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魔》染鬼尘

258、往事

　　姚驰音心情复杂。大战最终没打起来，他们还获胜了，他本该高兴。可是以这种闹剧一样的方式获胜，实在有些丢人，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向天下人解释。
　　他们如今站在皇宫的大殿里，这个他走出去又一直想着回来的地方，皇帝宝座就在眼前几步之遥，他却没想着坐上去。只看着跪在地上磕头求荣君给儿子解蛊的姬贯虹，恨得直咬牙，却又心情异常复杂。
　　姬贯虹对儿子是真心疼爱，那不是想装就能装出来的，他真的可以做到宁可不要皇位，宁可不要天下，宁可不要自己的命，只要儿子好好活着。
　　可这份疼爱，为什么不能分给姬云继哪怕一点点？就因为他是庶子，所以无论他多么优秀，都不能换他一点点怜悯吗？
　　姬星移说：“娘，差不多得了，您答应过我的。我娘也不会希望，你对亲生儿子下杀手。”他一句“娘”，又一句“我娘”，其实是有些奇怪的，但大殿中只有姒月姬瞥了他一眼，其他人都还处于蒙圈之中，没注意到。
　　荣君重重哼了一声，把指尖咬出血，甩出一只血红色的蛊虫，样子异常丑陋。
　　律甲上前一看，惊道：“怎么是这种血蛊？！你不想活了吗？”
　　“我早就不想活了，”她指着姬贯虹，恨恨地说，“如果不是为了报仇，你以为我会活到现在？”
　　姬贯虹已经爬到律甲身边，求他给儿子们解蛊。律甲也不敢耽搁，捡起那个血蛊，给姬云承等人解起蛊来。
　　姬星移给荣君搬个椅子，她就坐在大殿之中，理着佛珠念起佛来。
　　其他人也纷纷找地方坐下。
　　姚驰音犹豫了一下，问她：“我听姒重山说，您不懂蛊术，为何……”
　　“哼，姒重山算什么，她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只不过不爱搭理她罢了，反正我们只不过是互相利用而已。”
　　姚驰音想了想，又问姒月姬和姬星移：“请问你们二人，是怎么做到突然出现的？”
　　姬星移只是摆头向姒月姬示意了一下，没打算说话。
　　姒月姬也找了两个椅子，拉着姬云继坐下，说：“怎么可能突然出现，我们又不会飞。”
　　姚驰音稍一琢磨，忽然就明白了。他看向马不坡，马不坡冲他笑笑，算是认了。
　　原来如此，原来他们是隐藏在马不坡的队伍之中，而马不坡的队伍，正在大军的两侧。
　　当初听说马不坡活着，他就感觉很奇怪，猜测这里面有姒月姬的手笔。但这对他毕竟是个好事，而且那时候他正在与姬贯虹进行拉锯战之中，一时也没时间细想。后来马不坡找到他，说要与他联合攻打姬贯虹，这个策略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姚驰音自然会答应。
　　待到排兵布阵时，马不坡说要负责两翼，那时候姚驰音就感觉有些奇怪了，但当时形势已经不容他多想。
　　无论如何，他也不可能想到，马不坡竟会允许姒月姬和姬星移借用他的军队隐藏行踪。现在回想起来，只有可能是，马不坡是靠着姒月姬才能逃过死劫，才会如此配合他。
　　但他不该对姬星移也如此。从刚才战场的形式来看，姒月姬和姬星移该是早就联合了，由他说动马不坡，马不坡才有可能允许神秘组织在他的队伍间穿行。
　　可，他又问姒月姬和姬星移：“你们是联合了吗？你们又为什么会联合？”别说什么白莲教子圣女之类的，俺不信那个。
　　这次是姒月姬把头摆向姬星移：“这你就得问他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要拿命做担保，让我相信他。”
　　姬星移在荣君身边低头站着，还是不打算说话。
　　姒月姬“啧”了一声，对荣君说：“识夫人，该说说您的故事了吧，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不打算说什么吗？”
　　荣君闭着眼睛，说道：“先等她们醒来。”
　　荣君这蛊虫有些特殊，对宿主有很大的影响，却并不难解。绕是如此，待姬云承等人全都醒来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
　　每个儿子醒来，都会问荣君，为什么会对他们下手，荣君都闭口不答。直到三个儿子全醒来，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姬贯虹一直跪在地上，确认三个儿子无事，先是痛哭了一会儿，才瞪着血红的眼睛，死盯着荣君，问她：“现在能说了吧？为什么？他们是你亲生的儿子，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你就算不看我们夫妻恩爱这么多年，你也得看他们孝敬你这么多年，他们有过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吗？啊？！”
　　荣君大笑：“哈哈哈哈！我何曾与你恩爱过？我从来没有，从来没有哪怕一点点爱过你！再说，是我的亲生儿子又如何？姬云继不也是我亲生的吗？！”
　　姒月姬猛地抓住姬云继的手，将他紧搂在怀里。
　　姬贯虹愣了，扭头看一会儿姬云继，又转回头看向荣君：“你……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姬云继，和你的另三个儿子一样，都是我亲生的！当年姬云继根本就没被换走，那都是我骗你的！哈哈哈哈！你看不出来他们的眼睛长得都像我吗？！而星移的眼睛长得像她……”荣君有一瞬的恍惚。
　　“都是我亲生的，那又怎么样？！他们最大的错，就是他们是你的儿子！而你！你所犯下的所有的错，我要他们来偿！”
　　姬贯虹忽然全身哆嗦起来，他向姬云继爬了几步，却又顿住，不敢再前进。他又看向荣君：“你，你是个母亲啊，你怎么能伤害自己的儿子？你，你还有没有心……”
　　“没错，”荣君猛地一拍扶手，“我的心早就死了！”
　　她看向自己院子的方向，那里有不知像姐姐还是像妹妹的观音像，喃喃自语，“随着她一起死了……”
　　荣君当年，身为天下第一才女，曾经是几乎所有年轻才俊亦不可高攀的存在，就连皇上都说，她若身为男子，那是必须要给她个宰相的位置，才不至于太过屈才的。所以那时荣君谁也看不上，与其说是因为她太过高傲，倒不如说她是曲高和寡。她那时候与京城文人经常一起谈诗论事，其实是也是想找个与她有共同语言的人。
　　那年她十六岁。一天，她本想去诗会，忽然觉得厌倦了，半路转到了寺庙。
　　而在寺庙外的山林里，正是唐雨沐撞见了姒重山的样貌，为躲追杀跳下山崖，顺溪水漂走。他与唐梨花在生离死别之际，嘱咐她去唐家找唐元州大人，约好去唐家找她。
　　唐梨花哭着看唐雨沐漂走，在溪水里草草洗去身上沾的血迹，抹黑了脸，躲避着那些恶人，向山下走去。她人小，容易躲藏，那些恶人又不知道她的存在，所以，她很顺利到了山腰寺庙附近，看到了一乘正往山上走的小轿。
　　那正是荣君的轿子。
　　在那里，荣君看见了唐梨花。
　　她不知道唐梨花在此前又上树又跑下山崖还沾了满身溪水，更不知道她刚刚经历了一番生离死别，只见她一身粗布，一头不健康到略有些发黄的头发，虽然被整理过，但还是有些凌乱，而她的表情胆怯恐惧，眼睛通红，似乎刚刚哭过。
　　她就把她当成了孤苦无依的小叫花子。其实她的猜测也不算错，失去了唐雨沐，还没进到唐家，唐梨花身上没有一件行李，也确实身无分文，和小叫花子没什么区别。
　　荣君看见乞丐，总要给几文钱或吃食的，她让丫鬟拿几文钱并几块糕点给那女孩，想了想，又让人多拿了一份过去。
　　那女孩接过东西，跪下就要谢，却先打了个哆嗦。荣君问怎么回事，丫鬟说：山上风大，那孩子身上又湿了，怕是要受了风寒。
　　荣君便让丫鬟把女孩带过来，在轿子里避避风。那丫鬟愣了一下，因为荣君的轿子，从未让外人进去过，更别说一个小乞丐。
　　荣君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只知道一看见那孩子，就觉得她很可怜，非常可怜，让人心疼。
　　她把轿上备的披风拿起，要给唐梨花披上，唐梨花立即要躲。那是什么料子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料子水滑光亮，绝不能被她弄脏。
　　荣君干脆拉过她细瘦的胳膊，把披风给她裹紧。又拿起自己的手帕，想给她擦干头上身上沾的水。但她衣服已经洇湿，擦不出什么水来，最后只给她擦了擦脸。
　　露出一张面容极好的小脸。
　　荣君当时就流下泪来。她知道，这样美到如此程度的女孩子，如果没人护着，只会活得更惨。
　　她让丫鬟拿来脂粉，和着眉粉随便调了调，又涂花了唐梨花的脸，问她：“你以后愿不愿意跟着我？”
　　唐梨花一看面前这女人的举止谈吐，就知道她不止是有钱人家的女儿，更是所谓的名门之后，那人本该是和她没有任何联系的。所以她给她钱，给她糕点，她除了感谢，便没有更多的想法；但她特意给她涂花了脸，让她不由想起唐雨沐一次次给她涂花了脸，于是瞬间就对荣君升起了信任。
　　从那以后，她就跟着荣君了。
　　其实唐梨花也不是没想过去唐家，据荣君所说，她曾偷着问过荣家下人关于唐家的事。
　　也是凑巧，那时唐家有个丫头，偷着和一个分管家好上了，还怀了身子。唐家家主盛怒，狠狠惩罚了那分管家，却又给他们择了日子，打算让他们尽早成婚。谁知那分管家不是个好的，在外面已经养了人了，连儿子都快一岁了。听说那分管家要成婚，那女人就上门求唐家家主，准她一起成婚。
　　唐家家主怒极，因为他特意问过那分管家，分管家指天发誓再没别人，却原来都是谎言。他命人打死分管家，劝那女子和丫头，此人欺上瞒下、忘恩负义，绝非良人，让她们另寻好人家。那女子拿着钱谢恩走了，那丫头却是个死心眼，竟带着腹中胎儿跳井自尽了。她临死前说：老爷是为她好，她不是不知道，但她想喜欢谁，却不要谁来管！
　　那丫头的话，实在太过大逆不道，引得各府下人议论纷纷。唐梨花听到议论以后，就极少再问唐家的事了。
　　唐元州也跟着姚驰音进了京，闻言诧异地道：“自雨沐说让唐梨花来找我，我却压根没听过她的消息，那时我就奇怪。听识夫人一说，竟是那唐梨花因为此事而不肯进唐家。可老夫还是不明白，是怕唐家管教下人太严吗？”
　　“不是，”荣君说，“我猜测是她那时候已经有了喜欢的人。”
　　“可我们唐家也不是要棒打鸳鸯，只是那奴才实非良人……”
　　“你知道她那时候多大吗？她才八岁，她哪懂那些，她只怕你不让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
　　她开始喃喃自语：“我不知道她喜欢的人是谁，我从来都不知道……如果我知道，”她忽然冲向姬贯虹，对他一顿拳打脚踢，恨不得生吃了他，“如果我知道她喜欢的不是你，我怎么会嫁给你！更不会害得她刚为你生完孩子，就被你一剑刺死！那个什么管家虽非良人，至少不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女人！而你，你连人都不配，你就是个恶魔！恶魔！”
　　姬星移又上去劝了一会儿，荣君才平静了一点，问其他人：“你们似乎知道一些梨花进荣府之前的事，那你们知道梨花会喜欢谁吗？”
　　姚驰音看看姬云继，见姬云继还懵着，又与姒月姬面面相觑。
　　唐梨花在那之前接触的男人，还好到让唐梨花喜欢上的人，不管怎么想，都除了唐雨沐，就只剩下唐雨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