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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真相大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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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戎的怒气随着他把真相慢慢道出后,居然像个漏气的皮球一般,奇迹般泄掉了。
而今,他脸上再无方才的挣扎反抗之色,只有懊悔和冷笑。
笑的却是他自己。
白霰自以为已经能够接受很大的意料之外。
可她听完赵戎这席话,却不由得怔了许久。等她回过神来,二话不说便去解开赵戎身上的藤绳,然后把他扶到木凳上坐。
赵戎很是意外,“你这是做什么?”
“既然你我的救命恩人,我便不该如此待你。”白霰诚恳的语气中,染着歉意。
“你不怕我骗你?不怕我使诈了?”
“不怕。”
这声“不怕”从容温和,与当年的仁静何其一致,让他一瞬回到了那恍如隔世记忆中,久久不能平复。
“你可知……”赵戎语气带着沧桑却又似在追忆什么,“我原该和其他普通士兵一样,不可能认得出女皇你。可是在你失踪前月余,我却有幸得见天颜。”
“那是押送南秦祭品的首夜,那晚我正在当值,本来和往常夜里一样并无异样。”赵戎苦笑,“他们都是被诓骗而来的,本就是有心人陷害无心人,这些无备而来的人在向来以凶残著称的北齐军面前,自然闹不出什么动静。可就在我这么想之时,却忽然看到一个黑影贴在营帐上,很快滑过。”
“我心道那不是逃跑的祭品,也必定是歹人,于是我握紧手中的刀,追过去打算要了他的命,但没想到那人早就察觉到我的动静,先一步出手夺去了我的刀,并且钳制住的要害之处。我这时候才看清楚这个歹人竟是个女子。我那时便想,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才能轻易夺走北齐军人视如命根的刀,我好歹也是振威副尉啊!”
“我以为自己必无活路,不想对方不但没有杀我,还把刀还给我,若不是我看到了她挂在腰间那象征北齐君主的白玉长生锁,我万万不可能想到在我眼前的人是仁静女皇陛下。”
赵戎骤然停下,似乎在极力回想着当年种种,竟有一瞬如酣睡般,安静得毫无声息。
纵然仁静的样子和长公主有七八分相似,但若没有玉锁为证,他也无法确定她的身份,只会当她是一个长相和长公主相似的人而已。
过了很久,才听他续道,“想来你当时并不想暴露身份,所以当我跪在你面前时,你才会那么惊讶吧。但是你对我的莽撞行为,并没有多加责怪,反而夸了我一句反应敏捷。”
回忆到此处时,赵戎低低地笑了笑。
“我不知道你那夜为何潜入营帐,也不敢问。而对于你私访一事,我自然守口如瓶。如今想想,过了这么久,我还是头一回道出此事,且不过也是向你本人说罢了。”
“那之后,一切如常,我照样押送南秦的活祭品去邪祭之地,直到我在这些活祭品中发现了你!”
赵戎轻蔑地哼了一声,“这些祭品少则也有百来人,多一个少一个人也不易察觉。虽然你当时已被故意易容,但我还是留意到你,因为你那时不但意识涣散,而且对一切事物都十分懵懂和迷茫。”
“我问你是谁,家住何方,而你竟然一问三不知,连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纵然我不负责挑选祭品,但也知道祭品断不会选失忆之人。后来,我越发觉得此事蹊跷,不料在意外中,发现了你竟是被易了容!”
赵戎沉寂在回忆之中,下意识顿了顿,“你一定完全想象不到,当我看到你面具下的真容时,有多么震惊!我原本便不相信你能被野兽所伤,那时一见,你身上果然没有半点伤口!”
他重重哼了一声,“我早该料到此事定不简单,我早该料到!一定是长公主存心加害于你!她不但抹去了你的记忆,还使尽办法将你置之死地!”
否则,她如何能坐稳女皇的位置?
赵戎抱着对仁静女皇的敬仰,利用剩下的时间,为她精心策划了一场逃跑计划。一切都按着他的计划进行,没有任何意外。
直到将仁静安全送走后,赵戎才发现她换下的衣服中,藏有暗囊,囊中所藏竟是长公主的手札。赵戎觉得这本手札非同小可,但奈何仁静已经走远,他来不及归还,只得将其好生藏起,这一藏,便到了如今。
白霰:“原来我那时候已经失忆了,可为何我从没有见过你的记忆?”
不是这些年,赵戎变化太大而不认得,而是记忆中是完完全全没有这号人。
至于他所说的,她被当做祭品的事,白霰更是毫无印象。
凌溯倒是知道原因,因为白霰的人物简介有写,再加上自己的推测,也就八九不离十了。
“可能是你逃亡的路上意外受伤,导致二次失忆了。村长也说过,当时是在山脚处发现了头部有伤,并且昏迷的你。”
白霰几乎要仰天长叹:苍天啊,她这是造什么孽,怎么这么惨!
但凌溯却有一点不懂,“若只为夺权和巩固势力,长公主当初为何不直接动手?而要将人送去献祭,这岂不多此一举?”
“据手札所记,长公主深信国师的话,认为这通天法阵必能让她飞升得永生。国师说过,若把至亲的魂魄祭给天神,能令法阵的灵力大大增强。两位公主是同胞姐妹,样子不但极像,而且她们之间的血缘自然也比其他皇子公主更亲。”
“所以我首当其冲当了祭品?”
“不错。可正正是长公主打了如此主意,你才得以保全。若不是祭品的身子必须齐全无缺,你恐怕就不单只是被抹除记忆了。”
毁容和缺斤短两之类的,都算轻了。
“而在你逃走没过多久,长公主就得知了此事。我自认做得天衣无缝,可难免万密终有一疏,此事东窗事发了。后面的事可想而知,长公主安了我一个莫须有的罪名,随后治了我的罪。啧啧,把胞妹拿去献祭却连眼睛也不眨下的人,心肠果然毒如蛇蝎,若是长公主直接把我处死了也算一了百了,我不怕死。”
“只是她不想我死,她想折磨我,她说我是被仁静的脸蛋给迷惑了,才会干出这等逆君之事,简直有失北齐军的体统。因此她遣人剜掉我的眼睛,这还不够,她还让人砍掉了我的手脚,然后剁成了肉沫烹煮,再……再逼我吞食!之后我以为她终于要给我个痛快,可她却将我发配到了烟瘴之地,任我自生自灭。”
难怪没把他全废了,否则他还如何有力气苟延残喘?
“可天不亡我,而亡北齐也!如今北齐亡了,我至今却还好好活着。若不是当时得了神医救治,我也不会有幸来到此地隐居,更遇不上你们。”
“我原只该恨长公主,可这件事逐年积累地纠缠在我心里,被残害时的恐惧和痛苦,常常让我在梦中惊醒,我越想越恨,就连女皇你我也好恨啊!恨我们的相遇,恨我自己为何要救你,若不是你,我怎会有如此下场?!”
悔不当初,恨彻如今。
赵戎越说越激动,他霍地站起身来,分明是空荡荡的眼睛却仿佛有两道阴狠的利光射出,似要刺穿白霰一般。
她能看到他握着骨杖的手背,突起了一大块青筋。
凌溯一个箭步,已横在白霰和赵戎之间,他拇指一弹,九阳剑滑出了半截剑锋。
双方一时无话,屋里的氛围既充斥着压抑,又泵满了紧张,令人窒息。
赵戎无处泄愤,居然一掌拍在床上,木床立马散了架,“枉你英明一世,却居然蠢到中了长公主的算计,还落得那般狼狈的结局!我恨你这么蠢!实在蠢!我心中的女皇陛下绝不会这样……绝不会……”
她是那样仁厚端庄,聪慧倾城啊!怎么会输给那个心肠歹毒的长公主!
“可我最恨的都不是这些,而是……我恨自己犯下了弥天打错,我居然……居然对仁静动了不该有的心思啊!!”
赵戎说得顿首跺足,面容完全扭曲在悔恨当中。
“否则,我完全可以装聋作哑,当作一无所知,让你像陌路人一样,死在成为祭品的路上!那样,长公主也找不上我的麻烦,我亦无须忍受剜目剐肉之痛!”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抖得厉害,咬字也有些不清晰。
白霰狠狠一震,只觉胸口霍然沉重无比,她不曾想过赵戎竟会如此作想。相比之下,凌溯却冷静多了,可见他早就猜到了。
北齐军向来军纪严厉,而且常年向兵卒灌输“无论对错都必须服从皇权”的思想,若不是这种洗脑式的教育,他们如何能成为民间谈之色变的嗜血野兽?
别说是敌人,就算是至亲,只要是他们的皇要杀之人,他们也得手刃。
所以当长公主手握皇权时,他就该义无反顾地服从她的意思。
可是他做不到。
一直以来,赵戎从未承认过长公主是女皇,在他心里仁静女皇才是北齐唯一的最高掌权人。
是他唯一的女皇!
屋里一时间如同死水一般寂静,白霰想安慰他,可事到如今,还能多说什么?
尘世浮沉,多少腥风血雨和懵懂情愫都被战火化成了灰烬?
仁静已死,在他面前的白霰不过是个普通的失忆少女。
一直沉沦在仇恨和过去的他,也该醒了。
再后来,长公主起用了以前北齐以武震慑天下的举措,加之她为了尽快完成邪祭,竟然毫无遮掩地大批搜刮适龄的青年少女。
一时,民间怨声载道,百姓苦不堪言,暴政之下必有反心,后来各地纷纷有豪强大举起义,不过都只是乌合之众,不久就被平定了。
但即便如此,出兵镇压始终会劳损兵力,加上长公主经常沉溺于飞升邪道,国库很快就被掏空,这无疑给别国乘虚而入的机会,不过三年光景,南秦武帝举兵攻打北齐。
结局可想而知,北齐亡矣。
……
海浪微波,盈盈荡荡,让船上的人晃得有些看不真切逐渐远小的烽烟谷。
凌溯和白霰借着夜色,乘船回航了。
白霰站在船尾,一言不发地眺望着远处的烽烟谷,不知所想。旁边的凌溯也不作打扰,只负手而立,陪她眺望。
他想起临行前,赵戎用只有他听得的音量说了句:莫要负她。
他怎么舍得负她,只求她不要嫌弃他才好。
按照那本手札上所述,赵戎说的几乎是实话。
邪祭确实是长公主的意思,是她有违天伦,祈求飞升永生。那壁画中所绘的天仙自然也是她。白霰当年尝试制止,但却让长公主找到铲除她的借口,并最终沦落如此。
得知自己不是那十恶不赦的罪人后,白霰却没有预想中那般高兴。虽说心中悬着的巨石算是放下了,但同时又似乎一下子负载了太多东西。
她需要时间去慢慢接受。
这些事说复杂也不算不复杂,说简单却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她要好好想想怎么对村长他们说,不过关于邪祭那些可怕的事情还是略过吧,免得吓着他们。
至于其他村民,她根本没打算向他们澄清什么,因为她从来不在乎他们,他们爱咋咋。
身世解开了,对于凌溯来说,她身上也没什么值得他探寻了吧?
那他是不是不会再缠着她了?
白霰本该觉得高兴的,可为何此时内心却是空荡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