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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9、第十一章 打打杀杀全不爱,归心似箭思亲人。 ...

  •   台上又换了戏码,一位巾帼女将身披盔甲,手持马鞭,英姿飒爽转到台前。就听她振振有词,“边关告急,父亲列名征兵军帖,木兰我,虑及老父体弱,弟弟年幼,思之再三,决定女扮男装,冒弟弟木棣之名,代父从军。木兰辞别双亲,披星戴月,快马加鞭,奔赴边关,抗击柔然敌寇啊。”

      又是一阵锣鼓敲击声,女将做纵马疾驰状转向后台。老翁挑起眉梢兴奋地说:“复言老弟,孝烈将军花木兰上场了,我最得意这出女扮男装替父充军的戏。弯弓征战作男儿,梦里曾经与画眉。几度思归还把酒,拂云推上祝明妃。”

      那位同伴也欢喜地拍着手,“公佐兄,花木兰可是本地人啊,她的祠堂就在城南面的虞城,祠堂就是她原来的故居。乐山说得好,紫房日照胭脂拆,素艳风吹腻粉开。怪得独饶脂粉态,木兰曾作女郎来。一会儿她就要遇到同队的袍泽啦!”

      “来晚了,来晚了,听说开元寺庙会有大戏看,我是紧赶慢赶还是来晚了。花木兰!唱的是花木兰,唧唧复唧唧,木兰当户织。不闻机杼声,惟闻女叹息。都有烦心事,不得不叹息呀。”一个斜挎着包裹的毛头小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急三火四地拉了把凳子坐下,看看戏台,瞅瞅桌面,又瞧瞧身边的三位,眼睛卡巴卡巴不够用了,“跑得渴了,茶博士!上壶枣茶。”

      摊主老汉倒是麻利,转身便端来茶壶茶碗,可刚沏的茶的确滚烫,倒入碗里喝不到嘴。毛头小子舔着干涩的嘴唇,使劲咽了口吐沫,“太热,凉一凉再喝。”他的两只眼睛又盯上了和尚的糕点,“师父,好吃吗?茶博士!再来一碟同这师父一样的点心。”

      这一喊不打紧,惊动了周围的客人,都把疑惑的目光投过来,多愁善感的老人又关切地问道:“师父,你怎么不持斋呢?不是说出家人过午不食吗?”

      “我,我,我不是”罕之和尚再次无言以对了,一脸全是尴尬无奈。

      还好,又是一阵急促的锣鼓声为他解了围,几个士卒打扮的武生打着旗,举着刀,一挑帘子从后台快步而出,同时从另一侧窜出来等数的番兵,两军对垒搏杀起来。

      就在这时,由远而紧的吼声吓了众人一跳,“别演啦!都给老子滚回去,一天天打打杀杀的,看着就让人闹心。”他们不仅针对台上的戏子们,对台下的百姓也不手软,“老子在沂州拼死拼活地打了半年仗,脑袋别在腿合拉里,不就是为了保护你们这些王八蛋吗?”

      “你不挪窝,还想咋咋?我一耳瓜子乎死你。老头儿,快上茶来,我们要喝沸!”横冲直撞地涌过来百余号当兵的,他们七嘴八舌满口都是抱怨,满脸都是怒容。一个个是气势汹汹,不可一世,举手就打,抬腿便踢,要把茶摊的一干人等悉数赶走。

      “都听着!这里清场啦,今天是天平军的地盘。谁是班主?换一出别的,唱个牛郎织女鹊桥会吧。”发号施令的是个络腮胡子的校尉,他把横刀往桌子上一拍,大环眼一瞪,凶神恶煞般命令着食客腾出座位,若是胆敢违抗便要你好看。

      “无礼!与强盗草寇有什么区别?”

      “放肆!欺辱百姓国法难容。”

      桌旁的两个老者正襟危坐未曾慌张,大义凛然地申饬道。

      校尉见他们气度不凡没敢造次,“两位是什么人?请报上姓名。”

      “行不更名李公佐。”

      “坐不改姓李复言。”

      听到对方的名姓,兵士之中有知道他们的,不禁嘘声连连大呼道:

      “大儒!”

      “写小说的!《定婚店》的月老。”

      “还有谢小娥、蚂蚁洞。”

      听说是名人绅士,校尉语气立即客气了不少,“两位这么大年纪还出来溜达呀?真有闲情雅致啊,如今世面上不太平,还是小心为佳呀。你们就不用咕唧咕唧了,就在这里慢慢喝沸吧。”

      但他却一推身边的和尚,毫不客气地质问道:“到一边吃去!你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怎么过午吃东西?这些铜钱是骗来的吧?没收充公啦。”他一把抢去桌上的陶钵,把里面的十几个钱全倒在手里。

      “你怎么抢我的钱?是什么官军?简直就是土匪!”没等他再骂下去,身后过来几个兵士举手就打。“抢你!抢了你又怎样?整天乞讨吃白食,连个叫花子都不如,贱种,大爷今天就欺负你了,不过是个秃头和尚而已,给老子□□丫子都不够资格。”然后把那空陶钵摔到他的身上。

      “太欺负人了,我这和尚不做啦!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知道我李罕之不是好欺负的。”和尚拿起掷过来的钵盂,重重地掼在地上,“啪嚓”一声摔得粉碎。

      “你摔谁呢?把碎片给我捡起来。”士兵们还是不肯罢休,又是一顿拳脚相加。

      “强盗!欺负弱者算什么本事?李唐怎么有你们这么仗势欺人的败类,在濮州做小吏时我还认为县令是穷凶极恶的极品,没想到跟你们相比他还算个善人。”坐在一起的毛头小子摇晃着茶壶,像是嫌水凉得太慢,他义愤填膺地指责道。

      “臭小子!胡说八道什么?遇到大爷是你的福气,要是别人早就一刀劈了你。”络腮胡子抽出钢刀往小伙子的脖子上比量着。

      哪里提防对方会殊死相博,从包裹里掏出匕首径直刺去。“你小子胆肥了!竟敢行刺官军,八成是个流窜的暴民吧?”几把横刀把毛头小子围在中间,久经沙场的天平军像在戏耍个小老鼠,“不自量力,王仙芝怎么样?不也在沂州城下被老子们打得稀里哗啦吗?赶快乖乖地放下武器,给爷磕头认错,否则定你个暴民的死罪。”

      别看孤身一人势单力孤,可小伙子无半点怯意,“暴民也是你们逼的,朝廷上下就没一个好东西,我张全义再不受你们的欺凌,我的命运由自己说了算。你们没听说均平天补大将军王仙芝没有死,正在攻取阳翟、郏城吗?他是你们的死对头,将会一如既往地死磕到底的。”

      络腮胡子一声冷笑,使劲地一拍桌子,“原来你是要造反啊?你若不提王仙芝那厮还则罢了,你提起他犯了我们的大忌,到了阴曹地府可别怪我们无情喽。”几个官兵一起动手,钢刀如雪像小伙子的头上砍去。

      “欺人太甚!”一个人从戏台上飞身而下,借着风势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瞬间来到近前,看这位高挑的个子,长得精瘦,别人的肉是往外长的,可他却往骨头里去,皮肤泛着褶褶的亮光。他的武器是面平鼓,游刃有余左砸右推,对手还真拿他没有办法。

      “好啊,都要造反啊!兄弟们给我把暴民拿下,有违抗者格杀勿论。”校尉气急败坏地咆哮着。后台的戏子闻讯倾巢而出,手里拿着各色家伙投入搏杀,但毕竟是人数悬殊,未经过战事洗礼,只凭着一时的激劲,眼看着要吃亏丧命。

      “我是班主!有话好好说,何必动手伤人呢?”一位长者屹立台前,他腰间斜插着根九孔芦管。

      “是吹觱篥的小神童!”

      “是薛阳陶!”

      薛阳陶的大名谁人不知?兵士中有人认出了班主。络腮胡子看来今天是带着气的,不依不饶地命令道:“不管什么神童,全给我拿下,正好带回郓州做个交代。”

      他最后一个字刚脱口,一把冰凉的笛子已架在他的脖子上。“佩服!身法够快。”校尉本能地挺直了身子,既然成了人家的俘虏,反抗挣扎是毫无意义的,“大侠,你们是走不了的,拿我当人质脱身是白费心机,一笛子打死我吧,我张晏若要皱下眉头,就不是个爷们。”他随即放声大笑着。

      精瘦青年用平鼓抵住逼近的刀枪,以身体护住班主,“谁给你的自大狂妄?就你们这百八十人,小爷还真没看上眼。师父,先结果了队长,然后杀光这些只知道作威作福的兵痞。”眼看着双方剑拔弩张就要争个鱼死网破。

      从北面有人赶来,边跑边高声叫道:“住手!张晏兄弟、薛班主,都放下兵刃。”来的是五个人,前面是一瘸一拐的张处让,和两个儿子、蓝衣朋友,后面紧跟着吐蕃小伙子。

      “大师父,你怎么赶来了?”班主亲近友善地望着来人。

      “你是?”天平军校尉一时没认出是谁。

      “张晏兄弟,是我呀。”大和尚那富有磁性的嗓音唤醒了对方尘封的记忆。

      校尉大惊大喜地拉住那双有力的大手,“张处让大哥吗?你还活着!我们都以为你死在乱军中啦。”

      “是张将军!”

      “将军怎么会在这儿,还做了和尚?”队伍里有不少人认出来他。

      “是我,是我!唉,张晏老弟,兄弟们,一言难尽啊。自从依张实之计,天册将军引兵两万出其不意,掠宋、亳之郊,以解宿州之围。不料康承训引步骑兵八万西击,派朱邪赤心领数千骑兵为前锋,尾随其后穷追不舍,又有叛徒李兖毁桥勒兵挡住去路。庞大哥不幸在蕲县英勇战死,义军残部拒不投降,夺涣水逃生,我便流落到此隐姓埋名,这条腿受了箭伤残了,成了个无用的废人。贤弟,镇守宿州的那些兄弟们可好?”

      “处让大哥,提起往事除了眼泪还是眼泪啊,康承训围攻宿州损兵折将,见硬攻不行,改派人在城下喊话招谕。张玄稔贪生怕死临阵变节,派亲信假娘们张皋出城送降书。约定里应外合举城投降,趁张儒,张实众将在柳溪亭饮酒时,带兵突袭一个不留全部杀害,然后开城门出降官军。接着张玄稔又为康承训做先锋,诓开符离要塞,义军不知其诈,此贼杀守将,收兵万人。近逼徐州围而不攻,暗地里与城内的奸细路审中勾结,私开城门引官兵入城。老伯庞举直、许佶无奈退守子城,后于北门突围,被官军追杀战死,城中所有桂州戍卒的亲族家眷皆被斩尽杀绝,死难者数千。我和刘巨容见大势已去,便带着弟兄们自寻生路啦,他出于无奈委身国贼,现为埇桥镇遏使,我去了郓州投了天平军,都是没有办法呀。”两个人紧紧握住对方的手,回忆往昔感慨万千。

      和尚环视这百十号士兵,指着他们不解地问:“兄弟们,你们天平军应该在郓州,怎么到宋州来了?”

      校尉不情愿地口打咳声,非常无奈地解释道:“是路过。正月里,王仙芝率暴民围攻沂州,声势浩大,朝廷派平卢节度使宋威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率大军前去救援,我们郓州也得到指令,出兵去沂州解围。暴民甚是凶猛,在沂州城下大战半年之久,粮草耗尽这才散去。宋威奏称贼首王仙芝已死,纵诸道兵各归本地,我们是满心欢喜可以回家了。可没曾想到,走到义桥都能望见郓州城楼了,却传来了军令,说王仙芝没死,正向东都攻去,让我们速去增援。你说这挨千刀的宋威,为冒领战功,谎报军情,害得各路人马疲于奔命,这一去又指不定猴年马月能返乡呢。军令如山,一路向南来,越走越憋气,听说这里有庙会,想讨杯沸喝。看到有唱戏的,花木兰打打杀杀我们不爱听,就想听出鹊桥会,以慰籍一下离别思乡之情。”

      张处让安慰着昔日徐州的同僚,又面向戏班班主恳请道:“薛班主,我们是老相识了,在下有一事相求。这些是我在徐州时患难与共的好兄弟,今日背井离乡,上令下派来到宋州,我也没什么好招待的,正好他们思乡心切,想听你的牛郎织女鹊桥会,可否劳烦你们给唱上一段。”

      “那有何妨?我们是多年的交情,唱一出戏不就是一举手一投足的事嘛。冰儿,拿着你的鼓快去打开场曲。”精瘦青年爽快地答应一声,带着戏班子弟上台忙活去了,这边大和尚张罗着官兵和百姓穿插着坐好。

      茶博士送上茶水糕点,“张晏兄弟,那造反的王仙芝真得没死?带着暴民去了东都?”张处让按耐住激动的心情又一次证实着。

      “不会错的,是宋威发来的命令,说暴民们正在攻打阳翟和郏城,离着洛阳不远啦。”张晏很有把握地回答。

      这时戏台上开始上演牛郎和织女在河边相会的那段,看得天平军兵士痴痴傻笑,幸福之情洋溢在脸上。

      “兄弟,我每每看到这里,便会回忆起在徐州的日子,那时多好啊,没有官府的欺凌,没有尔虞我诈,全是坦诚相待,亲密无间。”大和尚眼望着好朋友充满感情地说。

      “是呀,我们也是受生活所迫,贪官污吏横征暴敛,逼得老百姓没了活路。庞勋将军振臂一呼,徐州是地动山摇,群情激愤。”校尉也有同感,与张处让叙起旧来。

      又是一阵凄凉的芦管声,催人泪下,黯然销魂,不用看一准是班主在吹觱篥,更不用抬头看,戏码是王母娘娘用头簪子划出银河,将两夫妻阻隔分开的那段。

      “凭什么不让他们团聚?这老婆子太可恶啦!”

      “人家是王母娘娘,说上句的,牛郎织女是鱼肉,人家是刀案。”

      牛郎的两个儿女哭喊着找妈妈,更加烘托了悲凉的气氛。

      “张晏兄弟,你还记得徐州百姓吗?他们追随大将军出生入死,也是被朝廷逼的。濮州的饥民暴动也是一样,能凑合活着谁去铤而走险呢?我们可不能充当欺压老百姓的走狗呀,那样做怎么对得起徐州死难的弟兄们啊?”大和尚富有深意地规劝着。

      天平军校尉沉思良久,猛地起身发话道:“兄弟们,尤其是从徐州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兄弟,我们不能忘本啊,怎么能举起屠刀杀害没有活路的老百姓呢?朝廷想过子民的疾苦吗?没有,从来没有!我们从正月被派出来,东奔西跑半年有余,好不容易盼到返乡了,可一有风吹草动又驱赶我们去卖命,这还有个头吗?我们不是奴隶,我们是人,我们上有父母,下有妻儿,在等着我们回家。我张晏下定决心不去平乱了,宁可违抗军令也要回郓州去,再来回徐州兵变又怕他的球。”

      “回郓州!”

      “不干啦!”

      顿时士兵们群情激昂,热烈响应。说走便走,张晏一口喝光壶里的枣茶,辞别老友就此上路。

      “我的茶水该凉了吧?讨厌!被他喝光啦。”毛头小子捧起空空的茶壶,对官军的行为气愤至极。

      “小伙子,对不起,我那朋友粗放得很,请你原谅。”大和尚友善地为朋友道着歉。

      “兄弟,谢谢你出手相助。”罕之和尚走过来感谢道,此时他的僧衣满是灰尘,看上去更加邋遢狼狈了。

      “师父,跟我去投义军吧,再不受这些贪官污吏、恶霸兵痞的欺压啦。我听说王仙芝没死,带领人马杀去东都,我们正好做伴一路寻去。”毛头小子诚心相邀。

      可对方却不情愿,“什么师父?我还俗啦。听你自报家门叫张全义吧,以后我就把你当做兄弟。你说去投义军,那不是刚爬出粪堆,又跳进火坑吗?我是不去的。要投就去投官军,天平军这类货没前途,去哪里好呢?我是两眼一抹黑从军无门啊。”

      他的话被大和尚听到了,“怎么从军无门呢?我们也算是有缘,都是无奈坠入空门,既然你要还俗当兵,老夫就帮你一把。我在徐州时有个老部下叫诸葛爽,现在汝州任防御使,你可以去投奔他。到了他那里,就提徐州张将军推荐来的即可。”罕之和尚欣然接受,这便告辞动身。

      那毛头小子也要离去,却被大和尚拉住,“小伙子,你且等等。你叫张全义是吧?我们才是志同道合之人啊,归霸、归厚,你们与他同去阳翟,去寻王仙芝和你黄巢大哥,助他们一臂之力。”两个儿子谨遵父命,三人结伴而行。

      “我若是不急着找叔叔,要回五台山见德吉单增大师,我也想去帮黄巢大哥的忙。”吐蕃人跟在大和尚的身后遗憾地说。

      蓝衣人也同样向往道:“人心思变啊,真是佩服他们无所畏惧、叱咤风云的气魄呀,早就听义方贤弟提起过黄巢,无缘谋面,期待有机会结识英雄们啊。”他们谈论着走向开元寺。

      “复言贤弟,牛郎和织女都相会了,我们也该走啦,去碣石的路可不近呀。”老翁拄着手杖想起身,可用了半天劲就是站不起来。

      “公佐老兄,看你老的,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这身子骨能撑到海边不?哪里的海不是一样啊?非得碣石的海波澜壮阔些呀?”老人双手撑着桌子慢慢起身,等了半天站稳了,这才上前去搀扶同伴。

      “别处的海怎能和碣石那的相比呢?曹孟德有诗为证,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好了,好了,我们这就去,一起去看海,就让我惯着你吧。老哥,你倒是迈步呀,去那边的马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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