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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4、第六章 自古真龙孕育地,作茧化蝶始为虫。 ...

  •   萧县古为萧国,春秋时归于宋,秦始置县邑。假若你化为一只飞鸟扶摇九天,俯瞰此处山川河流之走向,应当惊诧于其起伏变化。这一带的地形气势雄伟,有石为其骨,土为其肉,水为其血脉,草木为其皮毛,乃龙脉大象,出真龙天子之地。

      离着县城不远有一座庄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马马虎虎还说得过去。此庄人称刘家庄,庄主姓刘名崇,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老父亲刘泰,生前是萧县的县令,为人谦和,手脚还算干净,不知以何种法子凭借微薄的薪俸攒下了良田百顷、鸡鸭成群?

      刘庄主早已过了半百之年,扔下五十奔六十的人了,今年是乾符三年(八七六年)的七月,自打二月二龙抬头后,这头便没抬起来,明显自感气血不足,心情烦躁,尤其心气比以前差了很多。可他不敢懒散懈怠,上有高堂老母,下有八个孩子,要吃要喝要穿要戴都等着呢。

      原配夫人体弱多病,病病歪歪的只育有一子刘鼎,挨到十年前油尽灯枯一命归西。后续的赵氏恰恰相反,粗腰大腚,一气生了七个儿女,偌大的院子里顿时人丁兴旺,整日里哭爹喊娘的好生热闹。

      当家方知柴米贵,一大家子里里外外都得他一个人张罗,虽说家境殷实不差那几张嘴,可俗话说得好,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不是他日积月累精打细算,连年的水旱成灾和愈来愈重的苛捐杂税就能把人愁死。

      刘庄主不是个吝啬的守财奴,就是凡事都想物有所值,花出的铜钱不能叫人占了便宜。比方说,当初家里要雇个女帮佣,自我感觉对佣人的要求其实并不苛刻,只要会纺纱织布、下厨做饭、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对上伺候老太太,对下照管几个孩子。外加要粗识些笔墨,启蒙牙牙学语的幼子,省下一笔请教书先生的学费。

      这样的雇工说实话不好找,十里八村的能符合要求的没几个。找来找去都是些斤斤计较之人,不是嫌工钱给的太少,就是怨摊派的活计过于繁重。正当他准备在工钱上做出些许让步时,却没想到有个寡妇主动送上门来,不但分担的工作做得样样满意,还外加带来了三个小家伙,随他婢差奴用得还算称心。女人说了,只要管吃管住别的怎么都好说,这让刘崇心里美得很。

      这一家子非是别人,乃是救过自己的恩人,她那病逝的男人是砀山午沟里的教书先生,叫做朱诚,乡里人都称呼他“五经先生”。回想那年甚是后怕,自己走运河路过惠济桥,心血来潮上岸去看土戏,没料到碰上毛贼抢茶商行凶,人多拥挤差点被踩死,还多亏朱诚两口子搭救逃过一劫。

      这回收留她们孤儿寡母也算是报恩吧,落得个知恩图报教化乡里的好名声,心满意足之际还暗暗窃喜,这三个小伙子用不了多久便是三个壮劳力。可现在看起来那时是期望过高,凡事都不能十全十美呀,总有些事与愿违,未能尽如人意啊。

      跟往常一样,鸡还没打鸣刘崇便起来了,把雇工们急三火四地赶去田里除草追肥,嘴里嚷着是为他们着想,趁着太阳没爬高干活凉快。他在地里东西南北转上一大圈儿,又蹲在田坎上监工了一小会儿,望着长势喜人的谷子和挥汗如雨的雇工、庄客,想着仓里将将收获的麦子,这心里充实舒畅颇有成就感。

      自己劝慰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啦,虽不能大富大贵、封妻荫子,也可以温饱有余、家资殷实了,这样才能安抚偶尔感伤壮志未酬的心。正当他随手抓起把土坷垃头子,想查看墒情时,背后有凶猛的东西奔来,一头将他拱进沟渠里,实实在在的一个倒载冲可把他摔得不轻。幸好沟里的水不多,要是在浇地的时候那可惨了,非得变成落汤鸡不可。

      “娘的!恁慌里啥?恁走路不睁眼吗?”他吃力地爬起来,揉着脖子扭头质问道。

      “吭吭,吭吭。”回答他的是两声猪叫,一头小黑猪瞪着圆眼睛立在沟沿,它可能是在哪里刚刚吃饱,跑到水沟里找水喝。

      “这不是我家的猪吗?咋咋啦?是自己跑出来的!”他四下寻找没见有人跟着,“娘的,朱三这个熊孩子,贪吃贪睡不干活,回家跟他算账去。”刘崇手脚并用攀上田埂,顾不得拍打身上的泥土,”噜噜”拢住黑猪怕它再次逃跑了。

      这时从远处上气不接下气地撵过来个农夫,他中等个头敦实有力,两只被太阳晒得成棕色的胳膊满是肌肉疙瘩,美中不足的是头上过早地谢顶了。

      “阿郎,这头瘟猪把菜地给拱了。”农夫挥起手中的荆条就是一下子,那毛色灰暗身形瘦弱的家伙痛苦地发出“耶”的一声尖叫。

      “大奎!住手。”这一下虽是打在畜牲的腚上,却似抽到刘庄主的脸上,他劈手将荆条夺了过去,“恁看看恁,这是咱家的猪!”

      “咱家的?咋自己跑出来了?猪是朱三看管的呀。”

      刘庄主没好气地骂道:“娘的!这个泼皮。白说了,养了个白吃饱,让他管鸡,鸡被黄皮子叼光了;让他烧火,偷懒睡觉锅烧漏了。整天不务正业,打猎耍钱越来越不学好,今年都二十四啦!媳妇都没人给,名声臭出十里地去。我冲他的名字就不应该让他喂猪,从明天起给我到地里锄草吧。”他用荆条点击着黑猪,嘴里吆喝着“家走,家走”,气哼哼地向庄里赶去。

      “嗯,啊!真解乏。”从偏厦子里走出个身材魁梧的青年人,他方脸浓眉,鼻尖无肉,耳后腮骨突出明显,走起路来上身略微前倾。可能是屋里太暗,或是外面的阳光刺眼,小伙子手搭凉棚遮挡着眼睛,待他适应了便向厨房走去,“娘,娘。”他扶着门框轻声喊道,可屋里没有人答应。

      他见案子上放着个泥碗,里面有半个饼子,便进去顺手掰了吃起来,拾起个瓢往缸里舀了半下水,咕咚咕咚一气喝下去。

      “你瞅瞅,二十几岁人了,还像个小孩子,喝生水、啃冷饼子是要生病的。”从外面进来个背着孩子的妇女,她身后还跟着六个高高矮矮的小孩子。

      见这女人穿着浆洗得发白了的粗布衣裳,虽然脸上不涂胭脂,不敷粉,却稳重得体、清新秀气。

      见青年人嘿嘿地傻笑,她皱起眉头数落道:“三儿,昨天夜里又跑出去赌钱啦?天天没个正经,跟个二半吊子似的,熬坏了身体可怎么好啊。不是娘说你,老大不小啦,那几个工钱还要积攒着娶媳妇呢。”

      说着儿子的同时,当娘的麻利地从怀里掏出个鸡蛋,迅速地塞到儿子的手里,“快吃了,白叫人看见。”

      “什么黄子?鸡蛋!”青年人乐得一蹦高,但他马上又塞给母亲,“娘,您吃,您年纪大了,补补身子,我个大小伙子吃啥都行。”

      “让你吃你就吃,跟娘还外道。”妇人压低声音命令他。

      小伙子顺从地接过去,“我以后一定要出人头地,挣好多好多的钱,让娘天天有鸡蛋吃,也住正房大屋子,穿绸子衣裳。您不是说我出生时,红光满屋,活脱脱的真神下凡吗?我也认为我不是普通人,什么事也难不倒我。”

      为人母的幸福地端详着儿子,“娘不图那些,只盼着你们哥三儿太太平平的,成家立业,就知足啦。三儿,答应娘,以后可不要再耍钱了。”

      “娘!我没去赌钱,去山上逮兔子了,想要给您做个腰垫。实在跑得太累啦,就在草地上睡了一觉。”嘴里嚼着蛋黄的儿子解释着。

      妇人听到此话眼中的爱意更浓了,用手轻轻地摘掉他头上的草屑,“那山上多潮啊,以后可白在地上睡啦,快吃吧。”她突然想起了什么,“三儿,你昨天喂猪了吗?将将我去圈里,那十几头大猪饿得嗷嗷直叫。”

      “哎呀,我给忘了。”小伙子这才想起来,猛得拍了下大腿。

      “还有,它们一个劲地拱地,你有多长时间没放猪啦?”母亲担心地追问道。

      “呀呀,有几天了吧,圈在圈里能长膘。”小伙子搪塞敷衍着。

      “一天只知道交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好好学学喂猪,刘庄主把轻巧活给了你,你得上心呀。你达死得早,一个穷教书的哪儿有积蓄?当年如果没有人家收留,我们娘四个得饿死,咱们得知恩图报啊。”想起伤心事妇人潸然落泪了,“栏杆断了好几天啦,早让你修,你就是不拿事。一会儿把它修好喽,白让猪跑出来。唉,将将怎么没见那小黑猪,不会跑出去了吧?”母亲为自己的发现惊吓得不小,没说二话拔腿就往外跑。

      不大会儿的功夫,只见她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不得了,海啦!黑猪寻不到了。这可怎么好?庄主回来不得扒了你的皮。”

      “是吗?黑猪真没啦?”小伙子闻听也是一惊,但马上镇定下来,“娘,这事您就白管了,我自有主意。”

      当刘崇气鼓鼓地回到家里时,刚要暴跳如雷大动肝火,却见院子里用磟碡当做桌子的旁边,坐着一老一小,两个人正在亲近地唠着嗑。那年轻的就是要惩罚的罪魁祸首,他百般柔情地为婆婆捏着肩,一口一个老太君地叫着。

      刘庄主强忍胸中怒火,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三儿,猪喂了吗?没丢个一头半头的吧?”

      小伙子猛一抬头,像是方才发现来人似的,“阿郎回来啦?您辛苦了。您说什么丢啦?猪还能半头半头的丢啊?您就放心吧,喂得好着呢,圈里的栏杆也修上了,怎么这头黑猪是新买来配种的?”

      “哼哼!拉倒吧。你平时只知道吹牛皮,好像无所不能,其实是一无是处。你都不如一头猪,它还能用来配种呢,可你二十好几了,游手好闲一事无成,看个猪都看不住,纯粹长了个猪脑袋。我不辛苦,你可是真辛苦啊,又是天亮时回来的喽,耍钱耍的把喂猪抛到九霄云外了吧?”

      他用荆条指点着小黑猪,“睁大你那狗眼看清楚,这是咱家的猪!若是栏杆修好了,它是腾云驾雾飞出去嘛。你昨天不是说去打猪草吗?我问你猪草在哪儿呢?”

      “草的成色不好,我板了。”

      “板了!我看你是打算不歹这儿啦,跟个二半吊子似的,好吃懒做没大出息,猪你也白喂啦,再喂就全给饿死了,从明天起给我到地里锄草去。不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我早赶你滚蛋啦。”庄主着实是看他不起。

      “阿郎,谁稀罕养猪?耕地又吓倒谁?这些在你们这些庸人眼里是正经事,可我视其为粪土,浪费生命。我是要干大事的人!习武射箭,广交英豪,出门像城里的刺史那样,前呼后拥威风凛凛。那才叫光宗耀祖,不愧对我家书香门风。”

      妇人循声从下厨出来赔着不是,一边颠着背上的小家伙,一边拉扯着其余的孩子,还不住检讨自己教育无方。

      看那七个儿女错愕地瞅着自己,有委屈欲哭的,有不解好笑的,还有不知如何是好的傻呆呆地立在那里,庄主恳切地表白道:“嫂子,你去哄好孩子们,白吓到他们。这事不怪你,是三儿自己把路走歪了,再这么任其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啊。三儿,你从几岁就到我庄上,我是从小看大,三岁知老,叔从来没打过你吧?来来来,我今天非得给他长长记性,否则你要学坏啦。”刘崇挥起荆条向年轻人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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