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箱庭弃妻》阑雪夜歌

26、昔日辉煌

　　夜晚，烽烟谷褪去了白日里缤纷的色彩，只余下夜色深寂。

　　茅庐里一灯如豆，赵戎卧在床上，心里幸灾乐祸地想着，山谷上的二公主是否已经死在了漏洞的嘴里。

　　大抵是上天想回应他的想法，这时，茅庐的门被推开了。

　　赵戎一下子坐了起来，有些紧张地问，“谁？”

　　凌溯面上气定神闲，但语气却充满急促和恍惚，像是刚从地狱逃出来一样，惊魂甫定地说，“赵兄，是我。”

　　若不是赵戎眼睛看不见，他简直难以相信，这人的表情和语气竟然能如此大相径庭。

　　在凌溯进屋的时候，他只听到了一人的动静，他对此并不意外，毕竟漏洞不会吞主角。

　　其实二人走后，赵戎就一直在想凌溯到底是何许人也。想了大半天，又结合这个地图不过是给主角闯荡的副本之一，加上烽烟谷还有这些可怕的漏洞，没有NPC闲着无事会来。

　　二公主是为身世而来，那随她前来的凌公子大抵是有能力开启这个副本地图的主角了。

　　一听到凌溯用那样的语气说话，赵戎便知二公主果然没能安然回来。

　　心里立即心灾乐祸到了极点，但表面上还是要演一演，他赶紧下床来，摸黑过去，先是惊喜地问，“你们可回来了！快请坐！”

　　凌溯苦笑，“山谷上着实凶险，难怪赵兄要委托我们。”

　　“唉，若不是我今日破了元气，断不想劳烦你们。”赵戎假装听不出凌溯言语中的讽刺，叹息着，然后热切地关心问，“阁下和女皇陛下是否有伤着？我这还有一些金仓药。”

　　凌溯一言不发，但听力极好的赵戎却听到了，他因为握力过猛而“咔哒”作响的指骨声。

　　赵戎直起身来，几乎控制不住上扬着嘴角，“奇怪，我怎么好像只听到阁下的声音，女皇呢？”

　　“她……唉……”

　　赵戎神色震惊，“难道……女皇她已经命丧谷中？！”

　　凌溯久久不语，沉默了好一阵，才叹道，“你是个念主的。”

　　“女皇英明，哪怕北齐国破，我仍愿效忠女皇。”

　　凌溯心中忍不住要称赞赵戎的演技，和自己有得一拼。

　　“若你的女皇在此听了这番肺腑之言，定会很感动……”

　　赵戎还没来得及回应，只觉一阵劲风已扑至面门，他心中惊骇之余，马上矮身避开，这才险险躲过白霰的刀刃。

　　“你居然没死？！”

　　赵戎脸上的神色那个精彩啊！

　　白霰看着他脸色，忍不住笑道，“是啊，让你失望了。”

　　在回来的路上，二人便合计，打算用装死一法令赵戎以为计划得逞，从而放低对他们的警惕，再在他不备之时，发动袭击。

　　没想到，竟然让他躲过了一劫。

　　赵戎那悲痛不已，万念俱灰的神色早已凝固，转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千般惊疑！

　　“怎么……可能……山谷凶险……你不可能……”

　　凌溯和白霰见状，都忍不住笑了笑。

　　“惊不惊喜？”

　　“意不意外？”

　　赵戎青筋紧绷，暴怒得咬牙切齿。

　　原来他们早就看穿了他的算盘，如今不过是故意摆戏耍他罢了！

　　如此一想，赵戎浆糊般的神色不禁添了几分愤怒。

　　他骤然纵跃，一脚踢翻了木桌。

　　但凌溯手起剑落，一挥之间，木桌半开，几乎同时，白霰执刀疾去！刀锋瞄准了赵戎脖颈要害之处！

　　赵戎单掌拍起了倚在床架旁边的骨杖，并在千钧一发之时，抡开了白霰的刀！

　　可刀只是佯攻，她要做的是趁此扫他下盘，将他绊落！

　　凌溯借此间隙立马抄起之前备好的藤绳，卷过赵戎，将其结结实实地捆起！

　　这藤绳是烽烟谷特有的，韧性十足，不易挣断，赵戎时常用其制作器具，是以十分熟悉这种藤绳的触感。

　　但就算是熟悉，他仍不服输地死命挣扎。

　　大有北齐将领那永不放弃的精神。

　　不过也只是垂死挣扎罢了。

　　赵戎狠狠啐了一口，“你们合计我一个废人，不觉得丢人吗？”

　　“你若真是个废人，又何须我们合计？”凌溯温和地讥诮道。

　　赵戎无法反驳，气得差点把牙咬碎。

　　白霰道：“安心吧，我们并不打算为难你，只不过怕你又出变卦，才出此下策。不管你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你要的浔茏草，我们也找到了。只望你遵守承诺把当年所知全数相告。”

　　如今他是鱼肉，说与不说也由不得他，况且这于他而言，其实并无差别。

　　赵戎也不怕把事情说完后，被二人拿去喂漏洞，他早就见识过比死更可怕之事，相比之下，死亡也许是给他这个苟延残喘的人一个解脱。

　　赵戎冷笑，“你既这般想知道，我就跟你说说我这手脚和眼睛是如何因你而没的！”

　　白霰一怔，她快速了平稳了呼吸，做好了心里准备，才道，“说吧。”

　　“当年先帝崩殂，时年十四的二公主，也就是你，遵奉先帝之意，即位成为北齐的仁静女皇。登基当日你大赦天下，朝堂之上，你勤政爱民，摒弃了北齐一贯以武治天下的所有手段，改以仁义厚德治国，不但广开言路，知人善用，还复兴文教，并大力平定外患，稳固边疆，不出三年，已使得社会出现了安定的局面。”

　　“这逐渐令各国本就离了心的百姓，开始归服北齐。当时北齐天下，君民同心，繁盛之景，我至今难忘。我那时便想，北齐能有如此明君，实在是北齐之幸也。”

　　凌溯满目赞许地看着白霰，没想到自己在意的人有如此贤能辉煌的曾经。心下越发觉得如此明君，不会信奉邪道。

　　赵戎续道，“你登基后两年，就下诏组建水师，诚然此举对于收复南蛮之地，很是必要。当时护国大将军还亲自操练兵卒，兵营上下一心只为报效北齐，死忠女皇，几乎操练到了废寝忘食，勤勉忘苦的地步，而我也在其中，我当时是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想到能替女皇陛下征战四方，是何等荣幸！”

　　说着，他突然从鼻中嗤笑一声，语气满是冷意：“可谁料啊，这组建水师不过是幌子，一个用来欺瞒各国百姓的幌子，实则是要我们以征兵和征集女工的名义，到各国收编活人祭品。他们的要求可尖啊，须是年若十八之人方可。”

　　“至于什么建造出师船舰，不过是根据国师拟定的通天法阵，按北斗天象，选七个藩属国制造邪祭之地！为的是让女皇能永生不灭。我那时觉得仁静女皇是百年难遇的明君，她要祈求长生，并无不对，哪怕那是有违天伦之事，我亦觉得这是百姓为国家该做的。可我后来才发现，我如此想法真是大错特错！大错特错啊！”

　　白霰只觉脑中一片晕厥，险些没站稳，幸亏立即被凌溯扶住，“……我……是我……”

　　“不，不是你。”

　　白霰不明所以地看着赵戎，“此话何意？”

　　“虽然组建水师是你亲自下诏，但据我所知，此事却是长公主全权负责。虽然我认为你知道邪祭的事，甚至有所默许，但我不认为这是你的本意。”

　　曾经的赵戎，把厚德的仁静女皇，视为唯一的信念。为了她，他不畏死亡，奋勇杀敌。

　　但如今，北齐不复，女皇已陨，往事不堪回首。

　　他其实并不相信如此仁厚之人会步入有违天伦的邪道。

　　之所以说她默许，这当中包含了太多东西，最大的可能就是当时仁静女皇在朝中的势力还不足以掰倒长公主，某些事上只能听之任之。

　　赵戎把头扭向床上的藤枕，“藤枕之中，藏有长公主当年的手札，我虽不知道女皇你当年是如何得到，但这本手札是你当时落下的，我不及归还，所以存留至今。”

　　凌溯反复挑剑，确认藤枕无诈，才过去把手札取出。

　　长公主的手札，便是等同于她的日记。过了这么久，这本手札早已陈旧得发黄，手札封面上的百蝶牡丹，也早就失了色。

　　白霰问：“按你所说，若北齐当真被我治理得繁荣昌盛，岂会灭亡？而我又如何流落到了桃花村，这当中莫不是发生了什么？”

　　“不错。邪祭开始了三月后，宫中便传出了你出外秋猎被野兽袭击，以致下落不明的消息。消息本是对外封锁，只有当时负责搜寻女皇下落的将领知道。宫里面说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当时也带了一队人马翻山越野地寻了七天七夜。”说着，赵戎又是一阵冷笑，“别说尸体，就连一块衣布也没找着，简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后来我们苦苦搜寻了月余，仍然没有找到女皇你的下落。月余虽不长，但朝政月余无人打理可万万不成啊，国不可一日无君，北齐的江山不能被生死未卜的你一直耗下去，故而不久后，护国大将军便带着百官拥护长公主登上皇位，长公主起初死活不肯，但架不住文武百官的劝言，这才成了北齐的第二位女皇。”

　　凌溯一边翻看那本手札，一边耳朵也没闲着，一直听着白霰和赵戎的对话，他听及此处，忍不住挑眉玩味道，“三让而后受的把戏当真百玩不腻。”

　　赵戎不语，默认了凌溯的话。

　　白霰算是懂了，皇室中擅长玩阴谋诡计的人枚不胜数，“实际上，我当时根本没有被野兽袭击，不过是被为了夺权的长公主设计，这才流落在外。”

　　“此话只对了一半。”

　　这回不只是白霰吃惊，就连一直低头看手札的凌溯也不禁抬起头来。

　　“没有被野兽袭击确实没错，但你原是没有机会流落在外。因为若不是我当年有意救你，你早就被当作活祭品，埋于南秦的邪祭之地！”

　　凌溯和白霰闻言，俱是一惊！

　　赵戎再次出言时，语气溢满揶揄，“而我便是因此断送了这双手、这对眼睛和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