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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6、第二章 羊公殿内辨眉宇,梧桐树下话有缘。 ...

  •   “韩将军,你呀,你呀,总改不了你那脾气。一个衙门口共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弄那么僵好吗?元繇的伯父元稹虽然有才有貌,却薄情贪色,虚情假意,移情别恋是出了名的,就连亲密挚友白乐天都说他‘权道济世,变而通之’。元繇做为侄子,怎么能不了解伯父的为人呢?那是羞于见人的伤疤呀。可你却要刨根问底,揭开来看看,弄得流脓淌水的,是不是很过分啊?”掌书记不留情面地数落都将,说得韩季友只剩嘎巴嘴,再无托词狡辩了。
      韦蟾又来问他:“明日就是重阳登山大会啦,东海公要亲临会场。你的那些捕盗将必须加着一万分的小心,这岘首山里里外外、上上下下的警戒巡查都布置妥当了吗?可不敢出现丁点的差池纰漏,影响我们山南东道的名誉啊。”
      “掌书记您放心,下官已经布置妥当,把这岘首山乃至襄阳城防范得固若金汤,官道渡口都设置了关卡,确保盛会期间万无一失。另外,徐商节度使奉旨派克讨伐湖南都将石载顺哗变的那二百名捕盗将刚好返回,被我安排在城里,埋伏于银库周围,明天有一出大戏让您开开眼呢。”说到巧设奇兵之计韩都将眉眼舒展,嘴角上翘,洋溢出势在必得的成就感,“掌书记,把心放在肚子里,你就瞧好吧!”
      他见对方还不放心,韦蟾的眼睛里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便拍着厚实的胸膛信誓旦旦地保证,好似身经百战、运筹帷幄的英明统帅,早已挖好深井等虎豹,撒下香饵钓金鳌,区区小事尽在其掌控之中。
      “噌噌噌……”远方传来寺院的敲钟之声,只是今天敲的又急又响,较以往的有条不紊是截然不同的,把人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住了,翘足企首向南边望过去,辨那方向应该是凤林寺里传出来的。
      “这钟敲的!不会是敲钟的小和尚过斋没掐好,掐坏了肚子,急着去茅湿吧?”都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那钟一阵敲打后又回归了沉寂,“不对呀,怎么没击鼓呢?”温庭皓大惑不解地望着兄长。
      温庭筠抬头看了看日头,“本来就没到敲钟的时辰,击什么鼓呢?钟也未敲满一百单八下,还敲得这么急,一定是庙里发生了事情。”其他人都认为是这么回事,凤林寺里出大事啦。
      “韩将军,你说明天在银库里要发现事情,到底是什么事呀?”判官王传等不及了,催促捕盗将统领说出实情。
      “王判官,你也是个急脾气,性子比我还沉不住气。这是军事秘密不可泄漏的,到时候你豆晓得啦。”说完他不待人家再问,大步流星地率先跨进羊公祠里。
      羊公祠的院子并不大,就那么一正两厢三间房的布局,中间是棵高大挺拔枝繁叶茂的梧桐古树,又把空间占去大半,显得祠里更加局促紧凑了。
      “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雍雍喈喈。《诗经》里说的不会是这里吧?”王传刚迈进祠内便有感而发。
      “呱,呱……”不知是巧合,还是《大雅》名篇的诗句太过优美,引来一片鸟雀的鸣叫。大家抬头细看,在树顶光秃的枝干上聚集着十几只黑影绰绰的乌鸦,它们齐刷刷地蹲在枯枝上瞅着下面的来人,又报以“嘎嘎……”的嘲笑声。
      “好令人!这些该死的老鸹,满滩儿的拉屎老。”走在前头的都将气急败坏地扑拉着头上灰白污物。
      庭筠赶紧掏出手巾帮他擦拭,“不怕乌雀哭,就怕乌雀笑,成式说过‘乌鸣地上无好音’。老人们都有经验‘乌鸦头上过,无灾必有祸’嘛,将军近几日可要当心啦。”
      “哎,我看不是!”韦蟾对这摊鸟屎有不同的见解,“温先生此言差矣。远古的时候这乌鸦可是吉祥之神鸟哩,诸多巨著中记载‘乌鸦报喜,始有周兴’。鸦鹊不为世俗所鸣,乃因有德者鸣之,以报吉凶。今朝群乌不仅为将军鸣啼,还落下片片祥瑞,更是难得。”他向其他人玩笑地说,“我想季友不是等闲之人,时日不多必将福星高照,加官进爵呀。”
      掌书记的一番话把丧气懊恼的都将说得心花怒放啦。庭筠也随其笑道:“掌书记,我想乌鸦为不详之物的说法,不会是段成式那《酉阳杂俎》给定论的吧?”
      “巡官哥哥,小弟知古愚钝,是这样认为的。乌鸦被视为招灾引祸的不祥之鸟由来已久,不是段前辈三言两语、几篇著作就能定论的。据我所知,春秋时鲁国有个能听懂鸟语的人,名叫公冶长,贫而闲居,无以给食。某天有老鸦飞落他家,临窗啼叫‘公冶长,公冶长,南山有只大绵羊,你吃肉,我吃肠’。公冶长听后寻到山里,果得一只无主的大羊,食之有余。后失主追踪而至,竟诬公冶长偷羊,讼之鲁君,鲁君不信鸟语,遂将公冶长逮捕入狱,公冶长因此蒙受不白之冤。人们为他鸣报不平,认为那只老鸦为公冶长招来了灾祸,这可能就是乌鸦被视为招灾引祸不祥之鸟的初始吧。”
      “谣传!不可信,谁能听懂鸟兽之语呀?韦蟾,你听说过吗?温先生你曾见过?”判官态度坚决地晃着脑袋。
      “庭皓,不去管它是吉是凶,明日就是重阳节登山盛会,东海公说要前来与民同乐,指不定会来这羊公祠祭拜先贤的,届时这树上的乌鸦呱呱乱叫,岂不大煞风景吗?”掌书记心思缜密事无巨细,处处想到头里。
      “是的,是的,掌书记说的极是。一旦乌鸦来凑热闹,再飘下祥瑞,重阳盛会办砸了不说,徐商节度使一世英名必然毁之一旦,传将出去不是贻笑大方,见笑于人了吗?庭皓,你这节度使从事担负着会场统筹,干系重大呀。”王传也有同感,他浮想联翩地警示道。
      温庭皓倒吸了口凉气,“这个我还真没想到!掌书记是明察秋毫啊,下官这就派人把它们都打下来,捣了老鸹的巢穴,以保万无一失。”“扑啦啦”树上的乌鸦抖搂着黑翅膀飞走了几只,温从事转身就要去叫人来打。
      “你先等等。”韦蟾喊住了他,“庭皓,你准备把它们一网打尽吗?这样不好,乌鸦反哺,羔羊跪乳,它是有情有义知恩图报的精灵。而且相传,若有人对其伤害必有恶报,你捕杀之可是得不偿失的。况且除尽了这一群,还会出现另一群,天下乌鸦一般黑,襄阳的鸦雀飞鸟你都能赶尽杀绝吗?”他说得头头是道颇有条理。
      “那可如何是好呀?”从事搔头咋舌没了主意。“明日找些爆竿来,盛会时点上燃放,即驱散了飞鸟,又渲染了喜庆的气氛,不是一举两得的事吗?”众人都说这个法子高明。
      大家簇拥着韦蟾往里走,还未进入正殿,掌书记又驻步不前了,他指着漆皮龟裂的梁柱,“庭皓啊,这廊柱太破旧啦,有碍观瞻,东海公见了心情一定不爽。可眼下刷涂朱漆是来不及了,不如派人去城里拉些红绸子来,包裹廊柱,高挂彩灯,即遮挡了难堪,又突出了隆重,不是两全其美的事吗?”温庭皓用手抹去额头的汗珠,如释重负般咧着嘴笑了,与其他人一同称赞韦蟾的远见卓识。
      这还没完,掌书记随处指点着院子里的杂草,“太乱!杂草丛生,马上叫人把这里清理出来。还有殿门旁的那两筐物件,蒙个粗布不知是些什么东西?一并收拾利落。”温从事连连称喏不敢耽搁,即刻转身跑出祠门安排去了。
      进入殿堂抬眼观看,神台之上供奉的不是神祇精怪,正是征南大将军南城侯羊祜的泥塑坐像,太傅身长七尺有余,仪度潇洒,须眉秀美。一看这塑像必出自名家之手,惟妙惟肖,栩栩如生。
      “雕塑的真好,你们看,羊公的眉毛根根见肉,跟活的一样。”韩都将比比划划像是很懂的样子,“我在营里闲来无事,曾找了几本预测命运吉凶的相面杂书,琢磨来,琢磨去,竟还无师自通了。你们看羊公的眉毛生的就是好,这称作眉清,其人个性善良,为人忠厚,是个可以依赖的厚道智者。”
      他撇下正座上羊祜的泥像,向左跨出两步靠近地上的一尊和尚塑像,“这尊和尚像怎么放在地上?还垫着蒲团。他和羊公有何瓜葛呢?”
      余秀才和大家一起,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和尚像,这两尊和尚像均正襟危坐,闭目安详,好事的人们还为他们披上了木兰色袈裟。他猛然间恍然大悟道:“哥哥们,小弟知古不才,是这样认为的。这两个和尚一定与习凿齿的挚友,规定‘出家僧众皆为释子’,统一以‘释’命氏的道安大师有关。”
      “是的,是的,小余秀才说的极是。看这两尊塑像分坐羊公左右,从他们身上所披的袈裟来看,必定是襄阳这一带知名的大德喽。”判官一拍脑门,灵光乍现般惊呼道,“你们看我愚钝得像块木头,他们想必是本无宗释道安大师和他的徒弟净土宗始祖慧远呀。”
      既然已经猜出了和尚的来历,韩季友又对塑像的面相加以点评,“这儿嗨儿的和尚年纪小些,尖脑瓜像扣了个杯子,鼻直口方大耳有轮,应该是徒弟慧远。你们看!他不愧是一代宗师,人家这眉毛长的弯如新月, 为聪敏、长寿、尊贵之相,就是嘴唇薄了些,言语上该是尖利刻薄不饶人的。”都将又几步窜到另一边,端详起年长的和尚来,“释道安大师的眉毛可就不尽如人意啦,虽说眼裂挺长,可长了个一字短粗眉,眉毛疏而灰暗。说明他性格欠缺变通,精力旺盛认死理,寿短性孤为凶相。”看这大和尚有七尺高的身量,肉墩墩结实魁梧,两道粗眉确是略微短了些。
      “可道安大师也是长寿有福之人啊!是工匠们搞错了吧?”判官感到与实际不符便质疑道。
      韩季友认同地点着头,嘿嘿笑着并用手揪着和尚左侧的眉毛,“工匠洋绊的很!这眉毛是粘上去的,一扯就下来,不牢固嘛。”本来就稀稀疏疏的,哪儿经得住他那断筋搓骨的大手,只几下便扯去了半截,“哎呀,这和尚的眼皮是肉的。不对呀,他们不是塑像,是僵尸!”一声惊呼着实吓了众人一跳,不约而同地向两个和尚的身上摸去。
      “是肉的,不是泥塑的,僵尸,的确是两具尸体。”韦蟾放下试探和尚鼻息的手,不容置疑地断定道,“已经没有呼吸了,两位师父坐化不久,身上尚有余温,难怪有乌鸦落在枝头啼叫不散呢。也不知道他们驻锡之地,游方到此发生了什么变故?”他长叹一声颇多感慨,其余人也是同样唏嘘人生苦短。
      “哥哥!掌书记!你们快出来看啊。”殿门外传来温庭皓的高声呼喊,惊喜得像是拾到了宝贝。
      殿内的五个人闻声迅速赶出来,就见温从事带着两个杂役围住藤筐兴高采烈,说说笑笑呢。“你们来看!这两只筐里装的是什么?”庭皓闪开身子让大家靠近细看,此时蒙在筐上的粗布已被掀开,露出里面满满登登的物件,金光灿灿,银光闪闪。
      “噢,是佛家用的东西,这是舍利瓶、经论佛夹、造敕五通、别具表文,底下还有唐密修法道具、墨拓碑刻铭文。”韦蟾逐次向筐底翻腾着取出一本书来,见封面上用汉文写着《行历抄》,他如获至宝地悉心翻看着。
      王传也拾起一本翻了翻,“这里还有一本,不是汉字,写的是什么?缺划断笔,圆溜溜的,小孩子的涂鸦吗?”
      “王兄,这是日本国的文字。这两筐东西可是稀罕物,价值不菲呀。”旁边的温庭筠接过去,虽看不懂书上写的是什么,却在京里见过是祖州的文字。他翻开书籍看了几眼后恍然醒悟道,“里面那两个圆寂和尚八成是日本请益僧吧?”
      “是日本国来的和尚,你们看这游记里写的明白。”掌书记用食指划着页面,头也不抬地肯定道。
      “妈呦!妈呦!”
      “哪尼?”
      殿内有人在一惊一咋地问答着,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由得毛骨悚然了,都在暗自嘀咕会不会是诈尸呢?里面除了羊公的泥像只有两个僵尸嘛。
      秀才余知古年轻反应快,而且离门最近,他第一个跑进去一探究竟。其他人也跟着往殿里走,急着去看发生了什么。
      “妈呀!”小秀才惊恐万状地折回来,与其身后的韩季友碰了个满怀,殿里同样有人在发问“哪尼?”
      后面的人迫切地问道:“小秀才,怎么啦?撞上鬼了?”
      “鬼,鬼,不是,是诈尸!”他瞪大恐惧的眸子不敢回头去看。
      “胡说!危言耸听。”都将以天不怕地不怕的口吻教训他,一把将其推到一边,迈着大步径直向前,可突然他收住脚步举步不前了。
      跟在后面的掌书记直接撞在他的背上,“韩将军,怎么啦?”
      “诈,诈尸啦。”韩季友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生怕惊动了什么对自己不利。
      不光是他,涌进殿里的所有人都毛骨悚然了,就见那原本气息皆无的两具僵尸竟然站了起来,还同样一惊非小地睁大眼睛瞅着他们。
      “你们是什么人?是人是鬼?”平日里老成持重的韦蟾此刻也心惊肉跳地颤声道。
      “阿弥陀佛,我们当然是人咧,施主们为何如此问话?”年纪稍大的出家人反问他。
      “是人!刚才怎么没了气息,跟死人一般?”掌书记不解地再问。
      “善哉,施主说刚才为何气息全无啊,你们误会啦,贫僧与师弟圆珍因为走累了,暂且进这祠内避避日头,歇歇脚。正好修习三密瑜伽,闭气发动三脉七轮,外人见了自然要产生误会。”和尚陈诉的当口,那年轻的师弟在旁边一个劲地鞠躬,还不住地“嗨、嗨”赞同。
      不知为何?大和尚的目光始终徘徊在温庭筠的身上,巡官也看对方有些似曾相识。“善哉,贫僧,日本国请益僧圆载,施主可去过长安南郊的华严寺,在山门前的坡上我们曾经见过?”和尚试探着问他。
      一经提醒,温庭筠马上想起往事,“对,对,你是那坡上拉架的和尚吧?没想到在此地重逢,我们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呀。”两个人原来是旧相识,自然亲热客气了许多。
      和尚的同伴也是分外高兴,不仅连连狠劲地鞠躬说着“嗨”,还亲切地嚷道:“哪里糊涂,偷猫打鸡。”
      “这个小师父说的不中听,那天你又没在坡上,怎会了解详情?我温庭筠既没偷猫,也没打鸡,就是爱打抱不平。”庭筠理直气壮的挺起胸脯,不满意地反驳他,“上人是知道的,我可没有糊涂,心里明镜似的。就见不得那小子盛气凌人,指桑骂槐的球样子,欺负谁也不能欺负成式,我头一个不答应。”
      圆载和尚赶忙解释道:“阿弥陀佛,温施主,你误会啦,圆珍师弟用家乡话说原来如此、我们是朋友。”
      他又认真地告诫同伴,“师弟,你来大唐也有几年了,还是把家乡话放下,说出来外人听不懂,极易产生误会。”
      那师弟倒是虚心,还是频频鞠躬致意,满口说着“游戏,游戏”。
      庭筠可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蛮汉,什么时候都能拿得起、放得下,他只是好心好意地叮嘱几句,“游戏不得,要实事求是,不能顺嘴跑马车,这样要吃亏的。”他摆动着手里的书籍好心劝阻着。
      日本和尚还真虚心,立即改去了乡音直说道:“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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