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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三、留春(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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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刚睡醒便被聂三扯了来,给何阡把了脉,开了两副调养方子,又回去补觉,困的话都懒得说。
聂三拿着方子,看都是中和温补的药,放心了些许,便去熬药,熬药前拐去聂芩那里一趟,告诉他何阡未能休息好云云。
喝了药,聂三带走周富贵,让他熟悉下聂府,从此聂府便多了一个小胖,十娘看着可爱,时不时上手捏捏脸蛋。
日常去了书房伺候,高添几次欲言又止,未想好如何说。
若仍是高将军,他便会将聂军师堵在墙上,低头抵上他的额间,然后问,“军师,告诉我何阡到底是谁?”
自然,这场景仅限于出现在高将军脑海,演练过几次,未能实施罢了。
到了上灯时分,聂芩从椅间站起,率先打破沉默,“随我来。”
高添听话,跟着聂芩走,一直走到他卧房。
他拒绝,“主人,我已伺候书房一整日。”
再让他伺候就寝,地主都不敢如此。
聂芩道,“你就在此休息。”
高添斜着身看了一眼道,“只有一张床榻。”
“我不介意。”聂芩退下外袍,只着里衣,露出纤长颈项,喉结轻轻突起,高添看了两眼,不再看。
“再给我床被子,我还回去睡。”高添后退。
“那间给周富贵,今后你与我睡。”聂芩不变主意。
今后……
高添左右寻了寻,见一矮榻,将上方棋盘除去,拽着放在聂芩脚下,“我睡这个。”
矮榻只是窄,也能睡人。
与聂芩同寝,何阡愿意,高添也不愿意,冰火二重天,他受不住。
“也好。”聂芩转去屏风后,洗漱一番,换了身宽松睡袍,自行躺下。
高添自己翻了床被子出来,还未好意思在聂芩房里洗漱,跑到外面去找了盆水,对付洗了。回来和衣躺下,背对着聂芩。
冷檀香传来,高添轻轻嗅了嗅。
当年聂芩身上浸透了药香的味道,渗透点苦味出来,是他最喜欢的味道,药香似乎能盖住他的肃杀与血腥,搂着他睡,他能获得片刻安宁。
他喜欢以“为了军师身体,本将军看着你睡。”为借口,去靠近,去深嗅。以平抑战场给他的躁郁,可也仅此而已了。
细细咀嚼过去,高添觉得足够,因为现实哪怕他踏出一步,结局就会走向破灭。
“主人。”
“嗯?”
两人都还未睡。
“周家村人是因‘我’而受害的,对吗?”高添问道。
“没错。”
“我的身份是什么?能否告诉我?”
“你知道自己名字,”聂芩翻过身来,灯烛未熄,垂眼就能看到高添后背,“竟不知道自己是谁?忘得倒快。”
高添自然不晓其中细节,况且大脑受过内伤,何阡的壳子早已换了芯子。
“你到周家村时,已经七岁,应已晓事知理,转过来,”聂芩命令,又继续道,“一场大火,把你记忆也烧没了?”
下意识转过身,高添对上一双眼,对方定定看着他,眼底里像沉着深渊,高添伤感,“我确实不记得了。”
“你的父亲叫何欢,是当年的御史中丞,当年的事,当真一点也不记得?”
聂芩枕着一只手臂,等不到对方回答,仰躺过去,“罢了,皆是命数。”
高添合上眼,听着对方的呼吸,有了睡意。被子下的手,紧紧攥着脖子上挂着的物件,是一枚玉蝉。被他摩挲了千百遍,早已知晓上面的暗纹。
“命数不会为难你,只会不断与我玩笑罢了。”高添随口嘟囔一句,陷入沉沉睡眠。
不知时辰几何,只知天还未亮,高添迷迷糊糊睁眼,见聂芩绯色官袍,正对镜正衣冠,就喃喃嘱咐了一句,又睡过去了。
聂芩听到他说,“聂军师,时辰还早,用过早饭再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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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会,光武将军提到犒赏军队的事。时已深秋,将士们也要准备好好过个冬。
光武将军华云,所率领神武军,乃平遥关常驻军,虽不似蔚霞难守,却也是景朝边防主力军,作为一军主帅,定然要为将士发声,负责讨要军费。
掐指一算,神威军主将简珩应在回朝路上,若是他们再一同奏禀,不怕枢密院与户部还要拖拖赖赖。
胜帝点名盐铁司使,司使回,“这开销方面,仍是户部做主。”
户部行事,还不是听盐铁司与政事堂的令,听司使这般说,便道,“户部等政事堂文书,盐铁盖了大印,才能执行。”
盐铁司使又要发言,被户部尚书挡了回去,“陛下,户部眼下收支相抵,无甚多余钱,犒赏军队的银钱,顶多能保证与去年一样。”
光武将军一听与去年一样,就要发作。朝廷过了几年和平日子,就把苦哈哈守边的将士们抛却脑后了?饷银连年不足,冬衣都不挡风,让将士们如何安心驻守?
聂芩轻轻摇头,光武将军站了回去。
宰相韩征轻轻咳了两声,“哎,将军莫急,月前,商税案和户税案正加紧催收,且先等上半月再说。”
工部站出来,“这枯水期加固堤坝,韩大人莫忘了工部的请款啊。”
胜帝看着文武百官,不胜烦扰,钱钱钱,国库年年入库,三司六部却仍嚷着缺钱。
“韩宰相去御书房侯朕,所有事容后再议,退朝。”
朱公公高声念:“退朝——”
聂芩与百官行礼,走下长阶。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当年埋下的祸根,终于是一点点暴露。他双眸微闪,看了正殿两眼,回头走他的路。
光武将军追上聂芩,“聂大人,能否再同陛下说说。”
聂芩摇摇头,“我如今进退维谷,韩大人一马当先,我若贸然出头,恐怕……”
听者便会意,副宰被宰相如此打压,有力也使不上。
光武将军行礼,“聂大人后生可畏,等韩征退下,我等力推大人上位。”
聂芩摆摆手,“现下朝堂上下见边关无外敌,以此为由,想方设法压缩军费,同为宰辅,我终究躲不过一个副字,将军也一样莫要再说什么了,不要过犹不及。”
“好,好,聂大人,末将尽量不冲动。”光武将军深知聂副宰平日不会多说话,这几句算是听了进去,他道一句告辞,大步流星离开了。
看着武将背影远去,聂芩也拾级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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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王手持折扇,施施然走到一处清静宫殿外,宫女迎上前来,“王爷,我去禀报公主。”
“公主,王爷来了。”宫女声音颇显欢喜。
“知道了,让他进来,”衔月公主挥挥手,“退下吧。”是对着奏乐宫人,这宫人正经是个美男子,他道了声“诺”,手抱琵琶敛目避退。
“皇姐又在哪里寻的美人?”
景琨见得多了,也不奇怪,偶尔还能与衔月公主品鉴一番。
“扬州那边的人送来的。”
衔月浅笑一声,随手拈起一旁插花,掐落一朵。
熏香弥漫,却趁得女子面容更冷。
琴王道了声“好,”接过宫女递来的茶,“皇姐在宫里好生消受美人恩,我却只能独自孤苦,困守王府。”
“都是笼中鸟,”她目光低垂,提不起什么精神,“母妃足不出户念了这么多年经,你孤苦些,也不浪费她这份心。”
琴王叹气,让宫女退下,继续道,“皇姐说的是,”话锋一转,“太子在位七年,你我装傻充愣了七年。”
衔月吹了口气,掐落的花飘下,零乱在地,她道,“若非继远将军身故,当年若招募一番,皇位不一定是谁的。”
琴王嘴欠,“谁让驸马没招成呢。”
先帝在位最后两年里,已然不问朝政,每日所想,皆是如何筑殿立碑,彪炳功绩,便让太子逐渐把持了朝堂。
彼时陈王、琴王皆有一争之力,先帝一放手,两王就失了先手。
琴王当年有力无心,便任事势发展。而太子顺利继位,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安抚天下,整饬朝堂,反而是排除异己,杯酒释兵权。
未免军权独大,就连替景朝收服南羌,立下千古功业的继远将军都没能幸免,一杯毒酒下肚,死在大殿前。
衔月当年躲在大殿后,紧紧捂住琴王的嘴,流着眼泪亲眼见证了,当年策马扬鞭,意气风发的年轻将军,他肠穿肚烂,口吐鲜血,栽倒在“正大光明”匾额下方。
临死前,他伸手向前,不知究竟要握住什么,而胜帝看都不看一眼,拂袖转身离去。
就算是一把刀,也可以让它好生归鞘。
帝王恩,心难测。
从那日起,祁太妃供奉起佛祖,日日念经祈福;衔月公主开始沉溺男色,常常醉倒温柔乡;琴王虽有封地,也未能离都半步。几人都成了胜帝眼皮底下的“笼中雀”。
而陈王收了声势,沉寂好多年。
衔月道,“此事怨不得本宫。”
琴王不信,“何解?”
衔月忽然起了兴致,她坐直身子,面向琴王,“当年高将军为抗父王的赐婚旨意,绝水三日,竟致昏倒在朝会。”
琴王展扇,“这事本王知道,高春达也是头犟驴。”
“他醒来时,本宫去探望,你知他与本宫说了什么?”衔月轻笑,笑自己太痴,八九年前的事记得这般清晰。
她继续道,“他看到本宫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在下有龙阳之好,且已有心上之人,此生注定与公主无缘。’”
有什么东西掉落的声音,清风穿堂,琴王心头却泛起层层冷意。
他回过神来,“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衔月疑惑,“你又知道什么了。”
“当年确实没有你的份,高将军身边早已有个妙人。”琴王表情神秘。
“哦?谁能比本宫更合适?”
“聂芩。”琴王将折扇捡起,展开扇子,给出一个了然的笑。
衔月往榻上斜斜一靠,想到那个玉立身影,释然,“不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