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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8、第十章 真爱萌生开元寺,月下老人红线牵。 ...

  •   “噢,是於峰大哥呀!你这是来进香啊?”吐蕃小伙子向跳下马车的中年男子行着礼,微微屈身说着“扎西德勒”。

      这个男子穿着华贵,趾高气扬的,从气质上不像是官宦商贾,但举止自信很有派头,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一看便知是从大宅门里出来的,只是他的左侧袖子豁开个大口子。

      “小色狼,我今天来不仅仅是拜佛还愿,还有一桩事要办,就是替我姐姐来感谢你,感谢小色狼为她行针驱除疾患,可以安安稳稳地睡觉了。”他说着点手让下人拿过来五吊铜钱。

      “哎呀,我是在行无畏舍,受庙里方丈师父的托付,尽自己的微薄之力而已。刺史夫人病体痊愈就好,钱是不能收的,夫人的心意我全领啦。”

      一个相送,一个推辞,双方相持不下,这可急坏了旁边的和尚。“这天色不早了,小伙子也辛苦一天,不管什么狼都该吃饭喽,你们就别再争执啦。”

      他的这句话提醒了吐蕃人,于是从中年男子的手里抓起了一吊铜钱,“对啦!师父还等着呢,那我就拿一吊吧。”虽然对方让他悉数全收,可他坚决不肯,只要一吊足矣。

      和尚暗自欢喜,心想这些钱也不少了,正待他眼巴巴地等着施舍时,那小家伙却扯断拴钱绳,将铜钱撒开在布上,只抓了十几枚投在陶钵里。

      “小色狼,我姐姐还想讨些药丸回去,以防你哪日离开了,寻不到你。”

      “是的,明天我便回五台山了,还是刺史夫人想得周全。”他从衣窝里取出个瓷瓶子递给对方,同时注意到那撕破的衣袖,“於峰大哥,你这衣服是怎么了?”

      “唉,别提啦。我姐姐一直在城外庄子里静养,我们是从那里来的。不曾想在路上遇到了狼群,差点被它们撕巴吃了。多亏遇到了两位壮士,他们两个不畏凶险出手相救,壮士呢?”他无比感激地回身去找,指着车子后面给吐蕃人看。

      紧随其后的是两个年轻人,一个中等身材,长着满脸的面痘,相貌透着憨厚朴实,肩上扛着柄铁耙子;另一个身材魁梧,方脸浓眉,鼻尖无肉,耳后腮骨突出明显,腰里别着把柴刀,他们各自扛着只死狼。

      “不像是猎户。”和尚也望过去辨明道。

      “师父好眼力,看出来啦,他们确实不是猎户,说是萧县的农夫。好像姓朱,是亲哥俩,一个排行老二,一个老三,叫什么记不清了,好像有个叫朱温,朱温!猪瘟!怎么起了这么个鬼名字?”

      “唉,於先生,你是在叫我们吗?”两个年轻人听到了只言片语,误以为是在召唤自己,一溜小跑地赶过来。

      “嗯,我们正夸你们见义勇为,舍身相救呢。尤其是朱温,及时砍死了那只恶狼,再迟一步就要钻进我外甥女的轿子里啦。你是她的救命恩人呀!”

      年纪稍大些的一本正经地说:“我和弟弟是路过,要打些野物换钱,正巧遇见那群畜牲,怎能见死不救呢?何况也不是我们哥俩的功劳,还有那位小兄弟,不是他劈出的几掌,我弟弟的脖子就被头狼咬断啦。三儿,我问他使的是什么掌法,他说是降龙多少掌来着?”憨厚人说出实情。

      另一个却笑嘻嘻回答道:“是,是,哥来,我这条命多亏他啦,他说是二十四掌。先生,只能说我们有缘,刺史家眷自会有福星高照,逢凶化吉的,我们哥俩能献上微薄之力是求之不得的呀。尤其是从狼嘴里解救下如此美若天仙的小姐,真是的,小人三生有幸啊。”他不时用眼角撇向身旁的车子,残破的窗帘随风呼扇着,可以清晰地瞧见里面坐着个俏丫鬟,她的对面时隐时现露出个富家小姐来。这小姐长得花容月貌,温文尔雅,端庄大方,一回眸、一浅笑间百媚千娇,似春风浮动,似甘醇流芳,把那个有心人儿看美了,看痴了。

      “哪里话?壮士自谦了,自谦啦!”是那中年男子的哈哈大笑声,才把年轻人的魂儿拉了回来。

      这两个人正是出来打猎的朱存、朱温兄弟俩,朱温的一席话说得刺史舅哥很是受用。

      “我们这就要告辞了,还要把野狼送到摊子上,天也不早了,争取卖个好价钱。”朱家老二拉着弟弟就要走。

      “等等,我们无以为报,这些铜钱聊表心意。”刺史的舅哥忙着将四吊铜钱赠予他们。

      朱存先是腼腆地谦让着,后来实在是抵挡不住诱惑,接过来匆匆将铜钱揣到怀里,“那就愧领了,我们就此告辞。”

      “恩人一路走好啊!天也不早了,我们也要进庙去上香啦。”随着於峰大声地相送,那剩下的帘子轻轻撩起,小姐闻声向外看着,她与朱温四目相对,嫣然一笑之下年轻人只觉得六神无主真魂出窍,呆立在那里只会嘿嘿地傻笑了。

      “惠儿,起风了,把披风裹好啦。”舅舅嘱咐完侄女,登上马车向山门驶去。

      “走啦,三弟,这眼珠子都掉到车子上了。人家是宋州刺史张蕤的千金,你是个寄人篱下的泥腿子。天上一个,地下一个,不搭嘛。兄弟你这是怎么了?”朱存见弟弟两眼发直,嘴角流出口水,时不时地独自窃笑,“医生!医生,快给看看吧,我三弟谜症了。”

      “哥来,你别瞎说,谁迷症啦?我是见那张小姐太漂亮了,完美,无半点瑕疵。能娶她当媳妇,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你白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啦,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今年你都二十四了,娘给你说了多少门亲事,就连庄客许光棍的傻闺女都相不中你,你还要娶刺史家的小姐,真是在做梦娶媳妇。”

      哥哥实话实说泼着冷水。弟弟却挺起胸膛自信满满地说:“哥来,汉光武帝曾经说过,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如阴丽华。当年阴丽华也不过如此吧,而我未尝不可以成为汉光武帝呢!总有一天,非把张家女娶为妻子不可。”

      “二弟你真敢想,光指望着土里刨食、打些野味,就能发家致富、升官发财啦?我们是寄居刘家的雇工,连庄客都比不了,无房无地,无钱无粮。你还说要做刘秀,心得多大?除非你挖到金山,或是效仿刘邦斩蛇起义,成就霸业。可白学濮州的王仙芝和冤句的黄巢,揭竿而起攻城掠地,到头来在沂州城下被宋威打得焦头烂额,抱头鼠窜,连个尸首都没留下。”

      “听人说王仙芝战死了。”两个兄弟边走边聊谈论着战事。

      “滑稽可笑,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叫什么猪瘟?我看你也是在发癔症。”罕之和尚最看不上这种华而不实、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他用手指拨拉拨拉钵里的铜钱,虽对异族小伙子不很满意,但有总比没有要好,起码这一两日的饭钱够用了。

      他往前面看去,在戏台前面就设有茶水摊子,挤挤插插坐着许多人。随着鼓点咚咚,角儿们在台上行腔运气唱念做打,许多茶客也跟着摇头晃脑,显得十分陶醉惬意;更有豪放者大吵大嚷叫好声不断,个个假门假式像是行家里手。和尚便有了主意,要放开来享受一回,犒劳犒劳自己,一边吃吃喝喝,一边听听大戏。

      想一个人独坐是不可能的啦,只能委屈一下与人拼桌。还好,同桌的是两位古稀老人,都已是银发如雪上了年纪,不声不响安安静静地看戏。罕之和尚早就饥渴难耐了,不等屁股坐稳,点上茶水糕点闷头便吃,也顾不及台上的父子、夫妻、翁媳尽释前嫌,阖家团圆啦。

      “这出《李娃传》的故事真是跌宕曲折、缠绵感人啊,荥阳公子赴京应试,与娼妓李娃相爱,几乎被其父鞭挞至死。后流落街头,得李娃救护督促,发愤用功,应试得中。其父回心转意,认李娃为儿媳,一家人得以团圆。唉,不光故事感人,那台上的角儿也演的好啊。”和尚对面而坐的老人突然哽哽咽咽地说话了,他还掏出了面巾擦拭着眼睛,像是被杂戏的情节感动得流泪了。

      “呵呵,老弟年纪越大越心软啊,这般多愁善感啦?看出戏还落泪了。”坐在上手座的同伴拄着手杖笑话他,看老翁脸上的皱纹年龄还要长上几岁。

      “嘿,公佐兄,一个行为放荡的妓女,节操行为竟能达到这种程度,即使是古代的烈女,也不能超过,怎么能不为她感慨呢?”说着说着眼泪又不听话地流了出来,老人又一次擦去泪珠,使劲拧了把鼻涕,“这篇文章我看过,是白行简的大作,文中说是你鼓励他写的,还说故事里的人物是真实的,果真如此吗?”

      “确有其事,我与知退情深意切,是多年的好朋友,他本来是不想写的,怕伤及人家的感情,荥阳公子郑元和是常州刺史郑仁仰的儿子,公子和汧国夫人李亚仙毕竟是长辈嘛。可我劝他,这么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不流传于世,未免太可惜了。”

      “退知写得好啊,我李复言自叹不如,只有公佐兄的《南柯太守传》、《谢小娥传》能与其媲美,我是写不出这么好的故事的。”老人揣起面巾佩服地说。

      老翁摇头不赞成他的话,“复言老弟谦虚了,你的文章写的也不错嘛,总之比我李公佐写得好。尤其你为牛僧孺续写的《玄怪录》多么精彩呀,我最爱其中的那篇《定婚店》,文中的书生韦固就是在这开元寺前遇到的月下老人吧?”

      “是的,就在这里,那是元和二年的事,隋朝时这里叫做龙兴寺。杜陵有位叫韦固的书生,少年便丧父母,总想着早点完婚成个家,然而多方求婚,总不顺利。他准备去清河旅行途经这里,住在城南的旅店中。有位朋友介绍他与前任清河司马潘昉的小姐议婚,讲好次日早晨在店西边的开元寺山门前碰头。韦固求婚心切,天刚蒙蒙亮就跑来了,那时,月儿将落天,只见一位老人靠着背袋坐在台阶上,借着月光儿检视着文书。一瞧那文书,却是一个字也不识得。韦固便好奇地问是什么书?老人笑着回答,这是幽冥界的书。韦固又问他,幽冥界的人怎么会跑这儿来呢?老人说并不是我不应当来,而是你出门太早,所以遇上了我。凡是幽冥界的官吏,都各主管着人间的事,怎能不常来人间呢?走在路上的,一半是人,一半是鬼,只是你分辨不出来罢了。韦固又问,那么您主管的是什么呢?老人答道,天下人的婚姻簿子。韦固听了大喜,我韦固孤身一人,愿早完婚娶。可老人摇了摇头,说他机缘还没到,他的妻子现刚刚三岁,要十七岁才进你家门。韦固问老伯背袋中装的是啥?老人笑了笑说是红绳子,用它来系该做夫妇的男女的脚丫子。韦固好奇地追问妻子现在何处?她家是做何营生的老人还真的带他去看,原来是北边卖菜瞎眼婆子的女儿,是个三岁大小的女孩子,那女孩穿得破烂,模样儿也十分难看。韦固感到憋屈,指使他的仆人去刺杀女孩,却由于心慌,只刺中了眉心。十四年后,韦固任相州参军,刺史王泰很赏识他,将女儿嫁给了他。小姐年轻貌美,韦固非常满意,只是她眉间常贴着块花钿。在韦固再三追问下,夫人才伤心流泪地吐露真情,说自己是刺史的侄女,不是亲女儿。以前父亲曾做宋城县的县令,死在任上,母亲、哥哥又相继亡故,只与奶妈相依为命。一天,被一丧心病狂的歹人刺了一刀,刀痕至今仍在,所以用花钿盖上。韦固吃惊地问她,奶妈一只眼是瞎的么?夫人同样吃惊地说是,韦固坦白行刺的人就是自己派去的。其实幂幂之中命运注定的事是不可改变的,月下老人系红线的事真有假有谁也说不清。”

      “两位老丈,你们也姓李?我也姓李,我们是一家子。你们说的月下老人牵姻缘我是信了,可要说《李娃传》中有真情义我却不信。荥阳生对李娃是真爱,而李娃对荥阳生却不是,充其量是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歉疚吧。”嘴里塞满糕点的和尚插话道,“我在家做学生时读过《李娃传》,一开始李娃就设好了圈套让傻小子钻,盘缠用尽拍拍屁股人家走了,公子只好去做下贱差事凶肆歌者,给死人唱挽歌。后来又被进京的父亲发现打了个半死,死里逃生要了饭,饥寒交迫苦不堪言。碰巧讨饭讨到李娃处,她良心未泯,真心悔悟,体贴照顾,帮公子重塑自我。先后高中进士、直言极谏科第一名,授官成都府参军。夫妻两个最终为家族认可,明媒正娶李娃,立为正室;公子频频高升,封妻荫子。”出家人滔滔不绝地阐述着自己的观点,仿佛又回到了读书破万卷的学生时光。

      “师父,你怎么不持斋呢?不是说出家人过午不食吗?”爱多愁善感的老人直言相问。

      “我,我,我不是。”罕之和尚无言以对了,一脸全是尴尬无奈。正好戏台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铜锣声,并伴有嘹亮的号角声,像是强敌压境大战在即,将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这才无意间为和尚解了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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