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西候

6、理智reason.0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在荒野上捕获了一只野兽，它生有一副强壮的身躯，皮毛光滑仿佛上等的丝绸，金色的眼睛宛如两颗明月，尖锐的獠牙闪烁寒光，毫无疑问，那是一只健壮美丽的野兽。”

　　“我对它一见钟情。”

　　“我深爱它纯洁野性的美丽，又害怕它嗜血残酷的习性。我用伤害试探它的忠诚，它站在我身旁，收起利爪和獠牙。”

　　“我深爱它强健有力的四肢，又担心它追逐自由的本能。于是我为它系上锁链，它低下头，套上项圈和铃铛。”

　　“从此它在荒野中无处可藏，然后它被窥伺它已久的猎人杀死了。”

　　“它被阴险射出的箭刺穿了头、心脏和四肢，血从它的伤口中流出来，化作一条血色的河，将它的身体吞没了，谁都找不到它……”

　　陆帆江歪过头，伸手把录音笔关上，顺手把烟盒拿起来，咬了一根烟在嘴上，点燃。他靠到椅背上，两只脚跟着踩上椅子，他的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透过优雅地升腾的青烟，望向洁白的画布。

　　大脑在飞快地转动，鲜艳的红色在沸腾，陆帆江眼前能看到在冒泡的熔浆，叫嚣着想要喷薄，喷到画布上，染上撩人的红色，烧灼人们的瞳孔。

　　脑袋发出想要做些什么的指令，但感冒的后遗症没有消退，陆帆江的意志消沉，他全身骨头都软绵绵的，一根手指都不想动，他只是盯着画布发呆，烟在唇边慢慢地熄灭。

　　他浑浑噩噩的地想，他讨厌画布，讨厌画笔，讨厌颜料。这个世界上一半的东西都在他讨厌的范围，如果要列一份“想让令人讨人厌的东西在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清单，那张纸必将能绕阿达多几圈。

　　这种讨厌带着孩子气的任性，因为一切都不是预想中的模样，所以干脆不喜欢，这样在做起来，就带着一点被强迫的性质。说到底就是自我安慰的精神胜利法。

　　陆帆江心里很清楚，讨厌的对立面是喜欢，哪怕曾经有一瞬间的期待，在幻想破灭后，都会转为讨厌。

　　也正是清楚地知道所谓的“讨厌”不是真正的讨厌，又想要逃避“不讨厌”的情绪，在两种极端中不停地找借口，希望说服自己。也许有一天他还没有决定“讨厌”和“不讨厌”的胜负，他就先疯了，那个时候他大概就不需要知道他是讨厌还是不讨厌了，本能会为他决定一切。

　　但陆帆江不想把大脑交给本能。依靠本能的是禽兽，文明的本质是理性。

　　陆帆江对此十分赞同，所以哪怕对立的思维在他的脑袋里鏖战，让他头疼欲裂，想要拿把锤子把头敲破，他也拒绝放弃思考。神志清醒的诗与迷狂的诗，他倾向于前者。

　　失去理智的创作有几分真实？狂喜或狂怒时说出的言词又带有了几分客观？人被本能操控，与行尸走肉毫无区别。

　　他要保持清醒，他不想失去理智。陆帆江在桌上找到手机，里面仅存了一个号码，他将电话拨出去，对面接通的一瞬间，不等对方说话，陆帆江就要求他在一分钟以内把Ritalin送到这里。

　　“……Joe，你不能再服用Ritalin了，我听得出你现在已经很亢奋了。”电话那边的人听完他的命令后，善意地建议说。

　　“唐纳利先生，为了你光明的前程，我可付出了巨大的牺牲。伪善的你能听得出我现在的语气是命令而不是商量吗？”陆帆江冷冷地说：“我要Ritalin，立刻马上！”

　　他挂掉电话，把手机丢回桌上。他抽着烟，继续盯着画布出神。额头上渗出汗珠，眼泪不自觉从眼中涌出来，一滴一滴往下掉。戒断的症状开始出现，身体时而发冷，时而发热，视线昏花，眼前开始频频出现幻觉。

　　暗蓝的水泼上洁白的画布，红色的血在水中弥漫开，像红墨在水里扩散开。

　　“叮当叮当……”梦中的野兽一瘸一拐地拖着铁链从身后走出来，庞大的身躯将书柜碰倒，里面的书掉下来，它的尾巴一扫，书、笔、手机、电脑、罐子全都从桌上掉下来，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野兽在陆帆江面前转了一圈，它的四肢中了箭，隐约看到苍白的骨；它的身体插满了箭，血不停地流；它的头已经烂了一半，金色的眼睛失去神采。它站在陆帆江面前，张开血盆大口，冲陆帆江露出尖锐的獠牙，却只是伸出舌头温柔地舔舐陆帆江的脸，勾走他脸上的眼泪。

　　可就在陆帆江想要伸出手去抱它的时候，野兽往后退了，它惊恐地看着陆帆江，扭头跳进画布中。陆帆江伸手去捞铁链，想要将野兽从里面拉出来，却被血红的水迷住了眼，铁链、铃铛、野兽，都静静向水深处飘去，谁都找不到它，那美丽矫健的身影，归属死亡。

　　陆帆江惊醒过来，他提着笔呆呆地站在画架前，梦中的场景被画家的笔投射在画布上：鲜艳的血在流动，隐约有黑色的毛发飘浮，那双金色的眼，融化在水中，却有一缕哀伤的目光，从画布深处望出来。

　　陆帆江与藏在血色中的野兽对视，他内疚又羞愧，若不是他自私自利，野兽也不会被猎人发现，它也不会死去。他退了一步，脚不小心踩到地上的录音笔，沉闷的男声在狭窄的房间里响起来：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梦中我在城市里遇到了一个人，他生有一副强壮的身躯，皮肤光滑仿佛甜美的蜂蜜，黑色的眼睛宛如璀璨的明星，雪白的牙齿整洁漂亮，毫无疑问，那是一个美丽的男孩。”

　　“我对他一见钟情。”

　　“我深爱他冰冷残酷的美丽，又害怕他纯洁野性的的习性。我用伤害试探他的忠诚，他站在我身旁，露出牙齿威胁。”

　　“我深爱他寻找自由的肢体，又害怕他强健有力的灵魂。于是我为他系上锁链，他抬起头，飞快地从我身边离开。”

　　“从此他在城市自由奔跑，与我之外一个又一个的生人相遇相知相爱。”

　　“我开枪打烂他的脸、心脏和四肢，他跌入水中，伤口流出来的血将河水染红，我再也找不到他的影踪。”

　　陆帆江捡起录音笔，播放结束的录音重新开始，“昨夜我做了一个梦……”

　　“闭嘴！Shut up！”陆帆江把录音笔甩到画布上，小巧的笔被未干的颜料粘在画布上，又啪嗒一声落下来。

　　“梦中我在荒野上捕获了一只野兽，他生有一副强壮的身躯，皮肤光滑仿佛甜美的蜂蜜，黑色的眼睛宛如璀璨的明星，尖锐的獠牙闪烁寒光……”

　　陆帆江拿起录音笔砸向地面，笔高高弹起来，跳到书堆中，滑进书与柜子之间的缝隙中。

　　“我对它一见钟情。”声音从缝隙里传来。

　　陆帆江用力推柜子，沉重的柜子纹丝不动，他挖出几本书丢开，伸手去抓录音笔。几本书往下滑，书柜压下去，险些把他的手压在下面。

　　“我深爱他纯洁野性的美丽，又害怕他嗜血残酷的习性。我用伤害试探他的忠诚……”

　　沉闷的男声像诅咒一般一遍一遍重复：“从此他在城市中无处可藏。我开枪打烂他的脸、心脏和四肢，血从他的伤口中流出来，化作一条血色的河，将他的身体吞没了，我再也找不到他的影踪。”

　　陆帆江扶着桌子站起来，他把手能拿得到的东西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砸过去，“fxxk your brains out！闭嘴！闭嘴！闭嘴！”

　　陆帆江焦躁地吼叫，声音提得过高，嗓子刺痛。他咳嗽起来，咳着咳着开始干呕，喉咙如同万千只蚂蚁在啃噬。他一只手扶着墙壁，另一只手又堵耳朵，又扣喉咙。

　　“小凯，小凯……”他偏偏倒倒地往门口走去，手似乎快要碰到门，下一刻有仿佛离门还有很远。

　　整个世界软绵绵地，所有线条都扭曲起来，他前面的路也像莫比乌斯环，怎么走都到不了门的位置。他脚下突然踩到什么东西，整个人往前摔下去，他趴在地上，呕出苦水和几丝血，眼泪鼻涕口涎掉下来。

　　“小凯，救救我……”陆帆江呜咽着。

　　他恍惚听到开门的声音，一个小男孩从门后探出头看进来，他眨着眼睛，对陆帆江笑起来，“找到你了。”

　　他拖着宽大的拖鞋走进来，在他身上穿着一件病服，胸口有一个红色十字的标记。陆帆江意识到他们是在圣玛利亚红十字医院里。小男孩爬到他身边躺下，两个人侧躺着，面面相觑。

　　小男孩睁大眼睛看着他，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你痛吗？”

　　陆帆江莫名其妙地问：“哪里痛？”

　　“心脏。”

　　陆帆江脱口而出：“心脏为什么会痛？我们做的是背部割离，要痛也应该是背在痛吧，你这个笨蛋。”

　　“唔，我的背很痛，但我的心脏也很痛。”小男孩捂着胸口，郁闷地说：“以后我们是不是就不能一直在一起了？一想到这个，我这里就很难过。”

　　陆帆江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说：“才不会，我们还会一直在一起的。”

　　小男孩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真的吗？”

　　“真的真的。”

　　“太好了！”小男孩开心地搂住他的脖子。

　　“但是，”陆帆江盯着他说：“我昨天梦到我杀了你，就算是这样，你也愿意跟我在一起吗？”

　　“梦只是梦，又不是现实。”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想要杀死你，你一定要逃跑，好吗？”没有声音回答。

　　敲门声传来，打断了梦境，陆帆江始终没听到男孩的回答。

　　脚步声飞快朝着他而来，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视线中，来人在他面前蹲下身，询问他现在感受如何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陆帆江浑身痉挛，意识逐渐陷入一片昏暗之中，他已没有力气跳起来叫人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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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利他林是中枢兴奋药，为处方药，吃多了会产生依赖性。有新闻报过学生通过服用“聪明药”提高注意力，也就是利他林这样的药物。不建议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