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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第十五章 同床十载似陌路,仗义执言破镜圆。 ...

  •   忽然窗外是一片嘈杂,人喊马嘶好不热闹,不多时楼门处走进一行人来,最前面十几个府吏开道,紧随其后是一大群丫环婆子、小厮太监,她们众星捧月般簇拥着两个少妇。只见这两个女人的年龄均在二十岁之上,一个是满身的珠光宝气绫罗绸缎,一个是质朴无华装束简洁。年纪大的那位眼神傲慢不可一世,举手投足间有股唯我独尊的派头;而年轻些的却是截然不同,她温文尔雅落落大方,浑身散发出亲和友善的气息。
      “是大公主、四公主。”前御医一眼便认出她们,再透过打开的窗子望出去,“两个驸马也来了。”说完刘集身子不由自主地站起来,弯腰俯首屏气凝神侍立在桌边。
      秦靖虽然头一次见到两位公主,可驸马曾经来过是认得的,他只是好奇地放下瓷盏抬头看着。酒楼里的伙计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手忙脚乱不知所措,听官吏说是公主更是诎要桡腘,个子瞬间矮去了半截,心里紧张连跑带颠乱了分寸,极尽献媚不知所云。
      没人去理睬他们的殷勤,随从们都在有条不紊地四下布置,就听懒洋洋的贵妇抱怨道:“这秋老虎真是讨厌!晒得人家肌肤火辣辣的。不是父皇逼我前去探望,本宫是说什么也不会出府的。菱儿,快把本宫的金络胡床搬来,本宫要坐下直直腰,这一路憋屈在车里上下颠簸,腰都要折了。这就是贾家楼啊?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也不过如此嘛。”她蔑视地看着大堂里的桌椅摆设,等两个小太监将胡床抬了来,小心翼翼地放稳试过,她才一屁股靠在上面,像是滩淌浆的稀泥,“莺儿,本宫的檀香扇呢,快给本宫扇扇。死妮子,扇个风还偷懒,养你有什么用?用力呀!”
      她愁眉苦脸地看着空荡荡的桌面,跟班随从个个精明强干训练有素,主人的一个眼神、一个蹙眉便心领神会,转眼间从自带的大大小小食盒里端出香茗糕点,鲜果蜜煎,五花八门满满地摆了一桌子。
      “妹妹,你尝尝我宫里自制的松仁蜜枣,这枣儿色泽金黄,其甜如蜜,再夹以松仁更是美味。”贵妇目光漂移并未正视谈话的对方,端起翡翠茶碗浅酌慢饮,见妹妹没有雀跃相应,再去看那桌上的吃食不禁倒竖双眉,杏眼圆睁,肆无忌惮地大声呵斥道,“狗奴才!蜜枣呢?大家令,松仁蜜枣赶紧摆上来。”
      从她身后人群之中战战兢兢地躬身而出个官吏,他低声下气地回禀道:“大公主千岁,下官该死,早就派家丞往兰溪采枣子去了,可那儿出了虎患,别说是枣子,就是派去的人也丢了性命。”
      “没用的奴才!你没用不说,还这般没记性,告诉你们多少回,不要称本宫大公主,老大怎么了?就得处处为人师表,装模作样不成。父皇说我呀也就罢了,你们这么奴才还时刻提醒我,真是烦人!”大公主恼怒地扬起手中的茶盏,将喝剩的茶汤泼到家令的脸上,大家令纹丝未动挺在那里,连沾在鼻子上的茶叶子也不敢去摘,只是不绝口地自责失职该死。
      “大姐,气大伤身呀,没有松仁蜜枣又何妨?我还嫌它太甜呢。这秋梨蜜膏也不错,去火、降燥、润肺、止咳,还有那冬瓜条,是父皇最爱吃的,你没发现父皇最爱吃冬瓜吗?我曾问他他不说,只笑着向我念佛号。”说着四公主模仿起父亲的样子念着“阿弥陀佛”。
      “是吗?父皇爱吃冬瓜条?那好办,我一会儿让人送几匣进宫去。”她余气未消指着家令吩咐道,“记住,回府后送几匣冬瓜条给父皇,说是本宫和广德公主孝敬他老人家的。还有,有虎患本宫不管,马上再派人去采购枣子,前几日大公子郓王爷还向本宫讨要呢。”
      “大姐,再送些梨蜜膏去,最近父皇吃了道士所炼的丹药,虽说是精神焕发,身子骨强健了不少,却越发得口干舌燥,脾气暴躁,吃些梨蜜膏有好处。”心思缜密的四公主加以补充。
      这四公主和郓王李漼、大公主都是晁昭容所生,虽为一奶同胞,却性格迥异。
      这时,有个小太监奶声奶气地进楼来禀告:“大公主千岁,驸马让问问还得歇多久?刚刚广文馆助教郑顗府里来了人,说是二公子病情加重了,上吐下泻的。”
      啪嚓一声翡翠茶盏砸了过去。万寿公主怒不可遏地咆哮道:“滚出去!狗奴才,急你个头啊急。告诉你们不要叫本宫大公主,小和子,你还敢叫,是登鼻子上脸故意的吧?拉出去杖脊四十。”她还真动了气,从小娇生惯养使奴唤婢,就没听别人在自己面前说个不字,此时心情异常郁闷,浑身颤抖,嘴唇发紫,“妹妹,你不经常来我府里是有所不知,驸马郑颢和这帮下人合起伙来气我,存心是要把我气死呀,本宫死了正随了他的心哩,好找那姓卢的老情人去呀。妹妹,听姐一句话,也开府设官吧,看你出门就带个丫环多寒酸嘛,怎么也得设置家令、家丞、私府长、录事什么的,好帮着你制约于琮他们哥四个呀。四个都是进士,一旦和你理论起来也辩不过他们啊,吃着你,喝着你,背底里还要编排你,要我说男人们没一个好东西。”
      “砰、砰、砰……”楼外伴着杖击的闷响是一声高一声低地凄惨哭嚎。随着荆条一下下的鞭挞,万寿公主的怒气消退了许多,“妹妹,那郑顗平时就病病歪歪的,来股风都能给吹倒了,那骨节疼痛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何必要大惊小怪呢?请个疾医给看看不就行啦。我就不明白了,父皇怎么关注起我家的琐碎事来了?昨天在慈恩寺看戏正到兴头上,却被宫里来的小太监叫了去,到了紫宸殿父皇对我是劈头盖脸的一通臭损,还勒令我今天午前必须前去探望。妹妹,二郎病重这事你是听于琮说的吧?”
      “不是。大姐,我也是昨日听四弟李滋说的,说是大姐夫的弟弟病得不轻,夜里疼得满床打滚。我们也休息得差不多啦,还是赶早移驾去看看吧。”四公主并没正面回答她,只是一再催促赶紧启程。
      “夔王李滋呀,那小子说的?一定是居心叵测,他善于在父皇面前标榜自己有多贤德,多有才干,一心想把大哥压下去,好争夺太子之位。妹妹,你可要分清里外,我们三个才是一个妈生的,一荣俱荣,一损皆损啊。”大公主不屑一顾地哼出声来,“哼!想做太子,只怨他生晚了。别看哥哥独自住在十六宅,不受待见,可毕竟是老大。废长立幼,取乱之始,想我们父皇不会不晓得这个理吧。”
      楼外静得连掉地根针都能听到,所有的人沉默着大气也不敢出,只有惊在众人心头那打到小太监身上的杖击声。突然平地里爆发出一声咆哮,“咦,这娘们儿可疵毛,它不是夯小和子的腚哩,是在唿俺的脸类。成天和谁眍?真以为俺是个面蛋哩。”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官人发作了,他猛地甩蹬离鞍跳将下来,虽然他满脸怒容,嘴角痉挛抽动,但是掩不住原有的英俊潇洒,明洁清新,让人见后爽心悦目,找不出丁点瑕疵。
      并肩骑乘的文雅男子见状滚鞍下马,急走几步上前扯住,“大姐夫,不要冲动,有话慢慢说嘛。”
      那俊美男子正在气头上,旁人的劝阻哪儿能听得进去?他使劲将朋友的手甩开,“四妹夫,起!她给俺弄这一套,俺不认。她真是个腌臜菜,活人惯的,奏是上脸,今儿个俺非拾掇拾掇她不可。”
      “郑颢,恁给俺站住!于琮,捞住他,别让跑喽。”从车队中间的轿子里钻出个老人家,见他头发花白动作缓慢,但身板还算硬朗。
      “伯!恁咋又护着她类?恁不着儿,诺货可不是东西,仗着是公主,老强使下人,俺给他讲道理,她青是听不进去。”大驸马郑颢气不打一处来地向父亲诉苦道。
      “光知道瞎咋乎,不中!人家是公主,下嫁到俺郑家,是多大的荣光哩,委屈千岁类。俺不护着她,俺还护着恁?公主千岁不比俺们为臣子的深明大义,通情达理啊?恁小子可白犯浑,不会安生一会儿。”老人只想教训自己的儿子,将其推向队伍里去。
      “伯!恁蓊俺干啥?俺又木错,哎呦,白拉俺鸡剥。”那拉住郑颢的文雅男子赶忙松开手,撸起大驸马的袖子仔细去看,见那白皙的胳膊上印着几道伤痕,“大姐夫,这是谁干的?是大姐。”
      郑颢痛苦地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是她,还会是谁?四妹夫,这是常有的事,理论不过便下狠手了,给挖了两道血卟膦。”
      于琮见此情景不由得眉头紧皱,抱不平地埋怨道:“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别人说的我还不信。咳,昔日的状元郎竟然活得如此窝囊,真难为你了,大姐夫。”获得朋友的理解是件幸福的事,郑颢心里长久的憋屈一时间发泄出来,双手捂着脸禁不住喔喔痛哭。
      “今儿个恁俩尿一壶类?乖乖记住,俺们读的是圣贤书,讲的是三纲五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为长者教导着他们。
      大驸马还是不服气,冲着贾家楼的大门心有不甘地说:“他大咧个蛋,一路又是腰疼,又是口渴,还要去茅厕,走走停停歇了几回类?盱乎不盱乎郑顗的病情加重哩,还有俺伯年事已高,一路从越州奔波劳乏而来,只想即刻见到久病的儿子,老人家容易吗?喵她飞扬跋扈的样子,咋卓?让俺低三下四类给人当孙子,门儿都某!”
      “信球!恁敢骂他大咧个蛋,这是要灭九族的。真是个艮蛋,翅膀硬了,有本事类,恁糙蛋咧不是?”老人气得直哆嗦,用手去打儿子。
      郑颢用手去挡左躲右闪着,“伯,喵恁吓咧直吓挲。俺啥时候糙蛋类?当初俺为户部侍郎判户部,再进一步奏是宰相类,恁来信黑唬俺,雪俺掌判户部事务是恁必死之年,又雪俺求得宰相之职更是恁必死之日。俺被恁逼得辞去差事,调为秘书监。”
      “二半吊,为父雪的木错吧?恁奏不是那块料,当好恁的驸马,白给俺惹是生非。”老人家吹胡子瞪眼睛训斥着儿子。
      “大姐夫,她们出来了。”于琮眼尖,瞅见一群人呼呼啦啦地从楼里涌出,他暗自扯了扯郑颢的袖子,示意他轻声,别让大公主听见。
      是两位公主闲庭信步地由楼里面出来,除了几十个下人府吏,还有两个男人送出来。郑颢和于琮一看认得,是前御医刘集和贾家楼的酒家,好像说是十方侯的师父姓秦。
      疾医正跟四公主比比划划地解释着,“喝了乌头汤后呕吐、腹泻是好事,排尽了就好啦。我已经吩咐过他府上的管家,七日后再用三付八仙汤,便会病情好转的。但若想彻底根治,还得费些时日。”
      广德公主耐心听着时时点头,万寿公主却没那个耐心,对什么乌头汤、八仙汤不感兴趣,只是说要去宫里向道士虞紫芝、山人王乐求些所炼的丹药来。
      这群人好不容易走到车马前,看大公主并没有立刻启程的意思,对着两个驸马摆出一付盛气凌人的架势,横眉冷对像在看着一文不值的奴才,“吵嚷什么?又是状元,又是进士的,一丁点儿的威仪都不讲,身为驸马真给皇家丢脸,你们的书是白念啦。”万寿公主想什么说什么,从来不顾及别人的脸面。
      “扑通”老公爹双膝跪倒,诚惶诚恐地叩头谢罪道:“臣浙东观察使郑祗德,教子无方,惊扰了千岁,请公主恕罪。”大公主对待公公还算礼貌,点手让大家令将其扶起,煞有介事地恕其无罪。
      她扭头向身边的广德公主抱怨道,“也不晓得父皇是怎么想的?把我们下嫁给这样的男人。”
      “大姐此言差矣!我们都是士族出身,又考取了进士功名,郑颢大哥还是会昌二年壬戌科的状元,哪一点配不上您?他在天下女子面前那是玉树临风、鹤立鸡群,我倒是看千岁您有些顾景惭形啊。”强压怒火的四驸马驳斥道。
      大公主也不示弱,怒视妹夫不留情面地教训他,“于琮,你无礼!你知道在与谁说话吗?一点规矩都不懂。考个进士怎么了?我哥哥说得好,你们这些进士举人,颡读坏咧,读成个瓜皮。说本宫配不上他,可笑,我们才是大树,你们不过是攀附大树的小藤条。哼!没有我们,你们啥也不是。靠我四妹赏了个小小的校书郎,还沾沾自喜,说三道四,给本宫□□我都嫌寒碜。”
      “自以为是,骄横无理!就是个悍妇,悍妇。”一番话说得于琮面红耳赤,也顾不得文雅恼羞成怒地叫喊着。
      大公主哪时受过如此的欺辱?连连跺脚质问道:“四妹,你就是这么纵容他的吗?太嚣张啦!简直是个山野村夫,无赖。”她又转向郑颢要讨公道,“驸马,这就是你的好朋友!大庭广众之下羞辱本宫,你管不管?”
      “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我于琮可不是郑颢,受不下你的窝囊气。说你是悍妇你还不认,孟子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是大姐夫为人正直本分,不与你斤斤计较,这十几年来他早就娶了三房四妾,何苦受着膝下无有儿女的苦闷呢?”
      四驸马还想接着发泄一通。可身边的郑颢大喝一声,“于琮!恁太过分了,木大木小的,成何体统?这儿是俺两口子的事,没恁啥事儿,恁在这儿和搅啥?这事儿恁个外人计弯儿白参乎。”看郑颢转而护着万寿公主。
      四驸马气得指向郑颢,一个劲地说他不知好歹。“大姐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就这个德行,脾气又倔又臭,回头我让他给你赔礼。”广德公主上前拉住自己的男人,把他扯到一边不让再多说话。
      万寿公主见妹夫似斗败的公鸡,站在远处呼哧呼哧运着气,幸灾乐祸地夸赞着自己的男人,“驸马,今天你才是个纯爷们!我们早这样惺惺相惜,何苦整天别别扭扭地置气呢?晚上进宫来,赏你上个月岭南节度使李承勋从广州孝敬来的大食葡萄酒,本宫要和你把盏言欢,一醉方休。”她用手搭着郑颢的手臂,缓步登上铜马车,“可不要再耽搁啦,小郎的病不知怎么样了?右千牛大将军、容管经略使宋涯进献朝廷的容州土茯苓,父皇让我带给小郎食用,医官李玄伯说它也许能派上用场。对了,前几日哥哥送来的交趾水果我也捎带了些,说是安南都护、经略使王式用冰盒运回来的,你都没有见过,好看极了。”
      看到驸马小心翼翼悉心呵护的样子,大公主轻抚那受伤的胳膊柔声问道,“大郎,还疼吗?你若这般对我,我还使哪门子性子,我们和好吧。”
      “公主啊,十余年啦,奏这话说咧得劲儿。”郑颢长叹一声微微点头,不知他是逆来顺受习以为常了,还是被其真情打动心悦诚服啦,两行清泪从腮边流过。
      车下的四公主见此情景又在埋怨着驸马于琮,“你呀,天生的直脾气,就是费力不讨好那伙的。性子得改一改了,否则是要得罪人,吃大亏的。咳,也好,经你这么一闹,还真成全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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