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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6、第三十章 各为其主显神通,功过是非无需论。 ...

  •   “春风艳阳两相投,一樽老酒烈我喉,又是江左花锦簇,嫣红姹紫映江流。”正在浅酌细品越酒的白衣男子放下杯子,高声大喊即兴赋诗一首,他端坐在一条小福船的舱内,一路逆余姚江而上。

      眼望江岸两旁美不胜收的景色他心旷神怡,“洪师弟,前面快到邵家渡了吧?对面高处定是清道源九龙墟,那堤上的庙宇不用说是义忠王庙喽。每每站到义妇冢前,就会生出无限的感慨,人生苦短,要把握住幸福啊。”

      他对脸坐着的黑衫汉子应声道:“兰师兄,你这一喊,吹吁呼吸吐故纳新,甚得彭祖养生高寿之道啊。你是说梁山伯没有抓住幸福,早些去祝家下聘提亲吧?一门好事却被马文才捷足先登了,人们都为他们的爱情扼腕叹息。可我洪泉并不认为梁山伯和祝英台般配,一个是贫贱书生,木讷憨实不解风情;一个是千金小姐,调皮拔尖浪漫任性,两个人根本不搭吗?倒不如嫁给马家,马氏名门旺族,江东世家传承。马文才又是才华横溢,风流倜傥,最是钟情于她。后来投笔从戎为国立功,以参将之职随白袍将军陈庆之七千子弟兵,奉梁武帝萧衍之旨挥师北伐,一路过关夺隘破魏军百万,攻陷魏都洛阳,威震中原,声动河塞,若不是尔朱荣出手相扰,说不定就一统中原了。这样的伟岸男儿不比个小小的鄞县县令要好?”

      这是两个师兄弟,白衣师兄以过来人的口吻讲道:“师弟,你孤身一人未曾婚娶,男欢女爱之事你就不懂了。男女双方是互补的,祝小姐是有钱人,就不稀罕马文才的家财万贯;她聪明伶俐智慧过人,就不在意马公子的能言善变百般迎合;她貌美如花相貌出众,更不会为玉树临风温文尔雅所动。她本身就是有主见任性的姑娘,认定了只要意气相投看对眼便好。师弟,你没看到普天之下有多少美女嫁丑男,俊男娶拙妹吗?别人看上去不理解,可人家和和美美过一辈子,这全赖缘分啊。”

      “师兄,不说别人啦,嫂子今年怎么没有同来?听人说,若要夫妻同到老,梁山伯庙到一到。还说,要带一把墓上的黄土回去,撒在灶头上,能防治蟑螂、蚂蚁小虫子;撒在房里,可以保佑阖家平安;撒在蚕房内,可以保佑蚕花利市;若撒在夫妻的床下,能保佑夫妻和睦,白头到老。”师弟俏皮地看着师兄。

      “噢,有这么神奇!你嫂子本想一同来的,可徐州战事胶着兵荒马乱,路上不太平。上个月,庞勋自称天册将军,欲与唐军决战,亲率大军夜入丰县城,魏博军皆未发觉,出其不意大败官军,捣毁城栅,运其资粮。并乘丰县大捷之机,率兵出击康承训所率唐军主力,义军至萧县,命襄城、留武、小睢诸寨兵共五、六万人,约定共同攻击康承训所据柳子镇。不料消息败露,襄城等地义军先至柳子镇,遇康承训伏兵败走,待庞勋率军赶到时,康承训的追兵杀来,前队冲后队乱了阵脚,不战而溃,只收得散卒三千余人逃回徐州。徐州之乱不知还要困扰到何时?”他眼望湍急的江水感慨着,“师弟,今年能来为师父祭奠,还多亏徐州南面招讨使马举呀,他率兵三万渡淮水,大破王弘立所率之军,解了泗州之围,才使河淮水运畅通啊。”

      “起风喽!两位爷,我们靠岸边避一避好吗?”船家在舱外嚷着,没等师兄弟回答,他已经把船划向了南岸。

      确实,江面上顷刻间狂风大作,波涛汹涌,像得罪了哪位山妖水怪,要把小船掀个底朝天似的。“兰师兄,这阵风来得太突然了,你看,江边的水底在冒泡泡,坡上咋这么多□□呀?不会是义忠王听到我那大不敬的话动怒了吧?”黑衫汉子玩笑地望着岸上的庙宇。

      “怎么会呢?梁山伯曾为鄞县县令,为官清正,为民造福,政绩卓著啊。怎么会和你个莽汉一般计较呢?他真的显灵过一回,是祝家小姐出嫁的那天,娶亲的彩船行到这里,也是狂风突起无法前进。避险时英台得知梁山伯就埋在岸上,她执意要祭拜一下,来到墓前是放声大哭,痛不欲生,全身扑到坟上。霎时间,电闪雷鸣,风雨大作,坟墓忽然裂开一条大缝,祝英台喊着梁山伯的名字,一下子就跳进了坟里。说来神奇,坟墓重新合上之后,这风也停了,雨也住了,云也开了,一对美丽的蝴蝶从坟头上飞了起来,人们都说那对蝴蝶是两个人的化身。”

      “什么显灵呀,那是因为这余姚江弯道太多了,时不时地刮起旋风来。人们就会编故事,以后还指不定又让义忠王显灵多少次呢?”正在船尾收着梅干菜的船家笑道。

      “真的是编的呀?这故事我也听过,大墓一张一合的真有些瘆人。还变成蝴蝶啦,人能化蝶,可能吗?呵呵。”

      师弟的嘲笑被师兄打住了,“化蝶是确有其事,你没听过罗邺的《蛱蝶》中说吗?草色花光小院明,短墙飞过势便轻。红枝袅袅如无力,粉蝶高高别有情。俗说义妻衣化状,书称傲吏梦彰名。四时羡尔寻芳去,长傍佳人襟袖行。”

      “还真有这事?唉,你们听到哭声了吗?是从岸上传来的。”黑衫人警觉起来,伸长脖子向窗外望出去。

      “好像是从义忠王的庙里传来的,不会是祝家小姐怨恨你多嘴多舌,亵渎他们的爱情,从坟里出来要理论的吧?”师兄玩笑地指点着他,“走,同我上岸给人家赔罪去,顺便带一捧黄土回来。”

      “我不去,最见不得鬼了,再说天都快黑啦。”可他拗不过师兄的坚持,两个人拉拉扯扯地上了岸。

      走不多远便来到了庙前,见这座大庙不愧是敕封御批的,红黛粉墙,飞檐翘角,雕梁画栋,建得好有气魄啊。大门的匾额上写着“梁圣君庙”四个斗大的金字,这还是南朝刘宋开国皇帝刘裕奏请晋安帝得来的呢。不时有零星的蝴蝶飞出院子,它们成双结对翩翩起舞,仔细去看是只只黑花纹、翠绿斑点、尾翼上有两根长长飘带的大蛱蝶。

      此时高大的庙门紧紧关闭,师兄试着推了一下却纹丝不动,想必里面已经上了栓。再看四下里连个人影也没有,唯有院子里的哭声越来越小,不知那女人为什么事这般悲伤?两个师兄弟交换了下眼色,向庙宇的侧面靠去,略一纵身轻盈地跃过墙来。

      当他们悄然无声地立于墙根暗处时,被眼前的景象弄愣了,只见角落里拴着许多马匹,个个身上浮着一层清淡的薄汗珠,不时还咴咴地打两声响鼻。正殿前的空地上站满了壮汉,个个身带家伙气势逼人。对面恢宏精巧的戏台上打着灵幡,悬着祭幛,挂着挽联,铺着白绢的条案上供着牌位,香炉、蜡烛、三牲及贡品是一应俱全,明亮的长明灯突突地吐着火舌。

      有人在庙里办丧事吗?兄弟俩再往正中看,案前跪着的主祭是个女子,她披麻戴孝应是亡者的至亲,此时已哭得匍匐在地泣不成声了。

      “刘家妹子,恁要节哀顺变,白伤了身子。今们个大仇得报,恁和俺一同手刃仇人。那个啥,切下他的脑袋给俺,俺拿回徐州要祭奠银刀军的兄弟们,管吗?”在她身旁劝慰的是个大个子军官,身材魁梧,穿着甲胄,头盔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光着头挽着发髻,一只胳膊受了伤缠着布条。

      “嗯,鲜于旅帅,你言之有理,如今仇人就在眼前,是该让其血债血还的时候了。原打算把他们押回明州,在父亲、叔伯及死难弟兄的坟前将其生祭,现在看来不现实了,浙西节度使杜审权、浙东观察使杨严穷凶极恶大动干戈,派遣官军闻风而至,尤其是杨严特为地卖力,四下设卡,重兵埋伏,四哥裘诚忠捎信来说上裘村回不去了,官府已经在白岩山三伯的墓地布下了罗网,就等着我们祭奠时一网打尽呢。”

      那军官同情地看着她,义愤填膺地说:“奶奶个腿!弄红木?赶尽杀绝呀。杨严,啥黄子?靠他二哥杨收做宰相,爬到观察使的位置上,如今靠山倒了,杨收问罪发配到安南,他这官帽子也戴不了多久啦,还这么张牙舞爪地表现,是想给皇上看喽。刘家妹子,恁白回明州啦,村凉地是人家设的个腾,白往里跳啊。妹子,俺就有两次差点被人算计了?第一次是王式老小子屠杀银刀军那年,他心狠手辣怕弟兄们群起攻之,将营帐设在徐州城外大彭馆,令银刀军分拨参见,一拨拨分批入帐,不问青红皂白全部斩杀,两千多人无一幸免,多亏俺在宿州埇桥监管漕运,逃过一劫。第二次是二十几天前,我奉命坚守下邳,官兵大举来袭,天册将军命土豪郑镒救援,他却看官军势盛阵前哗变,多亏俺跑得快逃入山林,没被生擒活捉。俺带着弟兄们走投无路,与朝廷有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就是临死前也要先杀了王式,对得起冤死的徐州将士。没想到在长安遇见了姑娘,正好联起手来擒拿老贼。真是苍天有眼啊,他整日龟缩城中不好下手,正值清明趁他出外上坟之机,就在灞桥桥东设伏将其捉住,事不宜迟,就在这义忠王庙结果了他。”看来两伙人达成共识,这就要动手报仇了。

      “仇家是谁?难道是王式!”暗影里的师兄弟不约而同地向戏台下望过去,在十几个人的押解下地上跪着三位,都是五花大绑,头上套着麻袋,一时辨认不出他们的模样。

      “嗯,嗯!”其中一位使劲地挣扎着,摇晃着脑袋想要摆脱堵在嘴里的麻布。

      “把他们的头套摘下来!让老贼知道知道是偿还哪份血债。”女子吩咐着手下人。三个人的头套被扯下来,原来是一位老人带着两个青年。

      见右侧的年轻人可能是憋得,圆圆的脸庞泛着猪腰子的绛紫色,他最为激动亢奋,不住地挺着脖梗子,似乎要说些什么。“把他嘴里的麻布拽出来,让他在临死之前把话说干净,别带到阴曹地府去告黑状。”女子又下达了命令。

      “喔,喔。”麻布一拿开,那青年人不适应地呕起来,鼻涕眼泪俱下,缓了半天才抬起头,“女侠,女侠!这是误会,我们可不是你们要抓的人。你们要寻仇的是王式,可我们三个都不是。”他动作夸张地比划着自己,“我是杜让能,浙西节度使杜审权是我爹!”他又指着左边脸色白煞煞的青年,那人看上去非常镇静,用冷漠的眼神东瞅瞅,西望望,“他是兵部郎中王龟的儿子,王荛。我们哥俩闲来无事,去王式府上窜门的。”

      “按你说的,这个人也不是王式喽,若不是他,又怎么会在老贼的马车里?”女子从台子上飞身跃下,矫健地站到老官人的跟前。

      “女侠,你说对了,这位是兵部尚书王铎,我们是借了王式的马车去下圭,为白敏中白相爷上坟的,你们的的确确是抓错了人,他在明州、在徐州做的那些事与我们无关啊。”

      女子上下打量着中间的老人,她十年前是见过王式本人的,但两军对垒相距太远,只有依稀的大致印象,“有些像,可又似是而非,鲜于将军,你看看这人是不是王式。”她向戏台上的旅帅征求道。

      魁梧军官也是端详其半天,“我的咣当来,弄什么恁?不认识就绑人!让俺撒么没用,王式老贼,俺从来没见过。”他还是盯着对方问道,“你是兵部尚书王铎,俺听说王式有个堂弟叫王铎,官声不嚷,不会是恁吧?从长安出来时,俺就问是不是王式?恁怎么不支拉声呢?恁这是情等着找背时啊。”

      “哼,王式是我堂兄,你们不能伤害他。”老官人终于开口说话了,只是短短的一句。

      “我二叔王式一心为国为民,大公无私,舍身忘死,鞠躬尽瘁,你们这些乱臣贼子不要诋毁他。”白面书生大义凛然地指责他们,“裘甫作乱明州,攻城略地对抗官府,还自封为天下都知兵马使,改元罗平,铸印天平,犯上作乱大逆不道。还有你们银刀军,骄横不法独霸徐州,飞扬跋扈驱逐长官,早晚是祸国殃民的根苗。”

      “呸!小子是王式的侄子?你这个人很刺毛啊!恁王到俺银刀军造反了?不就是赶跑了几任节度使吗?是他们自找的,只啥赶尽杀绝?恁王恁个胸样,还敢污蔑银刀军,俺今们个要思回思回恁,先呼恁两耳八子。”徐州叛军军官立即就要动手。

      “不许打我兄弟、你这个银刀军的余孽。”杜让能真急了,挣扎着就要扑过去。

      “你也不是啥好东西,你那做节度使的爹充当李唐的爪牙,穷凶极恶地追杀我们,鲜于将军的胳膊就是过长江时被润州水军射伤的,信不信姑奶奶一剑刺穿你?”她拔出利剑抵在杜公子的胸口之上。

      “冤有头,债有主,何必乱杀无辜呢?”从正殿的屋脊上“噌、噌、噌”跳下十几个人来,打头的手持九节软鞭。看他头上罩块执巾,身穿紧身执挎,五官俊朗,气宇轩昂,“姑娘可是浙东私盐总瓢把子裘甫的人喽?这是要找王式王将军报仇雪恨啦。可大家站的立场不同,对事情的好恶也是有天壤之别的,他杀了你们的兄弟,不管是银刀军也好,是明州起事的好汉们也罢,依我们看,王将军是为天下人谋福祉,心里从未贪图过个人的富贵荣华。晋州赈灾、安南扬威、浙东平乱、徐州除患,哪一桩都是功在千秋、可歌可泣的功德。而且这三个人并不是王式,你们又何必要加害于他们呢?在下司马边城,诚恳奉劝诸位英雄明事理,顾大局,洞察怨恨的前因后果,不要把仇恨堆积到一个人身上。俗话说各为其主身不由己,明州起事的都是些心浮气躁的乌合之众,朋比为奸成不了大事,换成谁来平乱都会是这个结局。冤家宜解不宜结,被人追杀的滋味不好受吧?还是放下怨恨一笔勾掉,这样对谁都好。”

      “哪个是乌合之众,说谁朋比为奸?若是三伯听取我爹的建议,夺取越州后向西取浙西,向北越大江而取扬州财货,修石头城而守之,就可以尽有宣州、歙州,同时遣三叔南取福建,则国家贡赋之地尽入于我矣。可大绿虫子进士王辂目光短浅,畏手畏脚,妄称自己是周瑜在世,自以为是从中阻拦。他主张据险自守,陆耕海渔,急则逃入海岛的馊主意,使三伯犹豫不决,坐失良机。否则今日还指不定是谁追杀谁呢?你就是司马边城喽!王式的保镖护院,我们多少报仇去的兄弟均折在你的手里,今天你是自己送上门来啦。王式是什么东西?李唐的鹰犬爪牙,是屠杀百姓的刽子手。我们盐帮为什么忍无可忍揭竿而起?是腐败朝廷逼的。为了生计偷运私盐有何不可?就行官府巧取豪夺、盘剥无度,不许我们铤而走险,虎口夺食吗?围追堵截也就算了,象山县衙穷凶极恶抓走我几十个弟兄,狂妄猖獗地要杀一儆百,发配海岛去做苦力。真可谓,是可忍,孰不可忍,三伯带着大家冲击府衙起初只为讨回公道,救出身陷囹圄的族人,哪个想要造反起事?可官府是步步紧逼,浙东观察使郑祶德纠集人马,派正将沈君纵、副将张公暑、望海镇将李珪倾巢而出,欲将义军斩草除根。三伯听取我父亲的计谋,诱敌深入,在三溪堵水决壅痛淹追兵,使其全军覆灭。正当我们雄踞浙东,使百姓扬眉吐气,享受安逸太平之际,狗皇帝却派来了老贼,他用欺诈的手段笼络人心,又利用回鹘人和吐蕃人的强势,联合土豪劣绅疯狂扑来。可怜山寨焚为焦土,亲人身首异处,我爹、二叔和三伯均落入贼手,遇难长安,三叔刘从简也在大兰山惨遭杀害,深仇大恨能一笔勾销吗?我与王式老贼不共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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