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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8、第二十七章 近日满园开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 ...

  •   “刘伯刍有何德何能?他才走过几个地方,竟敢大言不惭,妄加推翻陆老爷子的鉴水品评。”瘦老头听到是刘伯刍改变了位次,表示很是不以为然。
      胖老头颇为认真地说:“刘伯刍排出七个等级,扬子江南零水为第一,无锡惠山泉水为第二,苏州虎丘寺泉水是第三,丹阳观音寺水列第四,这儿扬州大明寺水评第五,吴松江水排第六;淮水最下层第七。这七种水喃都游历所到,亲自品鉴,和陆老爷子的二十等水皆为佳品。可南零水的首位确实是浪得虚名,喃是不能苟同,桐庐严陵滩和永嘉的仙岩瀑布之水都胜过它,刘伯刍还是走的地方少啊。”
      “婷婷,我们去左边看看。”从后山跑来那小伙子,他召唤着后面的姑娘,两人并未驻步向左边跑去。
      瘦老头好奇地看着他们自语道:“两个小家伙在干什么呢?”
      “贤弟,奏莫练?都是过来人啦。年轻人还能干嘛?精力充沛,淘气呗。”伴着薪柴的噼啪作响,釜的边缘如涌泉,连珠冒出气泡,胖老头先在釜里舀出一瓢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包碾好的茶末子,再用竹筴在沸水中边搅边投,“这是本地的蜀冈茶粉,新茶蒸青成团饼碾碎而得,煎出的汤色清透鲜亮,口感爽滑,回味甘甜。喃就说煎茶用水,不必贪图名气,舍近求远,用本地之水就好,沿途周转反而品质大打折扣。像某些人为了虚名,故做很懂的样子,千里迢迢设立水驿,劳民伤财,恬不知耻。贤弟,你来扬州时间尚短,又埋头政务,无暇这乡里琐碎。刘伯刍高看这大明寺井水是有原因的,他曾在杜佑节度淮南时为府中从事,对扬州的风土人情,地理物产还是熟悉的。”
      “他还做过牧之爷爷的从事?”朋友感到很意外。
      “你和杜牧很熟吗?”
      “是呀,仁兄,你有所不知,我曾在老相爷牛僧孺出镇武昌军时,任节度幕府的掌书记。牛相爷是杜老爷子的门生,杜牛两家是世交,因此我和牧之多有来往,三年前牛相爷辞世,是由我撰的神道碑铭,牧之写的墓志铭。”
      “小哥哥,左边也是荒山野岭,我们再去右边看看吧。”这回是小姑娘跑在头里,小伙子紧跟其后。
      “这两个孩子是丢了什么吧?”瘦老头好似看出些端倪。
      “能丢嘛?年轻人一刻也消停不了,有劲没地方使,尤其是两情相悦时更是激情澎湃,热血沸腾喽。”釜中的茶汤气泡也激情澎湃起来,腾波鼓浪达到三沸。
      胖老头将之前的那瓢水重又加进去,压制平和住态势,然后舀出第一碗茶汤递给朋友,“贤弟,趁热喝吧,重浊凝其下,精华浮其上。茶一旦冷了,则精英随气而竭,饮啜不消这样了。这头碗茶汤称为隽永,是最好的,之后的五六碗就没嘛意思啦。”
      瘦老头接过茶碗细细品茗,“嗯,是不错。香气高雅,汤色清明,滋味鲜醇,其茶甘香,味如蒙顶啊。茶好,至于这水我倒是没分出个高低。”
      “贤弟,那是你不曾用心,每一处的水是各有千秋,滋味迥异,就拿那扬子江中的水为例,江心和岸边的水质就有天壤之别。喃那《煎茶水记》里便记录着陆老爷子的故事,元和九年喃刚考取功名,与同年友人在荐福寺相会。喃和李德垂先到,在西厢玄鉴室休息,正赶上有个僧人进来,他背着个布囊,里面鼓鼓囊囊地放有数卷书。喃闲来无事顺手抽了一本,其卷末有一篇题为《煮茶记》,说的是代宗时李季卿任湖州刺史,到扬州来,遇到处士陆羽,李刺史一向熟知陆羽的名声,有一见如故的喜悦,因而与之一同进城。到驿馆时即将吃饭,李刺史说陆君善于茶道,已经天下闻名了,何况扬子江南零水又特别有号。今日是二妙相遇千载难逢,怎能错过机遇呢?于是便命令严谨可信的军士,提着瓶子划船到扬州江心南零泉深处取水。一会儿水到了,陆老爷子用勺子扬起水肯定道,这水的确是江水,但不是南零的水,像是临岸的水。使者一口咬定说驾船深入南零,有一百多人都看到了,怎敢欺骗你呢?陆羽没有再说嘛,随即把瓶中水倾倒,倒了一半时,陆老爷子停下来,又用勺子扬起水说,从这里开始才是南零的水。使者听罢大惊,惭愧地解释,喃从南零抱着水瓶到了岸边,由于船倾荡洒了一半,喃害怕水少,就取岸边水增添进去。贤弟你看,陆处士的品鉴功力真是神了,当时李季卿求教陆老爷子,所经历处的水优劣可以评判吗?老爷子随即将前二十处一一排定,庐山康王谷水帘水第一,惠山寺石泉水第二,蕲州兰溪石下水第三,陕州扇子山□□口水第四,苏州虎丘寺石泉水第五,庐山招贤寺下方桥潭水第六,扬子江南零水第七,洪州西山西东瀑布水第八,唐州柏岩县淮水源第九,庐州龙池山岭水第十,丹阳县观音寺水第十一,扬州大明寺水第十二,汉江金州上游中零水第十三,归州玉虚洞下香溪水第十四,商州武关西洛水第十五,吴淞江水第十六,天台山西南峰千丈瀑布水第十七,郴州圆泉水第十八,桐庐严陵滩水第十九,雪水第二十。”
      胖老头也倒了一碗慢条斯理地饮着,“真好,煎得恰到好处,喃都佩服喃自己。这蜀冈茶、下院井水也算是绝配了,有几年没尝了,最后一次品茗还是在李绅的府上。不是此次陪喃老婆子回扬州省亲,怎能喝到这大明寺的水来?”
      “老弟,是什么茶这么香?”
      “是香,华哥你看,有人在井边煎茶呢。”
      从前山拾阶上来两个人,是一道士一大汉。道士中等个子五官周正,普普通通不引人注意;另一位身材高大,长相奇伟,大脑袋一字眉,柳叶细目眼光若芒,光着头,发丝稀卷,两鬓微秃。
      “无上天尊,如若贫道没看错,您是张又新张司马吧?”道士指着胖老头张大了嘴巴。
      胖老头也是一愣,睁大金鱼眼仔细辨认,“是小董道士吗?喃那娘唉,真没想到呀,他乡遇故知哩。”他起身欢喜地迎上去。
      道士也快步向前,两人揽腰携手分外亲近,“张司马,还有什么小董道士啦,老喽!你太和元年离开襄阳时我才二十岁,这一晃二十多年过去啦。”
      “是呀,是呀,捏可不,如今应该称呼为董道长啦。”胖老头回身向同伴引见道,“贤弟,这位董道长在武当山五龙祠修行,是喃随老师相爷李逢吉二镇襄阳时结识的,文武俱佳,还通宵易经风水。”
      瘦老头礼貌地起身注目,报以微笑频频点头。不容客套,张又新将老相识连同朋友拉至石桌边,搬来散落的石墩让其坐下,并逐一斟满香茶。
      又是一番的叙旧感怀,“慈悲,司马现在高就啊?”道士望着白发苍苍的胖老头。
      张又新失意地干笑道:“说来惭愧,仕途坎坷呀。早就在江州郡首的位置上辞官不做啦,回深州老家养老喽,现在是孑然一身,闲云野鹤平头百姓一个。”
      道士非常惋惜地说与瘦老头,“无上天尊,这是什么世道?如此大才却不得施展,栋梁贤能弃之不用。这位老哥,你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这位张司马可是贤相李逢吉的得意门生,大才子!初应宏辞科第一,又为京兆解头,紧跟着状元及第,解元、会元、状元连中三元,号称张三头。曾官至尚书省左司郎,从三品位列极臣,想当年在朝堂上吐口吐沫都带响动,人皆敬仰,叱咤风云啊。”
      “你个小梁道士啊,言过其词啦,哪里有那么邪乎?”胖老头好似被他唤起了激情,金鱼眼中闪烁出高傲不羁的神采,本是入耳爱听,却还要装出谦虚,用手阻止对方再夸奖下去。
      道士拨开老者的手说:“唉,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当年咱们山南东道节度府的皇甫湜常挂在嘴边的。”
      张司马止不住嘿嘿笑道:“那个糟老头子你还记得?脾气忒大,动不动就吹胡子瞪眼的,可惜太和九年他和恩师先后故去啦。”话说出口他还颇为伤感起来。
      “慈悲,是呀,都成往事啦。张司马,你还记得他的那个宝贝儿子皇甫松吗?几年前在长安遇见过,说是经年科考均未及第,嚷着不再省试啦。小伙子出息得一表人才,还写得一手好曲子词。我最喜爱他的那首,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萧萧。人语驿边桥。”道士说着说着还咿咿呀呀地唱了起来。
      “对了,司马,您在书中说,茶圣陆羽评出二十处最佳用水,是真的他评的,还是您的托词呀?”道士好事地问老友。
      胖老头眼珠一转,扑哧笑出声反问道:“你说呢?当然是喃看那荐福寺和尚的书中记载的喽,李德垂可以作证。”
      “李德垂?贫道上哪儿去找他呦,狡猾,和你恩师李逢吉一样狡猾。”董道士端起茶碗与同伴相视一笑,“好茶!这是什么茶?用的是这大明寺泉水煎的吧?我们哥俩就是冲这泉水来的。”他只是用鼻子闻了闻便赞不绝口。
      “小道士,这蜀岗茶香吧,我三元连中后,就来这扬州幕府任从事,从那时起就爱上这茶喽。”张司马瞅着两个客人自豪地说。
      道士抿嘴笑道:“慈悲,您不只是爱茶,听皇甫松说还爱上人啦?”
      “这个他也知道!一定是他那个疯老子说的。说来惭愧,年轻不经事,错过了再想挽回都是奢求。小梁道士,你是知道的,喃少年成名,心浮气躁,把嘛都看得很容易,一心只想娶到一位漂亮媳妇。在扬州任从事时相中了一个佐酒的歌伎,但因种种原因没有将她娶了。进京后结识了花言巧语的杨虞卿,就是喃的老丈人,骗喃说其女就是合适人选,喃便信以为真迎娶过门。哪曾想新婚之夜揭开盖头一看,顿时万念俱灰两眼发黑,丑女一个呀!”
      瘦老头笑着拍拍他的肩头,“哈哈,也怪玄宗皇帝多事,平白无故弄块大红绸缎盖在新人头上,入了洞房才能验货,想反悔都来不及了。仁兄,你就没找杨虔州算账吗?嗨,去也白去,不去也罢,他三言两语就把你打发啦。”
      “还真是那样,丈人那三寸不烂之舌是出了名的,否则李宗闵能那样器重他。只能认倒霉吧,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啊。他讲有德无容便是极品,也不无道理,可这心里确实是别扭委屈。牡丹一朵值千金,将谓从来色最深。近日满园开似雪,一生辜负看花心。”
      道士见他惆怅的样子眨巴着眼睛问:“慈悲,您现如今的夫人说是李绅给撮合的?”
      “是呀,你也是听皇甫松那浑小子讲的吧?现如今喃只有这一个老婆子是亲人啦,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她就是以前喃在扬州中意的歌伎。小梁道士,你是知道的,那年恩师被裴度排挤,外放襄阳出镇山南东道,特意要喃做他的行军司马。没多久同门门下省主事田伾兄弟多占了些财物,娶个婢女为妾招来祸端,逃来襄阳寻求庇护。后来事情被多事的裴度告发,受其牵连,喃被贬到汀州任刺史。本想这下真交代了,可天无绝人之路,恩师的侄子李仲言,也就是后来改名的李训,结交郑注东山再起,喃又借力回京做了刑部郎中。可风云变幻,甘露之变李训殉国,喃也受牵连再放申州、温州、江州,一路辛酸索性辞官不做回了老家深州。”
      说至此张司马的眼圈还红了,像是受人欺负,想起了伤心往事,“唉,回乡的路也不太平,走到半道船翻了,我那两个犬子葬身江底,没办法只能求助淮南节度使李绅。原本在京与他同殿称臣时有些误会、小隔阂,他还好,不计前嫌,盛情款待。在席上偶遇旧日相好,不禁触景生情挥毫一首,云雨分飞二十年,当时求梦不曾眠。今来头白重相见,还上襄王玳瑁筵。绅哥方才得知,便成人之美将歌伎相赠,喃们心心相印之人才得以再接连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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