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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5、第二十九章 不甘沉寂来横行,几多指点始不明。 ...

  •   送走他们之后,车队便马不停蹄穿城而过。一路走来彼此相亲相近,又加上春色正浓山花烂漫,心情绝佳自然脚下轻快。
      出了潭州城循着八铺官道至巷子口,再拐向北沿麻石道入山。突见道旁的山坡上有人在争执,一个长得干瘦干瘦的青年人咆哮着,他一会指指牵着的坐骑,一会儿指指高高的树冠,脚上踏拉着一双木屐又踢又踹甚是嚣张。
      一驾马车停在当中,两个锦衣男子带着只小黑猴子跪在地上苦苦求饶,“大侠,饶了小人吧,我们是去密印寺拜佛的,您的赤兔马确实是匹宝马良驹,是要喂些上等草料,我们不是已经给了草料钱了吗?”
      旁边还有四个和尚在好意劝解着,尤其是水牛背上的小和尚嗓门最是响亮。劳作的农人、进香的信徒、运货的脚夫,来来往往的行人倒是不少,却多是箝口侧目摇头叹息,有意躲避匆匆走开,似对那青年有所畏惧。
      “嘚!嘚,咧,咧!”一个老农赶着耕牛从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出来,打着赤脚的膝盖以下粘裹着黑色的淤泥,可能是太想迅速离开吧,他起劲地驱赶着牲畜。
      “姨噶咯?嗯咯路禾插悦哩。”几个山农从坡上走下来,短厚的篾刀插在腰间,每人的肩上都用“打处”扛着四五根长竹子。
      “关嗯朗事呀!摸估,小满哥有蛮吊喃,莫去惹他。”农夫摆着手愈发地加快了脚步,一溜小跑地落荒而逃。
      几个进山游玩的富家子弟正由此经过,有好趣的扭头询问农夫在躲什么。“细伢子不是本地人,嗯一定不晓得,这条路是去山里密印寺的必经之路。前几日来了个缺德鬼土霸王,见到官商大户就伸手要钱,不给便动手去抢,对我里小老百姓还算客气,给几个铜钱也就算了。可对于我里,一个钱也是眼珠子呀,所以都绕着走,不敢惹他。你没见老农苗都没插直,便被吓跑了吗?你们几个公子哥倒是幸运呀,他正在那边发大财呢,顾不上为难你们喽。”
      可不是,那个青年人踏拉着木屐跳上车子,肆无忌惮地胡乱翻腾一气。“这是什么?蛮清香的,是些干木头渣子。”青年解开车里的布袋。
      马车下跪着的一位尖声尖气地回禀,“大侠,那是沉香。”
      “这就是沉香啊!上等香料,听说过。嗯,真是沁人心脾呀,闻起来还有股凉气,小爷我是头回看见呢。”
      “这个袋子里是什么?”他又解开一个布袋,“好大的牙齿呀!野猪的獠牙吧?”
      “大侠,那是安南的象牙。”另一个锦衣男子轻声漫语地相告。
      “这是象牙呀,没见过,开眼界啦。那这个是什么动物的牙呢?”他指着袋子里两个稍短的锥体。
      “那不是牙,是两座犀牛角。”
      “都是稀罕物,你们是从安南来的?这个野猴子是从林子里捉来的喽。”青年人指着地上蹲着的小家伙,它通体黝黑,卷曲的头发,□□着上身。
      “没到安南就追上钦犯了,一根绳子结果了他的性命。大侠,这小家伙可不是野兽,是岭南西道节度使李耽送的昆仑奴,回到京城能卖个好价钱。所有的都说啦,一贯钱也孝敬您了,就放过我们吧。”
      那个昆仑奴见他们在说自己,赶忙双手合十回敬道:“阿爸卡爸。”
      青年人跳下马车,拍打着双手,诡异地看着两个男子和那个小黑家伙,“是节度使送的奴隶呀,这么看来,你们是朝廷命官喽。”
      两个男子点头哈腰地回复道:“大侠,实不相瞒,我们是宫里的内侍,奉皇上御旨去安南驩州办差的。”
      太监还要进一步解释,却被对方不耐烦地打断了,“我不管朝廷委派你们去安南干嘛,我只想要些钱财打发生活。刚才逃上树顶的一定是领头的喽?他对怀里的木匣子那么上心,里面一定是装着价值连城的宝贝了,你们让他赶快下来,把东西交给我,我们就此两清。你们继续进山去上香,我回老家过太平日子,如何呀?”
      “那可不成!那是杨收的喉管,给了你我们会没命的。”两个内侍同声拒绝道。
      强盗上去就是一脚,把一个男子揣倒,又给了另一个一记耳光,“你们不想活了?杨收又是什么东西,它的喉管那么值钱吗?今天爷还非要不可啦。快让他下来,否则我割了你们的耳朵。”他当即从怀里拔出匕首,明晃晃地搭在其中一位的耳廓上。
      “郭公公!你快把东西给他吧,好汉不吃眼前亏呀。”
      另一个也帮腔道:“是呀,只能顾及眼前啦,祸是你惹的,说密印寺名气大,灵验!非要去拜一拜。这下可倒好,人家要割耳朵呀,密印寺就不应该来。”
      “猴崽子,给洒家闭嘴!”从树冠茂密的枝叶里发出一声怒斥,原来上面躲着个人,“两个贪生怕死的东西,他是哪路大侠?就是个拦路抢劫的毛贼。被人打劫和进香有什么相干?我义兄田允说过,我们起初是为了填饱肚子进宫做的太监,丢了命根子跟出家修行是一样的,只有虔诚奉佛无私施舍,才能期冀佛祖保佑来世不再被人看不起,义兄临终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得到一件紫袈裟。戒律明示内养是不能出家为僧,清灯侍佛的心愿是无法实现了,遇寺参拜难道有错吗?你们怨洒家多事,是不明事理,良心何在呀?今天若把喉管给这毛贼,回到京去丢的不仅是耳朵,连脑瓜子都保不住啊。”那个老太监铁了心不妥协。
      “哎呀,疼!郭全穆呀,你个没心肝的,就看着我们成废人吗?”匕首已经压在了皮肤上,太监只感到利刃的冰凉,他的心都紧张得揪作一团。
      盗贼咬牙切齿地威胁道:“老阉人!你再不下来,我可要割啦。”他真得用手去扯那人的耳朵,锋利的匕首便要下移。
      “住手!阿弥陀佛,你再往下动一毫,就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万劫不复的惩罚。”喝止他的是那个牛背上的小和尚,手拿根嫩竹竿怒指着施暴者,“施主,造命在天,立命在人,福祸无门,唯人自召。你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所使,还是及早悔过,回头是岸吧。”
      “小秃驴,不知天高地厚,我忍你半天啦,给爷有多远滚多远。若再多嘴多舌,我先割了你的舌头。哼哼,爷纵横江湖多年,杀人劫货无数,我晓得自己罪恶深重,就凭你们几个能把我从地狱里捞出来吗?说说让我如何去悟道休正果?”他恶狠狠地露出狰狞的嘴脸。
      那四个和尚当中有个年轻的把双手一叉,似用手势告诫着什么。另一位年长稳重的,天生一张大饼脸,很像新罗人的模样,他不言不语,也不急不躁,只是用手在空中划了个圆圈,又用双手托住推向强盗,他的年轻同伴立即配合着,向师兄做女人拜状。
      “和尚!难道你们是哑巴?又学女人行礼,又凭空划个圈圈是几个意思?难道在嘲笑我,让我画饼充饥吗?岂有此理!爷本来就是个草莽粗人,出家修行持戒坐禅是太枯燥繁琐了,我可承受不起呀;更不想做个无权无势的贫民百姓,反倒是受那些贪官污吏、强权恶霸的欺凌。爷的心意已决,不管是极乐世界,还是阿鼻地狱,随他去吧。”
      “阿弥陀佛,顺支师侄,你把慧寂师兄授你的九十七种圆相都画出来,也是对牛弹琴无济于事。黑心小子,诸佛秘印,岂容言乎?若你真想要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幡然悔悟改过自新,可像我禅宗祖师说的,穿衣吃饭皆是佛法,运水搬柴无非妙道。不用刻意去雕琢自己,只要时时记得从良行善也就是了,慧寂师兄有诗云,滔滔不持戒,兀兀不坐禅。酽茶三两碗,意在镢头边。切记,不义之财不可贪,贪了是要遭因果报应的。你先把这几个内侍放了,不要为难他们,然后随贫僧回密印庵去。”牵着牛绳子的中年和尚给出建议,只见他长得肤色白净,俊美朗目,双耳垂肩,浑身透着一股子书卷气。
      “哼哼,想得美!这里又是象牙,又是犀牛角,还有什么羊的喉管,说不要就不要啦?天底下还有这么傻的人吗?别说这些,就是你那条水牛今天也归爷了。”青年强盗动手去抢拴牛绳,见和尚躲闪不给,见状强盗急了,挥起匕首分心便刺。
      “小贼!庄义方在此,勿伤我兄弟裴文德 。”一声呐喊庄义方飞身跃到近前,欲使出弹指神功攻击他的右腕。
      可未曾料到那歹人直接将匕首抛掉,气馁地大声疾呼,“别用你的弹指神功,我告饶好喽。”
      “咦!这人怎么知道我的底细?难道认识我?”义方心中也是一惊,离他几步远站定,疑惑地上下打量着他,“你是谁?难道我们认识?”
      “嘻,十方侯,我个要饭的叫花子怎能高攀你这达官权贵呢?但你的大名我早已如雷贯耳啦。我晓得你的师父是瓦岗山秦琼的后人秦靖,你这弹指神功是出自黄河灵鸠鲁寻波之手,鲁老爷子还有个弟弟人称水鹰子的鲁寻风。别看你长我几岁,论起辈分来,你还得叫在下一声叔呢。”
      “你到底是何人?”义方看他的音容相貌的确是陌生,可瞧他脚上的木屐却有几分似曾相识。
      “在下玉山人柳彦璋,赎个罪说,家父柳吉辰,江湖人称点水燕子,与水鹰子鲁寻风是结拜兄弟。”青年人报出自己的名号。
      “噢,哦,你是柳老前辈的儿子,我晓得。可你怎么流落在潭州呢?”庄义方经他一说顿时想起往事。
      强盗面带惭愧地回答道:“一言难尽啊,我虽年轻没有什么本事,可不甘心像父亲那样做一辈子乞丐,便决心出来闯一闯,可叹江湖险恶,想闯出片天地来真难。”义方点点头颇为理解,看他不仅仅是个打家劫舍的草寇,想来还是个有志向的青年。
      “你是文德兄吗?多年不见有些不敢认了,你应该在润州金山寺主持呀,什么时候回沩山来的?”庄义方和裴文德是发小的朋友,彼此是再熟悉不过啦,可眼前的和尚让十方侯真有些恍惚了,说不出此人哪里变了样子。
      对方并未表现出喜出望外的激动,只是微微地笑着,“善哉,你是十方侯庄义方吧?义方兄,贫僧是密印庵密印和尚,俗家名字裴文连,法海师兄是我二哥裴文德。”原来是文德的亲弟弟,怎么也出家为僧了?裴休裴老伯真是舍得呀!义方这才豁然明了,自己差点认错了人,要不怎么是兄弟呢,长的确实相似。
      再一问方知,那两位只做动作不言语的和尚是慧寂大师的弟子,年长的是高丽人顺支,尽得大师的九十七种圆相的真传,说是即将回归新罗传法;另一个是光涌,也是大师的得意弟子。他们是来沩山密印寺送信的,告知良价大师病危啦,慧寂大师带着上座光穆禅师已经先去洞山了。
      只因良价大师与沩山素有渊源,他先从南泉普愿,又参沩山灵佑,后才入药山惟俨大师法嗣云岩昙晟的门下,故此沩山密印寺是一定要派人去探望的。可怜大安师叔身体欠佳不能远行,只好指派密印和尚与师侄齐己前去代为问候。
      “善哉,让个司牛的小沙弥探望高僧真是闻所未闻,这孩子一定有过人之处喽?”贯休不错眼珠地打量着小和尚。看来看去甚是失望,见水牛背上的这位,破衲拥身,粗麻缠膝,其貌不扬,而且脖颈处长有瘤赘,最是有碍观瞻。
      “阿弥陀佛,师侄,可不要以貌取人呦。”密印禅师从贯休的神色上看出端倪,“我这师侄是慧寂师兄的弟子,那时师兄尚在沩山,还未传法去仰山。他是本地人,虽家境贫寒,却天生的才高思远,无所不通,七岁便出家入了密印寺。他写的诗可谓格古意新,调雅语奇,信手拈来,独树一帜。你看他脖子上的肉囊,人称诗囊啊。”做师叔的是极力推崇。
      贯休并未相信孩子有多大文采,“可惜年纪尚小,就该苦修悟道,不务正业做什么诗呀?”
      几步之遥的小和尚听个真切,他用竹竿在牛背上画着圈,“阿弥陀佛,放牛僧低人一等吗?想当年我师父也是个放牛僧。小和尚只该念经,就不能写诗啦?一味潜心等待时节因缘开悟呗,这也不让,那也不行,终会一事无成的。其实你自己也未得道开悟,要像我师父说的,若要了心,无心可了,无了之心,为名真了。良价师伯也说过,不知佛,不知祖,乃至菩提涅盘、善恶因果,但饥来吃草,渴来饮水,如犁牛白牯兀兀无知。我有诗相赠这位师兄,不肯吟诗不听经,禅宗异岳懒游行。他年白首当人问,将底言谈对后生。”领教过了才明辨他的高下,众人不禁感叹,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文采。
      “下来了,十方侯!洒家今日多亏是遇到你呀,否则难逃他的纠缠,你救了我们三个人的命啊。”老太监从树上笨拙地爬下来,刚才是一股激劲,几下子便爬上去了。
      内养郭全穆随即从怀里摸出个黑布袋,“这里有几颗南珠,是李耽孝敬洒家的,不成敬意,望十方侯笑纳。”
      “老太监,我父亲说了,让我和他多亲多近,父命难违。看在庄义方的面子上,你们可以走啦!可临走之前,我一定要看看那羊的喉管是啥个样子。”柳彦璋还没忘了那个什么羊的宝贝。
      “罪臣杨收的喉管有什么好看的?它可是我们三个的性命啊,你可不能打什么坏主意。”太监迟迟疑疑地又掏出个长条匣子,打开来展示给对方,义方又附在其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当今真是礼崩乐坏,道德沦丧啊,奸臣路岩真乃不堪之辈,竟然想出此等卑劣的手法,他不怕日后报应在自己身上?”柳彦璋厌恶地让老太监快收起来,只感到阵阵恶心不想再看一眼。
      在义方的开导下,强盗决心不再行凶作恶了,回玉山去踏踏实实做些有益的事情。离别时义方将那袋珍珠转赠给他,让他拿回去孝敬柳老前辈。
      众人就此散了,两个慧寂的弟子回石亭寺去,说是大师已经由仰山移驾洪州;密印禅师带着齐己小和尚去洞山,就此大家各自忙自己的去了,义方带着车队继续一座寺院一座寺院地朝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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