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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第十七章 慨然相让换师门,一盏清酒育三魁。 ...

  •   待贾达发和秦靖陪着衣冠整齐的程肃语返回的时候,外面的人群还没散去,而且围观的闲人看似更多了,只是中央的地上堆起一团衣物,众目睽睽之下的主角也有了改变,“你给我谷底下!”有个磁性的嗓音喝令道。
      三个人急忙挤进人群仔细观看,“就是这家伙!是他抢劫的我们,这把镔铁枪本是我的,在城门外被他夺走了。”黄巢激愤地用手指着蹲于地上的大光头。
      “短路的是他!学生兄弟三人的财物也是他抢的,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把你这黄子押送去京兆尹衙门。”孔氏三兄弟和黄巢已经拾回地上的衣裳,重新穿戴好,而且各自肩上多了件褡裢,程肃语也冲过去抓起地上自己的衣裳,用力地抖落干净。
      在众人的一片指责声讨下,大光头抱着脑袋,恨不得有地缝便会钻进去。程六辈看强盗已然落网,不管不顾地奋勇向前,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杵子,打得那人斜坐在地上,“恁这家伙,把脑袋抬起来!是他,奏是他。”
      只见强盗长得高鼻豹眼,嘴上翘着一字胡须,此时不服气地向攻击者怒目而视。“这小子,从巷子里突然窜出来,夹着衣裳,扛着大枪,鬼鬼祟祟地就不像个好人。听我喊他撒腿便逃,追上了还负隅顽抗,被我一巴掌打得背过气去。”一位中年男子用大枪抵住光头的脖颈,他个子不高但结实匀称,谈笑风生间透着潇洒倜傥,一双虎目炯炯有神,两只大手粗壮有力,正有板有眼地训斥着歹人,“还巴瞎说是初犯,让我饶你,好家伙!刚刚走到贾家楼,就有这么多人告状,不知你害了多少人?本人原想教训教训你算了,现在看来你是躲不过牢狱之灾啦。”
      “老子说是初犯,就是初犯,从早晨到被你擒住,就劫了他们两拨,你不信能怎地?别看你功夫上欺我一头,可大丈夫安能受你等鸟气、这般羞辱,大不了血溅三尺,拼个你死我活。”光头汉子梗着脖子呼地站起来,紧攥双拳就要拼命。
      那拿枪的汉子轻视地看着他,早有准备对方会有做鱼死网破状,他单手握枪把不慌不忙抡起便扫。众人耳闻呼呼风声均是瞠目结舌,心想若是打在身上必定骨断筋折。
      “处让!住手。”
      “贤侄!他是自己人。”
      秦靖和达发生怕抡枪的听不见,快跑几步冲向近前。
      “秦师叔、贾大叔,他是谁?”满脸愕然的男子直视他俩问道。
      秦靖单手握住遽然停在空中的镔铁枪,“他叫史得龙,也是瓦岗寨的后人,贾家楼四十六友、窦国公史大奈的嫡出,人称开山大虫。当年罗通娶了史家的姑娘,你师父罗谏论起来还是他的娘舅呢。”
      这边大枪自然是放下了,那边达发还在怪罪着,“得龙,那是你处让兄弟,张处让,罗家后人罗谏伯伯的二徒弟。看你这熊样,可真有出息!一晚上不见落草为寇啦?是又输个精光喽,守业不是和你在一起吗,他人呢?”
      “追我婶去啦。”
      “哪个婶?”
      “还有哪个婶!他媳妇、逍遥她娘呗。”大光头不像刚才垂头丧气要活要死了,听说是自家人便来了神气,“达发叔,你勿晓得,昨天我们从庙里出来,在平康里分了手,你说去前曲找乐子,我和守业叔想寻家场子豪赌一番。可没走多远便遇见一个头上插着根如意金簪子、腋下夹着件包裹皮的妇人。守业叔一下子就看傻了,欣喜地上前拦住称她‘萍儿,逍遥她娘’,那女人起初是被吓到了,可看清后二话未说转身就走。我叔扯住包裹皮不放,一个劲地赔礼解释,可人家全然不顾索性不要了。就这样我叔把这块布撇给我,尾随其后追下去了。”
      史得龙拾起地上的包裹皮卷好了,“今天就是点背!一输到底,长乐坊,这名字我算记住了,看爷有了钱一准把输的捞回来。”
      达发责怪地瞪了他一眼,“得了,还敢去长乐坊,就是号称白板圣手的守业去了,也不见得有必胜的把握。好了,大家都进我这小店里喝杯水酒吧,是我这当叔叔的管教不严,替侄子陪罪,给大家压压惊。”
      在贾店主的真心道歉,诚意邀请下,有关人等陆续进了贾家楼,围观的人群这才散了。达发又恭恭敬敬地将两位驸马送走,千叮咛万嘱咐地让他们有空常来。四驸马放心不下,执意拉着疾医刘集一同前往,达发望着车队走远了这才反身回去。
      当他步入大堂时,就听秦靖在问着:“处让啊,你是从哪里来呀?多年不见你更魁梧啦。你师父好吗?你大师兄台誉最近做什么呢?”
      那三十多岁的男子站起身来,亲自为几位斟满酒,“我师父还是老样子,得有人照顾,大师兄在临清陪他。秦师叔,这几年我四处走了走,年初应朋友的相邀去了趟安南,来来回回一晃快一年了。六辈爷,不亲身经历,真不知道其中艰辛啊,拓疆定边诸事繁多,安南都护、经略使王式,他一到任所,便惩治酷吏、缉拿恶民、选练士卒、修筑城池,忙得不亦乐乎。安南饥乱数年,军中无犒赏,贫瘠无上供,王大哥自此赏士、上供,使一方大定,占城、真腊皆前来通使修好。我此次回京,就是奉命护送贡品的,昨天把东西入帐尚书省,今早便来看望两位叔叔。”
      秦靖眼睛一亮打断他的话,“你说的是王式?博士李涉的徒弟。”
      “正是,王大哥和我是挚友,彼此坦诚相待。”男子放下手中的酒壶。
      秦靖手指捧着食盘出来的三少奶奶,“二十年前,我和义方他们从百丈山回太湖,途径江都浔阳楼遇见过他,那时王式外放任江陵少尹,后来听说他去晋州做刺史了,当年智常大师和义山还在。”
      “弟妹,我来,怎么店里缺少人手?你还亲自端出来了。”张处让急忙上前接过盘子,提着鼻子闻了闻,“贾家楼的貊炙就是香!对了,秦师叔,我在安南遇到个人,他还向我打听过您,说他的父亲与您是故交。”
      “安南,故交?他叫什么名字?”秦靖一时想不出是谁。
      “说这话的是南诏拓东节度使段酋迁,他的父亲是南诏的大军将段宗膀。”处让见师叔惊讶一声说确有其事,但疑惑自语道其为何身在安南,“师叔,是这样的,南诏大王劝丰祐派段酋迁挥师犯边,大军压境直取安南。而交趾城中兵微将寡、粮草不济,王式孤注一掷临危不乱,派译者去敌营直告,唐军已经严阵以待,准备好了静候决一雌雄。这一下子震慑住南诏的主将,使其不敢轻举妄动,双方言和就此罢兵。”
      “真是个狠人啊!寥寥数语就能退去虎狼之师。”贾达发有些不敢相信御敌之术这般容易。
      “贾大叔,确实如此,王大哥让我扮作付使跟随前往。就在南诏敌军大营里,双方说好了罢兵休战,互不侵犯,段酋迁还问我秦家的事。后来知道我是师叔的晚辈,他特意设宴款待我们。在席间他开诚布公地告知,现如今南诏呈君弱臣强的局面,清平官王嵯颠把持朝政,狠毒狡黠,先将南诏幽王劝龙晟以‘肆虐不道,上下怨疾’之名杀害,立其弟劝利晟为王,靖王英年早逝,他又立其弟劝丰祐即位,对内残酷高压,对外疯狂掠夺,此次南下袭击安南并不是军将本意,实乃王嵯颠的蛮横指令。”
      达发佩服地举杯相庆,“我们都来敬一敬秦贤弟,他有当年护国公广结人脉、义气千秋的遗风啊,不是他的面子好用,一场兵戎相见能这么轻易地化解吗?”大家皆不听秦靖的自谦,你一言他一句竭力恭维一番。
      “来客人了吗?怎么这般热闹?哈,是六辈叔来啦。”从门外进来个中年男人,他身后扣着一顶斗笠,瘦瘦的高个子,宽脑门宽下颌,白净的一张脸上仙鹤眉柳叶眼,“大发,这几位是谁呀?”
      “是谁?守业,你回来的正好。这几位是得龙拦路抢来的,你昨天晚上追谁去啦?得龙说是你遇见了弟妹,孩子丢了之后,她这么多年隐身在京城,是真的假的?”贾店主扭头看是鲁守业回来了。
      大寨主满脸倦容可心情尚好,他搬了把椅子坐下,义方媳妇拿来碗筷把酒盏斟满。“的确是她,总算是有了下落,我这悬了多年的心放到肚子里啦。原来听说她去了湖州在刺史府里做佣人,我去找了几回,百般悔恨千般忏悔,可萍儿吃下秤砣铁了心,就是不肯跟我回灵鸠寨,再后来逍遥成婚来长安开店,她就杳无音讯了。”
      “谁让你染上这恶习的,为了烂赌你别出心裁,用大竹筐扣住孩子,性起之下耍得昏天黑地,结果四岁的儿子给弄丢了,再追悔莫及也是铸成大错。人家当妈的想不开离家出走,要解开心头的疙瘩可没有好办法,还是用时间慢慢冲淡吧。”达发同情地拍着鲁家老大的后背,用眼睛瞧着对面的孔纬,“缥缈若是还在,也有他这么大了吧?”除了他们两个其他人都惊愕了,怎么鲁守业还有个失散的儿子?
      “守业,没听说你还有个儿子,是什么时候丢失的?”秦靖小心地询问道,生怕再加重他的悲痛伤感。
      守业极度内疚哀怨地看着众人,“是逍遥的弟弟,比她小五岁。是你们来太湖的前两年,我带他去湖州玩,在衣裳街弄丢的。”见他连声的叹气别人也不好再多问了。
      贾店主岔开话题打破沉默,“六辈叔,你此次来京是参加武举的,一定是有备而来,志在必得呀。”
      “那是!俺程肃语的徒弟还能差吗?黄巢他举重、骑射、步射、马枪样样精通,再配上这杆镔铁枪,明年武闱不拿个异等,也能取个武进士,好一好就是郭老令公转世。”程六辈蛮有信心地夸下海口。
      “嗤!”谁这么没眼色?在人家炫耀的时候发出讥笑,大家诧异地顺声去看,正是劫他们师徒两个溜干净的史得龙,“六辈爷,咱爷俩虽说是初次相见,但你老别怪罪,我就是心直口快的粗人。就你们那三下半的功夫去武举,不是让人笑掉大牙吗?连我都打不过,就是去慈恩寺道场卖艺也没人赏钱的。”这番话说得师徒两人羞臊难当。
      看人家都无地自容了你就收敛吧,不嘛!光头汉子愈来愈激昂起来,“爷,我就纳闷了,你使的是大枪,还是斧子,或者是棍子?这几招和兵器不搭呀。不是小的说你,人要有自知之明,莫要误人子弟嘛。把徒弟让给这位罗家传人,张处让兄弟是吧?像刚才秦大叔说的,人家那献把梅花枪才是真功夫。”
      “呵呵,小来真是快人快语啊。都怨那冒冒失失的尤俊达,被他喝破俺老祖的天降奇梦,只记得仙人所传的天罡三十六斧法前三招,若是全晓会了肯定天下无敌。俺程家这招式是少了点,可都是精髓干货。”多亏程肃语人长得黑,遮掩住发红的脸颊,“么罗家程家,多咱瓦岗寨的人奏是一家,黄巢跟谁晓都是俺们大家的徒弟。处让呀,从及门起他奏归恁白?恁要尽心尽力地传授于他,俺可有话在先,两年内不调教出个武进士来俺拿恁是问。”
      徒弟和张处让是直摇头摆手,执意不肯不依不行,“都听俺的,这里俺辈最大,而且得龙说得在理。其实俺早有此心,将恁委托给义方教教,可见恁俩一口一个老哥老弟,俺就没舍得乱了恁俩的辈份。哎,咋没看见义方,这小来奏么气啦?”
      “义方带着天赐去宣州啦,中兴盛世也不太平,那里又出事啦。”秦靖感叹着回答。
      程肃语疑问道:“气宣州奏么?这道可不近乎啊。”
      “天下纷乱,按下葫芦起来瓢,岭南军乱、湖南军乱、江西军乱、宣州军乱,一个接一个个个都紧迫。多亏当今圣上英明果敢、处置得当,遣泾原节度使李承勋为岭南节度使,诏山南东道节度使徐商征讨潭州,以光禄卿韦宙为江西观察使平叛洪州,令淮南节度使崔铉兼领宣歙观察使讨伐宣州,并调宋州刺史温璋为宣州团练使。温璋乃温造之子,年轻气盛,皇帝对其放心不下,特让义方带领十方折冲府兵前去助阵,算起来他们走了有一个月啦。”大家又说了会儿子话,贾店主见几位已是酒足饭饱,均显出旅途劳顿之相,便张罗着安排歇息住下。
      别人都好说像到自己家一样,唯有孔氏三兄弟起先是坚持要走的,囊中羞涩住不起贾家楼的明堂雅间,可达发是一再挽留,说是一切免单,算作是得龙冒犯的补偿,好说歹说这才住下。可孔纬有言在先,不能白住,要充当酒保直至春闱作为回报,店主执拗不过也就随他去了。
      大堂内只剩下兄弟三人,哥哥带着两个弟弟雷厉风行说做便做,找来抹布擦拭桌椅,捋胳膊挽袖子干了起来。
      “洞宾,你在零陵遇见的何氏女吃了云母片现在如何啦?”
      “钟离先生,上次弟子巧遇那何秀姑,见她聪明伶俐颇有仙质,赐了些云母让她服下,自此便不饥不渴,洞知世事休咎了。尤其是拒婚投井后,她遁入覆船山辟谷修炼,现已步入佳境。正如她有感而发,麻姑笑我恋尘嚣,一隔仙凡道路遥。飞去沧州弄明月,倒骑黄鹤听吹箫。弟子这就去饵其金丹,传以道行,再引来见您。”
      “那是最好。洞宾,你此去江南若遇见我那邻居小子,危难处可出手相助。”两个人说着话步入楼来。
      孔纬闻声一看,见是二位客人,一个头裹青巾,衣着黄衫,脚下麻鞋皂条,背后负着雌雄双剑,右手执把云扫,貌如功曹使者的中年道士;另一个丫头坦腹、赤面伟体、龙眼虬髯,手摇棕扇悠然自若,腰间还挂着个小火葫芦,乍一看装束怪异,坦胸露乳,像是个唱戏的,但让人见了欢喜讨巧。
      年长的笑容满面地向孔纬点头示意,孔家老大赶忙以礼相还,“客官,吃些啥?煎炒烹炸焖溜熬炖,店里样样齐全。”
      那人轻摇扇子与朋友落座后回复道:“我吃素,只借你这福地歇歇脚。能不能用一下你们的酒盏呀?”孔纁、孔缄两个孩子真是懂事,争先恐后地拿来酒盏。
      “不愧是夫子的后人,就是恭敬有礼啊。”红脸庞解下腰间的火葫芦摇了摇,空空如也没有一丝响动,只好无奈地系回去。
      “真是不巧,葫芦又空了,小伙子,请给我们拿壶清水吧。”孔纬和和气气地将一壶清水端来,就见手摇棕扇的异人从怀中取出一粒丹丸,投入壶里摇化了。
      “又喝到东华教主的药酒啦。”那道士一边说一边接过壶去,双手握住静心运气,一股白色烟雾从掌间升腾。听壶中有咕咕气泡之声后,道士依次将两人的瓷盏斟满。
      说也奇怪,那壶中原本的白水倒出来却是芬芳四溢的美酒。几盏酒下肚两个客人面色更加红润光彩,红脸庞看着三个侍立桌旁的伙计,哈哈笑道:“来,孩子,你们也尝一尝。”异人用扇子一荡,桌上的酒盏平平稳稳地落在扇子上。
      架不住客人一再相邀,孔纬双手接过,拜、祭、啐、卒爵依古礼而行。哥哥饮完异人又让两个孩子,孔纁、孔缄好奇地凑近了去看,孔缄伸出小手指着盏里啧啧称奇,“二哥,你看那不是大哥吗?高头大马,披红戴花,像是个新郎官。”
      “三弟,那不是娶亲,是骑马游街呀,大哥走在最前面一定是得了状元喽。”
      “这酒好,我要先尝尝。”大些的让着最小的,孔缄、孔纁也是毫不马虎地行了酒礼,两个孩子都喝上一口。
      见他们三个品后神采奕奕的样子,红脸庞手摇棕扇快活地说:“好啊!洞宾,夫子的后裔又多了三个状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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