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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待嫁(二) ...


  •   午时烈日当空,船夫站在船尾撑船,穿着薄衫的姑娘搭着船舷,挽起袖子,将手伸进流淌的河水中。

      “不热?”卫季贤撑着伞出来,将卫乔昔挡在油纸伞画出的阴影里。

      卫乔昔将手收回来,对着卫季贤的脸弹指,清凉的河水溅了卫季贤一脸,卫季贤收了伞戳着卫乔昔的肩,“当心我待会儿将你推下去。”

      “你推我我就告诉娘!”卫乔昔抓着伞起身。

      两兄妹对视良久,齐齐笑出声。

      卫乔昔比卫季贤小了五六岁,家里也偏心她,小时候打架吵架,无论错在哪一方,卫乔昔都会理直气壮地告诉卫季贤她要向爹娘告状。

      卫季贤揉了揉卫乔昔的头,“可算嫁出去了,不能只祸害我们卫家。”

      “我都嫁了,你怎么还没一点娶妻的苗头呢?”卫乔昔皱眉,卫季贤再一个人下去,连她都要担心卫家无后了。

      “你只管操心你的婚事,哥的事情哥有打算。”卫季贤道。

      一眼望到岸边码头,卫季贤道:“有人来接你了。”卫乔昔顺着他的目光,也看见岸上的人。

      士兵列在两侧,金甲银枪,逆阳而站。中间有个白衣少年郎,愈近便能瞧请他的脸,干净儒雅的书生模样。

      卫乔昔看的入神,卫季贤凉凉道:“表情收敛一些,魂都被人勾去了,被爹看见又要伤心了。”

      卫乔昔脸上有些热,错过脸轻咳了一声。

      船渐渐靠岸,卫员外与卫夫人先下船,卫季贤与卫夫人跟在身后。

      “听闻伯父伯母将至杭州,文才特来迎接。”马文才施了一礼,道。

      卫员外在船上时早就被卫夫人警告了一番,不情不愿地嗯一声算是应了。

      卫季贤带卫员外与卫夫人去他购置的宅子,马文才作为小辈自然是跟在长辈后面,马家军则在最后。

      趁着卫员外与卫夫人看着杭州的街景,卫乔昔扯了扯马文才的衣袖,压着声音,“你怎么还带了这么多士兵来?”“怎么了?不喜欢?”马文才问。

      “有一点尴尬。”卫乔昔老实道,有一列士兵跟在身后实在引人注目,众目睽睽卫乔昔有些不太适应。

      “我让他们退下?”

      “算了,不用了。”卫乔昔有些头疼,这些士兵半路离开,更加引人注目。

      卫季贤置办的宅子雇了人打扫,卫员外与卫夫人直接住进去便可,留马文才吃了一顿饭后,马文才才离开,离开前卫夫人叫住他,“按习俗,夫妻未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希望你能遵守这个习俗。”

      马文才原本春风和煦的脸登时便拉了下来,看了一眼卫乔昔,小姑娘跟在卫员外身边在宅子里四处绕着,对着卫季贤买来的花瓶评头论足,也不知道来送他,估摸着对不能相见这件事没什么意见。

      罢了,一年不见都扛过来了,不过半个月,不见就不见吧。

      “是,文才知道。”马文才应着,抬眼去看没心没肺的小姑娘。

      卫夫人看出他的心思,男方看重她的女儿,她自然是开心的,便笑着招卫乔昔过来,“乔昔,过来送送文才。”

      “就来。”卫乔昔放下捧着的笔架,跑过来,站在卫夫人身后不远处对着马文才摆摆手,“文才兄再见。”

      马文才眼里的光暗了一瞬。

      卫夫人轻啧了一声,拍着卫乔昔的后脑勺,“都要嫁给人家了,还叫什么文才兄。”

      卫乔昔一脸震惊地看着卫夫人,到底谁才是您亲生的?

      卫乔昔暗自悔恨,就不该将马文才的身世告诉卫夫人,卫夫人如今心疼马文才可比她多,女儿像儿媳,倒是女婿像儿子。

      顶着马文才灼热的目光,卫乔昔硬着头皮挣扎许久,才勉强道:“文,文才,再见。”

      这两字说出来实在是难为情。

      马文才得了意外之喜,眉眼舒展,倒也不觉得半月不见有多难熬了,微笑着同卫夫人告了辞。

      卫夫人往回走,见卫乔昔还尴尬地站在原地,道:“怎么?叫一声文才就难为情了?”

      卫乔昔屈着食指蹭了蹭鼻尖,“我不太习惯这样叫他。”

      在与卫员外据理力争他买回来的汉朝香炉鼎是真的之后,卫季贤溜溜达达过来调侃她,“这样不习惯,往后若是要叫他夫君不是要了你的命?”

      卫乔昔朝他龇了龇牙,“连妻子的影儿都没有的人没资格说我!”

      卫夫人在一旁附和,“确实没资格。”

      卫季贤无奈,他在卫家的确是最没地位的那个。

      ***

      于卫乔昔而言,在襄樊与在杭州倒没什么太大的区别,她人缘好,故而在哪儿都有朋友,才到杭州不久,就有人寻她出去玩。

      卫乔昔围着姚鸢转了一圈,好奇道:“你不是已经嫁人了,怎么没做妇人装扮?”姚鸢置之一笑,“出了点意外,这亲没能成。”

      卫乔昔直觉不是什么令人高兴的意外,便也不再追问下去。

      姚鸢虽未成卫家的儿媳妇,卫夫人依旧待她极亲近,听闻姚鸢寻卫乔昔出去玩,爽快地答应了。孰知一出门,姚鸢直接拉着卫乔昔去了最近的布庄换了一身男装。

      卫乔昔理了理压衣角的玉佩,好奇,“换这身衣裳是要干嘛?”

      “你都快要嫁做人妇了,自然是要在你成亲之前好好地玩一玩。”姚鸢将扇子一展,侧身站着,“如何,像不像风流公子?”

      “还行。”

      姚鸢本就生得英气,扮起男装是要比卫乔昔还像一些。

      卫乔昔依旧不明所以,直到姚鸢带她到了枕霞楼门前。

      “姚鸢,你不会是想要进去吧?”卫乔昔往后退了一步。卫员外,卫夫人,卫季贤与马文才,任其中任何一个人知道她来这种地方,她都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别怕,卫家与马文才都在忙婚事,谁知道你来这里,况且这里各式各样的姑娘,晓得各种讨人欢心的手段,你多瞧瞧,万一哪天惹马文才不高兴了还能哄他不是。”姚鸢将卫乔昔拽进去。

      不必了,马文才是这世上最好哄的人,真不用再学什么手段了。

      卫乔昔想溜,里边早有人迎了出来。

      “卫兄?”

      卫乔昔坐在房间里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王蓝田你怎么在枕霞楼?”卫乔昔问,方才出来的正是许久不见的王蓝田。

      王蓝田的目光一会儿落在卫乔昔身上,一会儿又落在姚鸢身上,眼神一言难尽,却还是记得回答卫乔昔的问题,“如今枕霞楼是我名下的生意了。”

      原来卫乔昔离开书院之后的一年,王蓝田的父亲突然病逝,王蓝田赶回家中时家里的兄弟早在分家了,他们想要的都是当家人的位置,而王蓝田没什么本事,旁的兄弟也不把他放在眼里,意见一致地给了他足够的钱与地契就不再管他。王家乌烟瘴气,王蓝田不欲再待下去,便带着钱回到杭州。

      后来战事起了,枕霞楼生意不好做,王蓝田就以低价将枕霞楼买了下来。马文才被封为云麾将军,首先就将杭州安定了下来,倒是让王蓝田赚了个盆满钵满。

      “你也知道,我旁的本事没有,吃喝玩乐最在行,打仗的时候,许多中小门阀都没落了,许多千金小姐就都进了枕霞楼。”王蓝田道,“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更讨欢客喜欢。”

      “逼良为娼?”卫乔昔突然冷下脸。

      虽是近三年不见,王蓝田还是怕卫乔昔揍他的,忙摆手,“我以前虽然混不吝,如今也改了许多了,是那些女子家里没落,自己锦衣玉食惯了,不愿意抛弃绫罗绸缎,自愿进的枕霞楼。”

      卫乔昔忆起方才从楼下走上来,确实没有在那些迎客的姑娘见到不愿意。一朝从云端跌入泥,要清白还是要生活,都是那些姑娘自己选的。王蓝田出钱养着她们,让她们依旧胭脂水粉,绫罗绸缎,卫乔昔也没立场去指责王蓝田或是那些姑娘。

      “不过,”王蓝田冷笑一声,“真千金认得清眼前贫穷,破落户却还端着假清高。”

      卫乔昔看他。

      “卫兄可还记得谷心莲?”王蓝田问。卫乔昔点头,“她不是早就回老家了吗?”

      “卫兄可能有所不知,谷心莲回家不久后就被流寇玷污了身子,后来遇上苏安,那苏安早成了山贼头子,还一心挂着这娼妇,这娼妇也不看看自己还配么,一边假意讨好苏安,一边还念着梁山伯。不过梁山伯那时早就和祝英台私定终身了。哦,你可能还不知道,祝英台居然是个女儿身。”

      “我知道,”卫乔昔不耐烦地点点头,“你继续说。”

      “谷心莲便借苏安之手将祝英台推下河要淹死她,好在祝英台命大,被梁山伯给救了回来,再后来文才兄奉旨平乱,苏安抵抗不住,谷心莲转头就将他抛弃了。”王蓝田说得有些口渴,停下来喝水。

      卫乔昔不太喜欢谷心莲,而为着苏安陷害马文才的事,对苏安也无所谓了,除了有些唏嘘苏安居然成了山贼,倒也无什么感觉。

      “对了,我接手枕霞楼的时候,老鸨同我交代过一些事情。梁山伯原先不是到枕霞楼救过谷心莲么,其实都是谷心莲设的局,她自己将自己卖进来时还同老鸨道,她要证明给别人看,梁山伯一定是喜欢她的,一定会来救她。”

      姚鸢听了半天,皱眉,“她这人有病吧。”

      “是个疯子。”卫乔昔淡淡道,她自己疯也就罢了,差点将她与祝英台给害了。

      “谷心莲后来辗转给人做过妾,还做过军妓,最后卖进枕霞楼,还清高着不肯接客。”王蓝田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她如今人呢?”卫乔昔问。

      “在柴房做活,我心善,给她一口残羹冷饭,让她住在柴房。她还真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我手底下的姑娘随便挑出来一个出身不比她高贵?不过也无所谓,她这样的也卖不了几个钱,还恶心客人。”

      自视清高这么久,却一生都在泥泞里翻滚,对谷心莲来说,像个笑话。

      卫乔昔皱了皱眉,也不愿再谈论别人,掀起眼皮对王蓝田道:“你楼里的姑娘是自愿卖身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但你但凡敢逼良为娼,我就掀了你这枕霞楼。”

      王蓝田缩了缩脖子,嘟囔,“卫兄你不能仗着自己是文才兄的大舅哥就这样扬威耀武啊。”

      姚鸢听清楚王蓝田的话,忍不住笑出声,“你说什么?”

      王蓝田壮着胆子道:“卫兄,这我不得不说你了,你这样实在不对。”

      “我怎么不对了?”

      “你抢了文才兄的未婚妻,”王蓝田悄悄指了指姚鸢,“文才兄待你不薄,朋友妻不可欺,你这是不是不厚道?”

      “其次,我知你抢了文才兄的未婚妻对他心有愧疚,可你不能因为你自己愧疚就将你妹妹换给文才兄做妻子啊。若文才兄记恨于你,将气全撒在令妹身上该如何?”

      “再有,你既已经抢了文才兄的未婚妻,就该好好待人家,怎么好带着姑娘到枕霞楼这样的地方看你寻欢作乐呢?你这未免太薄情了。”

      王蓝田总结,“我从前是混账,可你的确比我还混账。”

      姚鸢已经捂着肚子笑得前俯后仰了。

      卫乔昔默了默,终于明白王蓝田在书院那些欲言又止是为了什么了。她如今在王蓝田心里就是畜生不如。

      “王蓝田,”卫乔昔咬着后槽牙开口,“你既知道祝英台是女扮男装求学,也一眼看出来姚鸢女扮男装,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也有可能是女扮男装呢?”

      王蓝田端起茶要喝,“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手一抖,一半的茶水撒在了身上,王蓝田瞪大了眼。

      “你!你!你是!”

      姚鸢揉了揉笑僵的脸,“对,她是女子,且你说的那个嫁过去可能会被马文才折磨的妹妹就是她自己。”

      “你居然也是!”王蓝田猛地站起来转了两个圈,“不对!不对!”

      王蓝田突然跪在卫乔昔面前,“卫兄,不是,姑奶奶,你既然是个姑娘你往枕霞楼进来是做什么?这要是被文才兄知道他未过门的妻子进了我这地方,别说枕霞楼了,我这条小命也不保了。两位姑奶奶可赶紧走吧,千万别被文才兄知道了!”

      “你放心,他不知道。”卫乔昔面色如常。

      “不知道您两位也赶紧走吧,这是你们两个该待的地方吗?给你们两个磕头了行不行,赶紧走!”王蓝田双手合十摇了摇。

      卫乔昔与姚鸢便依言离开,王蓝田松了一口气将两人送出门,一见着门口的人,腿都软了。

      完了,彻底完了。

      这是王蓝田与卫乔昔的想法。

      门口的人脸色沉的能掉冰渣,一双丹凤眼里蕴着怒气。

      卫乔昔心下一慌,快步走上去,刚站定在马文才面前,马文才便一甩袖上了马车,卫乔昔站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办。

      姚鸢与王蓝田在身后小声道:“赶紧跟着上去啊!快上去!”

      卫乔昔便赶紧上了马车,刚在马车里坐稳,马车便开始动了起来。

      觑一眼,再觑一眼,卫乔昔终于鼓起勇气往马文才身边靠了靠,揪着他的衣袖。

      “文才兄……文才兄……”

      马文才不理她。

      卫乔昔闭了闭眼,反正都要嫁给他了,不要脸一点就不要脸吧。心一横,扑上去搂着马文才的脖子亲了亲那张因生气而紧抿的薄唇,“文才,我错了。”

      说了马文才是世上最好哄的人就一定是世上最好哄的人。

      马文才脸色稍霁,扣着卫乔昔的腰往下压了压,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将唇覆上去,把方才小鸡啄米一样的吻加深,到卫乔昔晕晕乎乎了才作罢。

      “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不许再去那种地方?”

      卫乔昔趴在马文才怀里,下巴搁在他肩上,脑子转了转,不能将姚鸢卖了,否则马文才很有可能不让她再与姚鸢来往。

      “我听说王蓝田是枕霞楼的老板,是来告诉他我们成亲时他一定要送份大礼来。”

      “财迷。”听着这个理由,马文才低笑了一声,捏了捏卫乔昔的后颈。

      “我这是在帮你赚钱!”卫乔昔不满道,倒像她去枕霞楼真是为了要礼去的。

      马文才微微一哂,小姑娘撒娇卖好都做全套了,他也不能把她怎么样,只是还要警告她一番,“往后再去那样的地方我就将你的腿打断了。”

      “不去了不去了,”卫乔昔连忙保证,突然察觉出有些不对劲,推了推马文才,扳着他的脸让他正视自己,“老实交代,你去枕霞楼干什么!”

      “抓我的夫人回去打断腿。”

      “谁是你夫人!还没呢!”卫乔昔嗔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在枕霞楼?”

      “我自然有我的法子。”马文才道。

      马文才是骠骑大将军位高权重,何况杭州又是他的地盘,在她身边安插眼线也是轻而易举。卫乔昔倒不恼他,总之马文才不会害她。

      笑嘻嘻地扯了扯马文才的脸,卫乔昔道:“不是说好成亲前不见面的吗?你可不遵守诺言啊。”马文才任她放肆,只是双手箍着她的腰免得她摔了,“夫人太过顽劣,我也是无奈才破坏了规矩,前来抓人。”

      马文才说的是实话,他原是不打算在成亲前再见卫乔昔的,这样不吉利,而他惟求与卫乔昔白首一生,不愿有一点差池,只是有人告诉他小姑娘跑去枕霞楼了,他才去抓人。

      马车停下,车夫在外喊了一声将军。

      马文才淡淡应了,松了卫乔昔,捏了捏她的脸,“卫府到了,你我本不该在此时见面,我就不送你进去了。只是你记着,不许再跟着姚鸢胡闹了,乖乖等我娶你知道吗?”

      “知道了。”卫乔昔扯下马文才的手,响亮地在马文才脸上啾了一下,然后匆匆跑下车,生怕被马文才又逮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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