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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因果轮回——父子溺亡 ...

  •   如果说看到站在坟前的小舅和小英姨时,我尚且不知道自己可以看到其他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么在接下来的这件事后,我正式知道了自己的不同。

      那是我刚刚上1年级也就是6岁的时候,我们学校在村子的最西头,村子和学校之间有一座小桥连接,桥下是很深很深的大沟,沟里有时突然之间溢满水,有时候又干的一滴水都没有。我娘说那是人工水沟,开始是人们盖房、平地用土时挖的,后来就被当作水库放水用啦。上游水库放水的时候,这些十多米深的水沟就会溢满水,上游封闸的时候水沟就会很快干涸。

      有一天放学,我和小伙伴同往常一样走过小桥准备回家,突然看到一群人围在水沟旁不是该着的”“我看够呛啦,捞上来都快一个小时啦”。。。人群中还在小声的继续说着,那家人的院子里,那时每家的院子还没有任何墙挡着,只是被当作院子的地方土地会比大路高十几厘米,所以通常只要透过窗户就能看到别人屋里的人和事。

      本来放学就没什么可玩的我们,自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热闹。我用尽全力朝着人群里面挤去,只是围着的人实在太多,而我又实在力气太小,所以挤了半天我也还是没挤进去。不过因为个头小,我还是隐隐约约透过人群看到了里面的情况。在人群的中间,有两个人一人手里牵着一头老黄牛一前一后的在人群中转着圈,而两个老黄牛背上一头驮着一个人,这一大一小两个人都是脸朝地面趴在牛背上,四肢随着牛的前行在空中凌乱的晃动着。牛转圈的中间坐着两个女人,一个和我娘差不多年龄,一个和小敏(我同学)她奶奶差不多年龄。她们两人瘫坐在中间,脸上虽流满泪水,但却并未哭喊出声,只是无声的抽泣着。

      “小勇娘,你别光哭,冲着河里叫一叫,把孩子和他爹的魂叫回来”不知谁在人群中喊这么一句;
      “对啊,叫一叫,别让他爷俩迷了回家的路”陆续又有人在人群里喊到。
      “对啊”“对啊”。。。随着人群中越来越多的人说话,瘫坐在地上的两个女人开始冲着人群的左边喊起来,“我得那个小勇啊...你快回来啊....没有你,娘可怎么活啊....我得儿啊....”“强子啊...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剩下俺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他爹啊.你快让你儿子和孙子回来吧...”伴随着女人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人群中开始议论起来。

      “你说镇强不会游泳怎么不知道叫人去呢?”
      “谁知道呢,那小勇不是会游泳吗?那水也不深啊,怎么就淹着了呢?”
      “哪里啊,听捞他爷俩的人学舌,小勇先淹着得,他爹开始是拿棍子去够他的,不知道怎么着也掉水里啦。你说..."

      人们继续议论着,驮着两个人的黄牛依旧在一圈圈的走着,被围在中间边哭边喊的两个女人声音已经变得沙哑,而我已经和小敏挤到了人群的最里面。

      直到视线不再被遮挡,我才发现,被驮在牛背上的两个人,光着上身,在夕阳的余晖下,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白的发光。朝着女人哭喊着的方向看去,那里是被人群让出,可以看到大沟的空地。我和我同学一起慢慢挤到了那块人群刻意空出的地方,站在那个位置,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个沟的全貌。原本这是个很深很窄的大沟,后来不知被谁将两侧拓宽,这里就变成了面积很大的一个水坑,每年夏天这个坑里就会蓄满水,很多小孩儿都下去玩水。

      而此时,大坑中正溢满水,浑浊的水中漂浮着一根木棍。奇怪的是,除了这根木棍,还有一个少年闭着眼睛朝着人群这边在水中站着,他身前不远处的水边,还站着一大一小两个人,他俩也是闭着眼朝人群这个方向站着。只是他们都是□□着上身,下身的短裤正有水一滴、一滴的滴到站着的地上。

      我很好奇为什么他们不上人群这边来,“小敏,那三个人为什么还站在那啊?”我指着三人的方向,悄悄问着小敏。“洛一,哪呢?我怎么没看到”“这不就在那吗,那。。”我边说边着急的伸着手冲着那个方向伸了伸。“你再。。。”就在我准备将视线从水边转向小敏时,突然。。。随着视线中人们将牛背上的两个人放平在地面,我惊讶的发现--地面上的两个人和水边站着的那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

      等我转身朝着水中看去,准备再确认一次时,视线刚刚调转,印入眼帘的是三双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的眼睛,他们就这样冷冷的看着我不带一丝情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冰冷并让我害怕的眼睛。因为害怕,我赶紧拉着小敏挤出人群,朝着家的方向跑去。

      晚上吃饭的时候,我又听我娘跟我爹说起这个事。从我爹娘的谈话中,我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和我在人群中听到的没有太大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大一小两个人已经死了。本以为这只是村里众多事情中的一个,不曾想却从此改变了我的命运。

      当天晚上,我一直重复做着同一个梦境,梦中我还站在白天的那个院中,视线也还是朝着水坑中,而坑里那三个人也一直看着我。突然,白天一直站在水中的那个少年慢慢的朝着我走来,随着他的移动,地面被水大片浸染,而那水全部来自于这个少年身上,仿佛他刚刚从水底钻出来一样。他就这样带着满身水汽,一步、一步。。。朝着我走来。我吓得赶紧逃跑,身体却怎么也动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紧闭双眼一边喊害怕一边哇哇大声哭起来。可是不管我怎么哭喊,我就是动弹不得,而且只要一睁眼就看到已经站在我眼前的那个少年。我就这样一直哭喊一直哭喊。。。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在梦中,而我娘在半夜被我的哭喊声惊醒。后来听我娘说,等她和我爹看到我时,我把他们吓坏啦。大半夜的,我竟然自己站在自家的院中,朝着西北方向大声哭喊。寂静的夜里,伴随着我的哭喊,是整个村所有狗不安的狂吠声。我娘怎么都喊不醒我,我爹用了很大力气才把一碰就挣扎的我抱回屋里。

      正当我娘不知所措时,斜对门的大娘手中握着一把黄纸匆匆进门。“赶紧跟我到院里去” 大娘说完转身出了屋门,我娘则跟在后面,等到了院中,我娘学着大娘的样子,朝着东南方向双膝跪地,我大娘把手中的黄纸点燃,一边用手翻腾着黄纸,一边口中说着什么,我娘不知该说什么,只得跟着朝东南方磕着头。等院中的黄纸燃烧殆尽,屋中我的哭喊声也渐渐变小,原本疯狂狂吠的狗们也渐渐没了声音,村中又慢慢恢复万籁寂静的状态。

      等一切都安静下来时,我娘的屋中却依稀能听到很轻微的声音。
      “大姐,这是怎么啦?”我娘小声问,
      “没事,就是被不干净的东西惊着了。孩子小或者身子弱就容易被脏东西惊扰,不碍事。”大娘边用手胡啦着我的天灵盖,边说到。
      “她以前怎么从来没有过呢?今天这是怎么啦?”我娘一边轻轻拍着刚刚被我惊醒的我妹,一边疑惑的问。
      “是挺奇怪,一般孩子小时候都有被惊扰的经历,一一这孩子倒是省心,许是命带福气,一般脏东西近不了身。”说完不再理会我娘,冲着安静睡着的我念叨着“胡(家乡方言念hu二声,意思是顺、摸的意思。从网上没找到这个字,所以用同音字代替啦)啦胡啦毛儿吓不着”。

      睡梦中的我只知道自己慢慢不再害怕,对于外界的事,那是一点印象都没有。等第二天睁开眼,就看到了远在头屯村的姥姥坐在了我身边。

      姥姥一边摸着我的头一边说“不用害怕,人家只是找你玩,吓着我家一一了是吗?”。
      从小就跟姥姥亲近的我,自然很是委屈的点着头,“姥,他们是不是死了?那他们是鬼吗?”年纪尚小的我对于死亡和鬼神之说还不是很明白,只是偶尔听大人们提起过。
      “不是,它们是灵魂,是人离开身体后的状样子。不用害怕,它们只是想请你帮忙而已。”姥姥轻声解释。
      “那为什么小敏看不到”
      “那是因为我们一一善良啊,它们知道你一定会帮助它们的。”
      “可是我...我...”
      “一一,它们只是迷了回家的路,想让你帮忙带它们回家而已,不用害怕。再说有姥姥在,会一直护着你的”

      不知为何,每次只要在姥姥身边,看着姥姥面带微笑慈祥的脸,心里就特别开心。那时我总是觉得,我姥就是大人口中总是念起的观音菩萨。直到现在,每每想起我姥,心里都会溢满幸福感和安全感。但是自她离世至今已十多年光景,我却只是见过她一次,又因着老家的规矩,我至今从未去过她的坟墓。我姥去世后,为了能永远记得她,我曾偷偷骑着比我还高的自行车,不止一次偷偷到过已经废弃多年的姥姥家,试图找到跟她有哪怕一丁点关系的物件或者照片,只是直到今天,我也再未看到关于姥姥的一丝丝东西。。。唯一能留存的就是与她一起生活得记忆,以及她对我的敦敦教诲。

      言归正传--
      “小荣啊,那个水沟里还死过什么人啊?”姥姥转身对我娘问道;
      “前年镇强的侄子也淹死在那个水坑里,到现在那孩子的娘还疯疯癫癫的呢”我娘说到;
      “好了,你让你哥回去吧,我住两天再回家。”
      很多事情就是解释不清楚,我凌晨刚刚出点事,我姥一早就让我大舅,骑着28大杠自行车赶早把她从头屯村驮到了我家。那年姥姥已经80岁啦,平时走路都需要拄着拐杖,为了我却坐了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赶来。

      当天下午,我姥就拄着拐杖牵着我去了出事的那家人家。还没走到,远远就听见夹杂着男人女人之音的哭泣声。等靠近院子,印入眼帘的是站满了院子的男女老少,院中间摆放着一个用白纸糊好的古老房子,样子就像电视剧中古时候有钱人家的大宅子,虽是纸糊的,但却亭台楼宇样样齐全;大宅子旁一边放着一个用白纸糊好的小人,一男一女有鼻子有眼,样子也是古人的样子;而在白纸糊好的小人前面是两侧各一排的纸糊大马,马腿是用一根根缠着黄线的竹竿做成。在两侧纸马的中间铺着一排草席垫子,来来往往的人,都走到垫子上或站或跪的哭喊着。虽然往来的人很多,但是就只有跪着的人一直在哭,脸上也留着眼泪,至于站着的人只是哭喊几句,在几个穿白色丧服的人寒暄下,转身就朝院外走去了。

      穿过院子,姥姥领着我走进大堂。我们村都是坐北朝南的大北房,一般都是5间屋子,中间的是大堂,靠近西边的两间屋子一个是主屋,一个是厨房;靠近东面的两间屋子一个是次屋,一个是杂物间。刚进门就看到一口暗红色的棺材占满整个大堂,棺材前宽后窄,坐北朝南摆放,棺材前的小桌上有被放大的去世之人生前的黑白照片,照片前有上供用的贡品、香炉和点燃的三炷香。

      姥姥牵着我走到棺材前,颔首轻点三下,口中说着“今日果昨日因也算合理,安心去吧”。我随着姥姥也冲着棺材点了三下头,只是刚一抬头,突然就看到啦照片中的那个男人,站到了我眼前。被突然出现的他吓得连连后退的我,因姥姥用手拽着,而没有夺门而去。好在突然出现的他也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没有朝我走来,也许是有姥姥的陪伴,我壮着胆子看向那个人,第一次如此清楚地打量他。其实我以前放学路过这,经常会看到他在院中干活。现在的他和以前我见到的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脸色比那时更加苍白,也因着苍白让它看起来阴冷冷的。它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只有一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我。我不知道它是否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也不知道它是否听到了家里人的哭泣声。

      突然,它抬起一个胳臂,朝着我右手边的屋子指去,顺着它指的方向看去,除了一屋子人,我没看到其他。这时姥姥牵着我朝着右边的屋子走去,只是穿过了有人的这间,来到最右侧这屋。推开门,印入眼帘的是一口比刚刚要小很多的血红色棺材,棺材旁是一个已经眼睛红肿的女人。女人弯腰趴在尚未盖上盖的棺材上,就这样无声的留着泪,眼泪一滴一滴滴下来,却并未滴进棺材里。

      “好了,让它安心去吧,你如此牵挂让它怎么安心离开。”姥姥开口对面前的女人说,见女人不开口,姥姥继续说道“你们母子缘分未尽,很快就会见面的。不为你自己着想,也想想你肚子里的那个吧”。姥姥说完,眼前的女人突然转过脸,满脸惊讶的看着我姥,然后慢慢从棺材上起身,走到我老面前,“噗通”一声,跪在了前面。

      “神妈妈,请您让我跟他们见一面吧,就这么走了,我实在是接受不了啊。。。呜。。呜。。”因为哭泣时间太久而变得沙哑的声音传来,“它们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然你早就梦到它们了不是吗?活着的人的执念又何必强加给已经离开的人呢?哎。。。”说完这些我也不懂的话,姥姥拉着我转身朝外走去。。。

      晚上,我在梦中依旧看到了那个站在我面前的少年。也许是经历了白天的事,我不在畏惧,抬起头仔细打量着面前的它。它比我高一个头左右,一双清瘦的脸因为苍白的原因变得更加消瘦,双眼皮下的那双大眼睛一直看着我。我觉得它长得比我班的小男孩要好看许多,比我哥也好看,因为我哥是单眼皮小眼睛,而且比较黑。就在我打量它的时候,它突然抬起手臂,用手指向我右手边。顺着它的方向,我来到一座房子前,看着眼前这熟悉的房子,我才发现这是我同学家。我们每次放学都路过这,但却很少来这个同学家,因为她有一个疯了的娘。她娘有时候正常,有时候会突然爬上屋顶,在屋顶掐着腰指着空气破口大骂。至于她娘为什么会发疯,我并不知道。

      等我醒来,我将见到的告诉了我姥,我姥又领着我,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去了我这个同学家。还没进院就听见一个站在房顶的女人指着前面大喊,“报应啊报应,哈哈。。。哈哈。。。”,我吓得往我姥身后躲去。奇怪的是,当我们站到院子里,我同学她娘居然停止喊闹,慢慢爬下了房。

      “两年啦,因果已报,放下吧”我姥总是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可是我。。我想见一下我儿子,可以吗?求您啦”说着,刚刚还哈哈大笑着喊闹得女人突然哭着跪了下来,边哭边一下下的给我姥磕着头。
      “那孩子不怪你”
      “可是。。可是。。他是因为我死的。。。我心疼啊!哇。。。”跪着的女人开始哇哇大哭起来,眼泪也如断了线的珠子,啪哒啪哒的很快将地面打湿,女人瘦弱的身体因为痛哭而一颤一颤的晃动着。

      从这个女人家回来,我就再也没有梦到那个少年,而姥姥也很快回了老家。
      后来我再也没见到那个女人发疯,而曾在红棺材旁给我姥下跪的女人,也在不久后生下了一个男孩儿。至于这两家的恩怨,我在不久后才知道。

      原来姥姥带我去的这两家,本是一对亲兄弟家。被水淹死的那个男人是这个家的老大,在我梦中的那个少年的爹是这个家的老二。原本两家关系很好,开始是因为老人跟谁住的问题起过争吵,后来又因为我同学她娘非要在老大家屋后的地上种菜。老大媳妇觉得屋后本就阴湿,再加上经常被浇水,房子会受到影响,于是让她老头也就是家里的老大去沟里挖土垫高屋后。老大在挖土的时候,弟弟家的儿子也就是我梦中的那个少年,本性善良又不懂大人之间的矛盾,只一心想帮他大爷干活。结果等老大到屋后送完土回来,就看到不小心失足滑进水里的少年,老大不会游泳,转身朝巷子里跑去喊人,等人们赶回来,就看到少年的娘也就是老二的媳妇站在河边撕心裂肺的喊着。最终少年没被救活,自此我同学的娘就疯啦,她总是站在屋顶,其实是在诅咒老大家。而老大老二两亲兄弟,也因为孩子的死变得再不来往。

      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姥姥一直说的因果就是这个。如果少年的娘当时选择离老大家的屋后远点种菜,如果老大的媳妇当时不那么计较,如果两家不曾因为生活琐事争吵,如果老大不跑走喊人,或者老大再一次选择跑走喊人,那结果。。。所有的如果都只能是如果,也只能是当时种下的因。后来三人的相继死亡,也变成了改变不了的结果,也就是后来的果。人生本就没有如果,更没有无缘无故的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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