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生》章书远

4、第 4 章

　　念生便撇下沈玉钦上了萧炎的马车。

　　萧炎见念生急匆匆地上来，便放下手中书卷，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来。

　　“何故这般着急？头发都散了。”

　　萧炎将念生头上那已经松散的青色发带扯了下来，置于膝上，十指作梳，将念生的长发全部拢为一束，再用发带重新绑于脑后。念生的头发又黑又长，即使马尾高束，发尖依然直垂腰际。

　　念生乖乖地坐在人身边，任萧炎替自己绑头发，过程中，耳尖难掩绯红。

　　萧炎盯着那发红的耳尖，问念生：“平日里都是谁给你打理头发？”

　　念生听见，有些难为情，他不会绑头发，平日里都是顾晚吟给他绑，可今日一早顾晚吟便跟着云兰芝出门办事，他便学着平日里顾晚吟的样子自己绑了，也不知道绑得好不好看。

　　“唔，平日里都是阿姐给我绑头发，但是今日她不在，我便自己绑了。”

　　萧炎一愣，他也只是随口一问罢了，也没想到顾念生会如此认真回答。他不禁有些好奇，是不是不管别人问什么，他都会老老实实地回答？脑中已转了个来回，正想多问几句，便听见一阵“咕噜咕噜”的响声，正是从念生肚子里传出来的。萧炎笑了笑，执手将矮桌上的一碟点心端过来，递到顾念生面前。

　　“是不是饿得厉害？吃吧，这些都是你的。”

　　念生将那一碟点心捧在怀里，不可置信道：“都是我的？”

　　见萧炎点头，念生便笑得开心，眼睛都眯成了缝，迫不及待地，拿起碟中的一块点心就往嘴边里送。

　　萧炎微怔，他深居宫闱，身为大周国七皇子，身份可谓尊贵。从记事到如今，不管是身边伺候着的丫鬟太监，还是有意结交的文武大臣，个顶个的虚情假意，虚以委蛇，他们所看中的不过是他的身份——他的母妃是萧帝众多妃子中最宠爱的一个。萧炎从未见过有谁像念生这般对他笑过，且这般真心实意的。

　　萧炎捻去念生嘴角那一点点心屑，笑道：“慢着点吃，看你，嘴角都沾上了。”

　　谁知念生却把手一伸，将手里那已经被咬掉了半块的点心伸到萧炎嘴边：“吃吗？”

　　萧炎一愣，对上他那期待似的眼神，便鬼使神差地咬了上去，将那半块印有齿印的糕点叼到了嘴里，细细咀嚼，然后咽了下去。

　　念生见他吃了，高兴地问：“好吃么？”

　　萧炎道：“从未觉得这么好吃过。”

　　念生眼睛一眨，不明所以。萧炎见他这般懵懂神态，笑了笑，觉得眼前的人除了年纪和身形之外，举止言行与五岁孩童并无出入，竟觉有些可爱。

　　萧炎唤他：“念生。”

　　“啊？”

　　“嘴角又沾到了。”

　　念生捏起袖子在嘴边擦了擦，问萧炎：“干净了么？”

　　萧炎看着那微红的唇瓣，道：“还有。”

　　念生又反复擦了几次，问：“干净了么？”

　　萧炎摇摇头，道：“不如我帮你？”

　　念生一笑：“好啊。”

　　话音方落，萧炎便捏起念生那削尖的下巴，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唇舌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在微微地颤抖，念生手中的那碟糕点落到了脚边铺着的软毯上。他无意识地揪着萧炎的衣襟，想要推开，可是又觉得好舒服……念生知道这个叫做亲吻，是阿姐教他的，可是阿姐也说过，只有跟喜欢的人才能这样做的。灼热的呼吸扑在他的鼻尖，脸侧，念生控制不住轻轻吞咽了一下，细微的动作，却像在回应萧炎一般。

　　萧炎停了一停。

　　扣在念生脑后的手指突然收紧，将他贴近自己。念生睁大眼睛，一种陌生的从未有过的感觉袭上脊背，令他双膝发软。

　　短暂，深入，彻底的一个吻。

　　萧炎放开了念生，替他擦去唇边津液，笑道：“这回干净了。”

　　念生一脸绯红，胸口上下起伏，喘息未定。两眼微湿，竟有些生气：“阿姐说，只有喜欢的人才可以亲的！”

　　萧炎一愣，念生总是语出惊人，给他惊喜，这傻瓜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只是该懂的地方他不懂，不该懂的时候他又懂了。

　　萧炎笑了笑：“那我问你，你喜不喜欢我？”

　　念生想了想，道：“喜欢的。”

　　萧炎问他：“喜欢我什么？”

　　“唔，喜欢你，长得好看……”念生掰着手指一条一条数道，“喜欢你，给我吃这么好吃的点心。还有……啊！点心都掉到地上去了！”念生眼神游移，看见了方才不小心掉落到毯子上的糕点，正要低身去捡时，萧炎便将他拉住了。

　　“只是一碟糕点而已，掉了便掉了，桌上还有许多。你方才说喜欢我长得好看，喜欢我给你点心？只是如此？”

　　念生点点头。

　　萧炎笑了：“你的喜欢真是简单，若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单纯便好了，那样我就不用整日活在勾心斗角里了，深宫高墙，争权夺利，步步为营，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念生，我希望你能够永远的这般单纯。”

　　“我不懂。”

　　“不懂不要紧，你不需要懂的。可还要吃点心？”

　　念生摇摇头，道：“已经饱了。你让马车停下我要去找玉钦哥哥了。”

　　萧炎听他忽然提到沈玉钦，便问道：“你与那尚书府的小公子是何关系？怎会住在他府上？”

　　“唔，阿姐说我们的房子被坏人抢走了，阿爹也被坏人抓去了，阿娘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找阿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来。阿姐带我到沈府，说要在那里等阿爹阿娘回来。”

　　“你可知你阿爹叫什么？”

　　“怎会不知？阿爹叫顾允之。”

　　萧炎神情微愣，念生竟是顾允之遗子。

　　顾允之他不可能不知道，可谓一代贤臣。为官多年两袖清风，廉政为民，谁知最后却是以欺君叛国的罪名入了狱。他深知此桩案子个中必有蹊跷否则朝廷也不会急于定罪，就连细查都不曾。可他却无能为力，他如今也不过十四而已，很多事情不是你看得清明就会有用的。他看得清明，不代表他人也看得清明，或许也有看得清明的，可一旦危及自身利益，也未必肯站出来说话。萧炎自幼居于深宫，“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他早就懂得。争权夺利之事，他早已司空见惯。

　　“萧炎哥哥。”

　　萧炎：……

　　“以后唤我阿炎便可。”

　　“哦。那，阿炎，我可以去找玉钦哥哥了吗？”

　　萧炎有些不悦，脸色忽然冷了下来，道：“你便只知道玉钦哥哥？是不是见了谁你都唤人家哥哥？你知不知道你多大年纪了？你是傻的么！”

　　念生却被吓着了，被那一句“傻的麽”弄得两眼微湿，委屈兮兮地控诉：“阿姐都没这样说过我，阿姐说我不傻。我不喜欢你了！”

　　萧炎心想，你不傻谁傻？见了谁都叫哥哥，也不管对方多大年纪。

　　萧炎见念生大概是真的伤心了，只能哄道：“是我错，不该那般说你。但你也不能见了谁都唤哥哥对不对？若人家年纪比你小，可不就闹了笑话了？你阿姐可曾教过你如何唤人？”

　　顾念生伤心地摇摇头：“阿姐没教过的。”

　　“那以后便由我来教你，可好？”

　　“不好，你方才说我傻了！”

　　萧炎不曾想，这顾念生却是个记仇的。

　　“我方才已经与我道过歉了，念生。”

　　“唔，那我便原谅你好了。阿姐说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善莫大焉’是什么意思呢？”

　　萧炎：……

　　“日后我便接你一同去弘文馆与我一道上学，让韩先生好好教教你。”

　　“韩先生是谁？”

　　“韩先生是……到了弘文馆你便认识了。念生，你可否能安静地坐会儿？我还有几页书要看。”萧炎将先前放下的书卷执起来继续研读。

　　“什么书？”

　　“《水经注》。”

　　“那是什么？”

　　“专讲水系的，大周国近月来各地水患频发，朝堂上的那一群酒囊饭袋是指望不上的。若要合理治水，我需要了解国内的河道走向……呵，我与你解释这么多做什么，”萧炎放下书卷，看着满脸都写上了好奇的念生，“日后，你跟着我，我会教你的。”

　　念生一笑，说：“好啊，我跟着阿炎。”

---

作者有话要说：　　◎《水经注》：古代中国地理名著，共四十卷。作者是北魏晚期的郦道元。详细记载了一千多条大小河流及有关的历史遗迹、人物掌故、神话传说等，是中国古代最全面、最系统的综合性地理著作。该书还记录了不少碑刻墨迹和渔歌民谣，文笔绚烂，语言清丽，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