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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5、第五章 贩茶奸党蔑法度,正税商人苦不堪。 ...

  •   走了一个下午,东城、西城地转了个遍,也没碰上个知情的人。眼看日头就要落山了,两个人饥肠辘辘地又回到天津桥南的定鼎街上,遥望街口傲然耸立的董家酒楼,那八个牛皮红灯笼已经亮起来啦,“天下第一董家酒楼”的招牌离得很远却能清晰可见。
      就近随意选了家不起眼的小店铺拐进去,也没细看叫什么店名,只是见屋里人多,生意红火罢了。
      “咦,小二位是庄大爷的亲戚类,里面请!东边数第二个屋,还木开席哩。”招呼他们的是个半大老头子,花白的胡茬子根根见肉,一脸的和气生财,他正用麻布使劲地擦着手。这里怎么有朋友宴请呢?师徒两人相互看着都是纳闷不解。
      “是俺兄弟来了吗?老信,快让他进来。开席!把燕菜端上来。”有人哑着嗓子在屋子里喊道。
      “中!快请进吧,恁哥在屋里等急类,都候了大半天哩。”老头子热情地催促着。
      见义方两人走进雅间,他嘿嘿笑着嘟囔着,“一昭奏捉是一个妈生的,咋恁像?”
      “你兹个厮儿,偷着傻笑,不要黑我勒,你在搞朗?”从他身后悄悄地过来个花甲老婆子,脸面看是苍老的,可精神是矍铄的,“你看你勒兹个样子,鬼头刀把勒,在看朗子?”
      见是老婆子在问,老头子毕恭毕敬地回答:“凤姐,是庄大爷的朋友,两人长得一个模样,一昭奏是一家人。”
      老婆子无趣地瞥了雅间一眼,不以为然地说:“你憨得很!哥皮相像有朗子出奇?等一哈克问问李木匠,我那牌匾朗子时候能修好?让拉搞得厚实些,近来风大,别再掉下来。”花白胡子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再说义方和天赐走进半敞着门的雅间,不看则已,双方一见面,使得屋内的气氛顿时哗然了,原有的七八个人啧啧之声不断。
      “在下庄义方,兄台认得我?”义方明知从未见过此人,可冥冥之中与他有一种无比亲切的感觉,曾在梦境里朦朦胧胧似曾相识。
      “乖也!恁是?俺还以为是谷良呢!江江儿烧毛了。”那人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站起身,终归是场面上的人,圆滑随和,稍一尴尬便咧着大嘴哈哈大笑,“兄里也姓庄?好,俺们是一家子哩!一笔写木出两个庄字。在下庄开龙,是这定鼎街上卖茶叶的。兄里斗木斗?若不嫌弃,与本家喝上一杯。”他大方地让着座,又喊来老头子补了碗筷。
      义方本想不好打扰,欲托词离去,可不知为何?从心底涌起一股探寻的冲动,于是客随主便施礼落座。
      “兄里长得怪俏巴来,一表人才哩。”庄开龙打量着客人夸赞道。
      还没等义方说话,对面坐着的圆脸男子抢先说:“庄兄是在夸自己吗?恁们两个可以说一模一样类,只是你的个子稍微矮了些。”
      他身边的中年人捋着山羊胡,笑嘻嘻地补充道:“奏像一奶同胞的兄里,伙计,恁是哪里人士?来东都有何贵干呀?”
      义方目视对方礼貌地回答:“在下家住泰山,现暂居长安,来洛阳寻访个人。”
      “可中,是京城里来的哩,恁一定听说新任诸道盐铁转运使裴休喽,他上任伊始有什么举措啊?”左手边的老者皱着眉头心事重重地询问,他将掌中的古藤拐杖不住地转动着。
      此言一出,在座的其他人均竖起耳朵屏气聆听。义方面对提问无以应对,心想裴休曾让他前去府中有事情相商,可为义父所托之事,自己早早便出京了,怎么知道新任转运使的三把火要如何去烧呢?
      见他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众人皆露出大失所望的神情,庄姓商人急忙给打着圆场,“裴休新官上任,椅子还没坐热,哪儿来的新政举措?保难为人家兄里类。”
      义方右边的小个子玩笑道:“咦!越说越像是亲兄里类,这么护着哩。”
      另一个脑满肠肥的大胖子喘着粗气反驳他,“恁说的是啥话哩?一个是泰山的,一个是光州固始的,离着十万八千里,把两个人硬往一起牵,打扎子!”
      小个子是个不吃亏的主,梗着脖子争辩着,“抓雷?老郑,恁咯夷人!咋奏不可能哩?俺说啥恁都要抬杠。”
      大胖子更是个说惯上句的人,满脸通红地教训对方,“气蛋,恁奏是个老杂!保说啦,恁死不死勒晃啊?”
      庄开龙见他们争执得互不相让,怕再顶撞下去会彼此撕破脸面,于是打着哈哈赶忙接过话说,“弄啥子?俺攒这饭安子是让二位赌气来类?恁们这么大人像小孩子磨牙,烧包!”他笑着指着自己和义方,环视着所有人,“俺们俩是不是兄里奏不劳众位费心哩,丁尕尕的可能都没得。俺原本是有个二弟,出生几个月就出了意外,叫狼叼走夭折了。家里只有俺和三弟。三弟比俺有本事,在白敏中的麾下为国效力,智勇双全,此次平西若是没有他,那是寸步难行。羌人都将他视为神灵,初一、十五迎请到部落里好生孝敬,那场面比当年的郭子仪郭老令公还要排场,美酒美女应有尽有,金银珠宝数不胜数。俺是多么聪明的人啊!俺给他雪,奏是再多的财宝也不能收,不稀罕,堂堂做人、建功立业才是正事。”
      同桌的人们都露出羡慕的表情,这个说“恁家兄里真不简单哩!好有本事类”,那个讲“现在官居几品类?他还听恁的话?”
      “他敢不听!从小奏在俺屁股后面跟着,俺让他往东,他不敢向西。再雪,俺和他讲的是道理,不服不行。”大家都夸他有个光宗耀祖的好兄弟,更说他教导有方,庄家老大其实是满腹的沾沾自喜,得意洋洋,面上却是不以为然,无所谓的样子。
      “老哥,听你说你的二弟是被狼叼去的,你是光州人吗?”义方似乎置身于漆黑的深夜里,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多少次欣喜,多少次失望,如今猛然发现前面显现出希冀的光亮。
      “俺是光州人呀!从小在固始长大的,俺二弟还是襁褓之中奏叫狼叼了去,俺抓起棍子从后面撵,奏是没撵上,现如今做梦都能梦见那狼的后腚在眼前晃,嗨,别提那伤心事类。”茶叶商人神色哀怨地唉声叹气。
      “是在固始发生的事吧?”义方还不死心,仍抱着一线希望。
      “噢,那是……”庄开龙拉着长音正欲回答。
      “来来!俺要藏闷闷儿。”突然从屋外传来孩子奶声奶气的嬉戏声。
      “是俺兄里谷良到了!”庄开龙一跃而起,开心地嚷嚷着。
      “让摆亲亲!孩儿,恁回来了,可把摆心疼死类。”是那店伙计在说话,听声音充满了悲喜交加的情感在里面。
      随之是个唠唠叨叨的妇人在讲,“谷良啊!以后得多加小心,孩儿要看好啦。如今这世道乱,不定什么时候老背背再来,这谁也说不准呀。”然后有个男人恭恭敬敬地称是,“乖,来来带你去找小姑。”
      房门被人推开,大步走进个消瘦的汉子,与庄开龙亲热地拉着手互相问候,“大哥!多日不见啦。”
      “是呀,兄里,听干妈说,恁从武牢仓刚回来,俺们这几个朋友特意在此为恁洗尘,恁昭恁,人都累瘦啥样类。”茶叶商人指着起身的同伴,强调着全是众人的心意。
      “王兄、魏兄、郑兄,谢谢大家啦。”几个人相互谦让着重新落座。
      开龙倍加关心地问:“兄里,孩儿信到咧!怎么雪叫老背背偷走奏偷走哩,俺听他们雪孩儿让人拐走了,木急死俺。”
      “还好,还好,中午时婶儿把孩儿送回家,说是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帮忙找到的,真是万幸,毫发无损。”谷良如释重负地回应着。
      庄开龙同样是笑逐颜开,“兄里,恁是遇上好人类!络腮胡子,能是谁哩?那人木雪是什么人偷走的孩儿吗?”
      “婶儿说那人讲老背背是个女乞丐,昨天夜里人不知鬼不觉地进的我家,什么也没拿,是专奔孩儿来的。”谷良扫视着在场的几个人,压低声音肯定地说,“就是救孩儿的人不说,我也心知肚明,他们是冲我来的,要给我个下马威。”
      他一眼看见了义方,和义方身后站着的天赐,不知是否地向庄开龙询问道:“大哥,这是你家的亲戚?”
      开龙抿嘴笑答:“像吧?他也姓庄,俺们是一家子,但木是俺的亲戚,是刚刚认识的朋友。兄里,俺父母过世后,家里只有三弟翼龙和两个舅舅类,翼龙恁是见过的。”
      谷良点头认同,却又侧目细加端详,不禁由衷地感叹着,“真是太像了,仿佛一个模子里铸出来的。”
      “兄里,还是说恁吧,大家都清楚恁这漕运官做得不容易,如今的漕运牵扯到四面八方,都想在这租庸调的赋税上捞一把,官兵匪霸全不是省油的灯,虎视眈眈盯着这条运河,无论哪一方也不好对付。恁这是又把乞丐给得罪类?他们竟敢绑架俺孩儿,做为人质加以要挟,这天下可真是要大乱了,连叫花子也打起漕船的主意哩。兄里,恁保怕,有大哥在,天塌不下来,俺三弟翼龙现在白敏中的麾下为国效力,深受朝廷赏识,在军中有极广的人脉,就连东都留守和河南府尹也是他的好朋友。俺这奏写信给他,让他向官爷们知会一声,多派兵士保护恁的家小,将涉案的大小乞丐通通抓起来问罪。”
      漕运官漠然一笑感谢道:“大哥的好意我心领了,就不劳三弟费心啦。现任东都留守李固言家里是一箩筐的麻烦,而新任河南尹刘彖身兼洛阳段漕运转运使,眼下正值漕粮入京之际,精力倾注于河口太阴仓与陕州太原仓之间,哪儿有闲工夫管我的私事呀?还是小弟自己多加小心吧。”
      “老弟,你说这话大哥奏不爱听,啥自己小心,都是为了公事得罪了歹人,人家在暗处,俺们在明处,防不胜防啊!恁奏是太善良类,人善叫人欺,马善叫人骑,这一点大哥比恁强,遇到没得过的坎要想办法,不能一个人干闷气独自扛。这件事交给俺来办,大不了俺们不干这差事了,白天黑夜的不时闲儿。俺和河南尹衙门韩判司是过命的交情,先才他缉拿逃犯,是我为他挡了一刀。俺管他叫小牛,那是他的小名,夜儿个还来茶庄昭俺。俺让他给恁调换调换。人家韩判司的伯、摆在京里都是高官,尤其他的舅爷是大名鼎鼎的柳公权,字写得天下第一,他还有个哒哒,奏是前任河南尹柳仲郢,人家在东都造哩很!”
      开始时其他人并没在意,还有的在私底下交头接耳,不以为然。当听说他和韩判司有着如此深厚的友情时,众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并不约而同地陪以艳羡的佞笑 。
      圆脸男子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俺滴个乖乖,庄大哥恁神通广大类,要不怎么恁的茶叶生意越来越粗坦哩。”
      捋着山羊胡的中年人佩服地讲:“咦,可中,俺听雪韩判司那人老讲义气类。”
      脑满肠肥的大胖子喘着粗气,不无遗憾地咳了一声,“中是中!可谷兄里不做漕运官类,俺们的消息奏更闭塞啦。”
      小个子梗着脖子反驳道:“不是还有庄大哥吗?有韩判司这层关系啥事情打听不出来哩?”说得庄开龙沾沾自喜,装模作样地谦逊摆手。
      “葱扒虎头鲤来类。”花白胡子的伙计托着方盘呈上菜来。庄家老大催着鱼头所向的谷良,让其夹第一箸,然后是哈哈大笑说着满口的祝福话,不住地举杯劝起酒来。
      大家都在互相吹捧着,聊着一道道上桌菜肴的典故,“说点儿旁啥!”拄着古藤拐杖的老者紧皱双眉,不耐烦地从中打断,“谷老弟,裴休替代了马植,领诸道盐铁使,统管漕运、盐、茶、铁,已经上任几个月了,是否有新的起色?再这么下去,俺那茶叶铺子奏得关门类!”
      脑满肠肥的大胖子也附和道:“哎呀,现如今各处方镇私设邸阁,居茶取直,将存茶赊卖给富豪大户,场铺人吏皆有勾连,高价居奇从中渔利,俺们小商小贩喵那个财力;又不能像庄老哥神通广大,自己去江南,从茶农手里直接进茶,一路打通各个关卡。还有人保护,免去沿途横税,运来东都高价抛售,挣得是盆满钵盈,俺们小门小户喵那个胆子。只能老老实实地正税贩卖,从官商那里进茶出售,各州各县加税多如牛毛,饱受层层盘剥苛扰,愈加得无利可图,奏等着关门上板类。”
      小个子斜着眼睛嗤之以鼻,“熊样,奏是没出息的老杂,关门歇业怨得了谁类?庄大哥恁也能比?东都的乞丐丐头何有佳与他称兄道弟,专门派手下人一路护送着,沿途又有各州叫花子接应,确保万无一失。俺们可要知道,去湖州进顾渚紫笋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那是专给皇上喝的贡茶哩。”众人相□□头首肯着,有几个还挑起大拇指。
      “喵那事!不要施张,运气好而已。俺可是规规矩矩的买卖人,贩私运茶是要罚金没货,脊杖收管的,犯了案,茶叶也不能再卖哩。各位切莫乱讲,何有佳俺倒是熟悉,可怜兮兮的常给他些小钱,仅此而已。雪也奇怪,不知为何?好长时间喵见他类。”
      谷良若有所思地盯着杯中酒,“是啊,何老大有些日子不见了,现在好像是二把头扇子骨肖庆久说了算。”他停顿了片刻,还是憋不住说出来,“这个姓肖的不是个好玩意儿,最近打起俺们漕粮的主意来了,说是要分地皮钱。还胃口越来越大,威胁俺说,不答应奏烧房子,俺怀疑孩儿是他拐去的。”
      大家闻听气炸了肺,这个说“一个要饭的如此嚣张,欠扁的气蛋!”,那个讲“到河南尹衙门告他,官府还摆制不了几个叫花子?”
      只有拄着拐杖的老者忧心忡忡地念叨着:“妥妥,叫花子肖庆久?可保招惹他,他恶着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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