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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三、留春(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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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添与聂三两人成行,不,或许是三个人,因为身后明明不远不近,缀着个尾巴,一同前往周家村。
回故地,不知是否能激发本体感应,让他再回忆些信息,否则他一人在聂府,水深火热,举步维艰。
落在聂三眼里,便是何阡故土难离,连叹“小阡真是重情重义。”
高添微微笑,你说怎着便怎着。
只是随着靠近,渐渐显出些异常来,身后的脚步明显变得急促,那人似乎用上了所有轻功,提前飞去了村子。
村子一丝炊烟也无,没有声音,没有活气,隐隐一股腐朽臭气传来。
高添额头浮起一层冷汗,料想是何阡身体反应,他只提防此时不要犯了心疾。
聂三升起保护欲,“小阡,跟在我身后。”
高添点点头,挪到聂三身后,他握紧双拳,警醒听着周围动静。
村口支离破败,不知何处来的风,将木匾吹得一晃一晃。
两人屏住呼吸,脚步放轻,背靠背形成了个防守架势。
聂三:“有人吗?”
回应他的,是四下的死寂以及愈发浓重的血腥气和腐败味道。
高添摇摇头,推开一扇门,屋里倒着两个人。
下一家,同样的场景。
没有真刀真枪鲜血淋漓,都是一招毙命,无人生还。
连谁家门口的大黄狗都未能幸免。
小高将军见过无数地狱场景,眼下虽不能晃动他心神,但身体已然难以支撑,腹中泛起恶心,污浊海浪般,一波一波冲刷,他只能撤到外面。
聂三还在锲而不舍挨门挨户地推门,嘴里喃喃:“怎会如此,何至于此!”
不多时,传来人的脚步声,还有人撕扯叫喊,聂三如风般挡在高添面前,怒喝,“谁?”
来人愈发近,原来是聂七,只见他手里提着个半大孩子。
半大孩子黑煤球般缩在聂三手里,已停止挣扎。
他被扔在地上,告饶,“大侠叔叔,不要杀我……”
聂七道,“不杀你。”
抬头看了看围着他的人,瞄到一个熟悉身影,“何……何大哥……”
高添眼神迷茫,朋友你喊谁?
便立时反应过来,“周…周……”
“周富贵,”黑煤球站了起来,扑向高添,“何大哥,你也被抓了吗?我们要一起死了……呜呜……”
聂七伸手拽住周富贵后脖颈,“老实点。”
周富贵抽泣。
高添安抚:“富…贵,聂三哥和……这位大侠,不是坏人,村子里怎么了。”
挣扎掉下来,周富贵得知自己生命无甚危险,精神一松,眼泪扑簌簌落下,“前几天来了几个黑衣人,”他回头看了眼聂七,“和这位……大侠一样,但是蒙面,他们杀了好多人,好多人……”
“没事了富贵,”高添把周富贵揽过来,轻轻拍拍他后背,“你怎么躲过去的?”
“娘把我塞在了地窖。”
聂三一阵唏嘘,不忍心道,“跟我们走吧。”
周富贵看看高添,见对方点头,便答应下来。
聂三带周富贵去邻村找人安葬村民,高添在村子里转了转,脑海中无一丝反应。
他便知道,何阡这一“走”,是彻彻底底,了无牵挂了。
“大侠怎么称呼?”
“聂七。”
“七哥是主人的护卫?”
“区区暗卫首领。”
聂七一副冷脸,抱臂站在原地,高添不由慨叹,不愧是暗卫首领。
“是主人叫七哥来的?”高添问。
“不然呢?”
“……”
他原地蹲下,聂七也蹲下。
“七哥,不必如此……”
“护你。”言简意赅。
如此,高添不得不怀疑何阡身份,显然,除了聂府,另有人做着什么打算。倘若他还在周家村,那么此中亡魂就要多出一个他。
“七哥……”高添抬头,眸中带泪,“到底是为什么,他们为何杀人灭口。”
“估计是要杀你。”聂七说完合上眼,专心修他的闭口禅。
再要撬已是撬不开了,美人计对看不见的人无用,高添收敛表情。
腿蹲的麻,盘腿坐下。
聂三出钱,叫来一队邻村人,据说是专业丧葬队,收费良心。周富贵对聂三感激不尽,道了谢,奔向自己家,先去安葬父母,父母现在还躺在破草席子里,宜尽快入土为安。
想到这里,心神不稳,周富贵晃了两下,他狠狠揩掉眼泪,站稳身子,继续往前。
高添要去帮忙,被聂三拦下,“小阡你体弱,找地方休息。”
聂七早已隐匿。
聂三把安葬事宜安排下去,带着高添往山下走去。
于是高添来了次真正的故地重游。
他看着静静矗立的石碑,把刚冒芽的坟头草拔掉,他默念,“将军好好睡,来生有人陪。”
假模假样拜了两拜。
“继远将军是谁?”高添明知故问。
“是守护景朝的英雄。”聂三道,也拜了拜,比高添郑重许多。
“他婚配了?”他转身,指着石碑上的几个大字。
打破砂锅问到底,否则怨种就是他自己。
“这……倒是不曾。”聂三在心里组织着语言。
“那碑是谁刻的?”高添继续。
“自然是主人。”聂三这回没犹豫。
“那未亡人是主人?竟是如此!”
聂三急忙摆摆手,不知道怎么就被绕了进去,所幸眼前人与旧事无关,知道了也无妨,又蓦然想到“终身大事”,继而怕何阡对主人敬而远之。
他道:“主人是个痴情的好男子。”
听到这句话,寻常人家定会感动的稀里哗啦,从而芳心暗许。
高添道:“迟来的深情比草贱。”说罢,踢开坟边几棵草。
聂三:“……”
此处风景好,聂芩会选地方,墓主人叼了棵狗尾草,坐在水潭边的石头上。
“小阡,那里凉。”聂三试图劝。
奈何小阡没听见。
高添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已然翻江倒海,他竭力抚平心绪。
当年他是要表白的。
但是聂芩怎样对他?只留个纸条,“莫入景都,切切!”
之后便是死讯。
若非他悲恸散了心志,又怎能掉入那般明晃晃的陷阱?三道诏书,还不足以让继远将军冒险,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倚仗神威军,足够他保命。但他偏没有。
高添忍不住问继远将军,“你活该不?”
晦暗阴冷包裹他心,怨愤痛悔蒙蔽他眼。
“何大哥……”一声呼唤,让高添回神。
他坐了很久,久到整个周家村都埋完了。
毕竟收留“何阡”许久,高添冲着村子方向拜了三拜,认真许多。
周富贵在聂三的带领下,祭拜了继远将军。
打道回府,三人变成四人,聂七仍在后面缀着,不远不近。
聂三安慰,“聂府永远是你的家。”
高添回答,“三哥,谢谢你。”
谢谢他给继远将军上了供,还扫个干净。
他在这世上已没有家,拼死护住的国将他抛弃,用力爱着的人将他欺骗。
这世上还有谁待他仍是真心,便只有父亲。
高添怅望远方,有机会要去看望父亲,远远瞧着也行。
·
聂七早一步回到聂府,对聂芩道,“主人,全村都殁了。”
聂芩放下茶杯,“无非是那几个人,何阡什么反应。”
聂七实话实说,“没什么反应,”又补充,“没有害怕,没有惊吓,就像是见惯了。”
见惯了。
“幼时经历巨变,人格扭曲,也是正常。”聂芩道。
聂七想主人大抵也经过剧变,才到如今这般,只说,“何阡下意识反应,像久经沙场之人。”
聂芩愣了愣,片刻未言语,然后道,“下去吧。”
聂七起身,负手站在窗边,想起被他收在匣子里,颇有风骨的“聂芩”二字,蓦然笑了声,想什么呢,志怪故事也不敢这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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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富贵到府上第一天,高添与他同住。
夜晚一临,便想起与死人同处的那几天,可怜无助,于是抱着被子躲在墙角,瑟瑟缩缩,又被夜雨惊雷一吓,就尿了床。
高添理解,带着他把床褥洗了,折腾半夜,两人谁都没怎么睡。
聂三早晨一看,何阡双眼顶着黑眼圈,憔悴的不得了,而周富贵也是蔫巴巴模样。
看到院子里晾晒的床被,心下了然。招呼两句就急匆匆走了。
周富贵:“聂三哥这是做什么去?”
高添:“大概是去找大夫吧。”
别说,心跳的确实有些快。
“富贵,你昨晚偷偷哭了。”高添挑起话头。
“对不起……我,我……呜哇……”周富贵所有恐惧与悲伤倾泻而出,像开闸泄洪。
高添坐在他旁边,伸手拍拍他的后背,“就算你不说,我也清楚,”他继续,“但你是男子汉,要往前看。”
“往前看?”周富贵抽噎,死了那么多人啊,他往哪里看?
“报仇。”高添淡淡道。
“报仇?”周富贵重复。
“谁伤害了你,讨回来,千百倍讨回来,有人杀了你爹娘,你就让对方生不如死。”
清晨的暖光落在何阡脸上,他却说着冰冷的话。
“找到仇人,报仇,让仇人生不如死。”周富贵懂了,何大哥说的前路是什么。
“周富贵,你现在还害怕吗?”
周富贵摇摇头,“不能害怕,害怕就打不过仇人。”
高添拍拍他的肩,孺子可教。
“休息段时间,参军去吧,去蔚霞关,学一身杀敌本领。”高添想,神威军或许能护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