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西候

7、理智reason.1

　　男人抱着一束雏菊从电梯中走出来，正要往病房走去，医生正从病房里面出来，他抬头看着面前头发半白的男人，挑挑眉说：“来得正好。唐纳利先生，我们需要谈谈。”

　　男人点点头，跟着医生多走一步。

　　不等医生说话，男人就问：“是Joe出了什么事吗？”

　　医生打量眼前的男人，他大约五六十岁的模样，金色的头发开始褪色，蓝色的眼睛逐渐浑浊，尽管时间在他身上留下不可忽视的痕迹，却如同红酒沉淀了一种醇厚的韵味。他穿着一件灰色大衣，戴着一条蓝灰红格子的围巾，胸口的口袋别了两根钢笔，抱着一大束雏菊，非常得体。

　　护士小姐们对于感兴趣的男人的消息总是很灵通，不到两天，她们就把这个男人的名字、年龄、职位、情感经历都挖出来。听护士小姐们说，这个男人名叫杜克·亚历山大·唐纳利，五十六岁，是阿达多美术学院的教授，但近两年作品才开始成为收藏家们追捧的目标，属于大器晚成的类型。

　　他有过三次婚姻，三次婚姻都以妻子提出离婚而结束，与第三任妻子离婚后，他就再也没有结婚，带着收养的孩子过着鳏夫的生活。在他身上没有任何绯闻，同事和学生非常尊敬他，哪怕是提出离婚的前妻也对他的评价都非常好。这说明这个男人自律又洁身自好，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人是一位完美的男性。

　　与之相比，他带来的那位病人就是彻头彻尾的麻烦。

　　医生拿起手上的病历单，扫了一眼，说：“病人的身体非常虚弱，并且伴随眼中的营养不良。根据唐纳利先生的说法，病人从十六岁开始到现在每日平均休息时间不超过一个小时，通过服用Ritalin保持精神亢奋。我们认为他对药物已经产生严重的依赖性，但只需要配合我们的训练方法，是完全可以戒掉Ritalin的。在此之前我们建议将他转到精神科，检查他是否有精神疾病。但病人拒绝配合我们的检查，并且坚持要办理出院，因此我们希望唐纳利先生能跟病人好好谈谈，劝他配合，要知道他的身体不是钢铁做的。”

　　杜克微微笑着说：“我会尽量说服他配合检查的。”

　　“请。”

　　杜克推开门走进病房中，陆帆江坐在床上，拿着笔在本子上涂抹，笔尖戳在纸上，用力划动发出的“嚓嚓嚓”的刺耳声音，听得人心烦。所幸考虑到他的性格，住院时选择了单人病房。病房里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病房里没开着灯，阴暗的房间让人心情更加压抑。

　　“Joe……”

　　不等他说完，年轻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他说：“你应该告诉医生我有非常严重的精神病，我无法适应外界的环境，在这里多待一刻我都会因窒息而死去。”

　　“Joe，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你不能离开医院。”杜克将门推关上，并打开灯。

　　陆帆江被突如其来的光刺激到眼睛，他眯起眼睛，盯着本子上的画，说：“我对自己的身体状况非常清楚，不需要你们提醒我。”

　　“Joe，你应该相信医生，他是专业的，他知道做什么对你最好。”

　　“那又如何，我自己的身体，支配权在我手里。我感觉很好，不需要他任何建议。”

　　杜克将花束放到柜子上，他沉声说：“我非常难过你这么不珍惜自己。”

　　陆帆江抬起头，漆黑的眼睛看着他，戒断症无法控制的眼泪让他的眼睛泛起粼粼水光，湿漉漉的睫毛垂下来，惹人怜惜，那想起林中小鹿纯洁无辜的目光。

　　“真是令人感动的同情心啊。”陆帆江冷笑起来，“假象往往被佯装得很真实，所以才被称之为假象，不经伪装的假象，叫做玩笑。唐纳利先生，你分得清楚吗？”

　　“Joe，不要再跟我说你那些站不住脚的歪理，在你的身体好起来之前休想我签出院单。”杜克伸出手去，陆帆江脑袋往旁边一歪，躲开了。杜克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他失落地将手收回来，转着左手小拇指上的戒指，继续说：“Joe，我希望你能配合医生做一个全身检查，那对你有利无害。你的人生还很长，不要年纪轻轻就透支自己。”

　　“我会长命百岁，用不着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关心我的死活。”陆帆江恶意地笑起来：“或者说，你想让医生知道我十二岁就开始服用Ritalin吗？接着他们会推测，十二岁的孩子是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获得处方药物，从而他们会不停地追问，我心情烦躁，‘不小心’暴露这个药物是你这个养父亲手放到我手中的……”

　　“Joe……”杜克打断他说：“我可以为你办理出院，但你要搬回去跟我住，我的私人医生会为你服务，保证你的身体健康。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搬去跟你住？我宁可到西区跟人渣、流浪汉和跳蚤为伍。”陆帆江毫不客气地说：“好了，我会跟你一起去办理出院，我已经受够消毒水的味道了。”

　　他说完从病床上跳下来，赤脚站在地上。

　　“Joe，你连衣服都没有带着过来，你要穿着这身病服回去吗？”杜克看着他单薄的身体，说：“外面又下雪了，非常寒冷，你再在这里休息一天，我把衣服带来之后再说，怎么样？”

　　“唐纳利先生，我不是在买菜，不接受讨价还价，我只是需要一个监护人给我签出院单。我现在头很疼，虚伪的父慈子孝就不必上演了。”陆帆江说着兴冲冲地朝着门走去。

　　杜克看着他，弯腰将床上的本子拿起来，那也许是他随便跟护士小姐要的纸笔，他从醒来后就在上面涂抹，黑色的笔涂出杂乱的丛林，两个白色的小人背贴着背站在入口，一个扭头黑色的眼睛看向画外，一个看向身后的丛林。

　　杜克倒抽一口冷气，将图折起来放进衣服口袋里。

　　“唐纳利先生，我以为你会说服他。”医生目光在两个人中游走。

　　年轻人靠着墙，因自己的计谋得逞一脸得意。

　　杜克抱歉地说：“接下来我会聘请一位营养师照顾Joe，慢慢矫正他的生活规律。”

　　“唐纳利先生，他的身体可不只是营养不良的问题，不做一个全身体检的话恐怕不妥。”医生试图劝说杜克。

　　杜克一脸为难。

　　陆帆江开口说：“医生，忙碌于工作的人你认为他们都生病了吗？你对熬夜值班、做手术，喝一点咖啡提神习以为常。我的做法跟你差不多，我不认为自己有什么不对劲。”

　　医生看向陆帆江，直白地告诉他说：“我可不会因为没有咖啡而犯戒断症状被送进医院，更不会在被专业人士告知身体状况糟糕后因为害怕而拒绝诊断。”

　　“……我不想跟你争吵，我要出院，我已经二十岁了，任何决定产生的后果我都会自行负责。再见，不对，再也不见。”陆帆江拍拍屁股转身朝电梯走去。

　　“你为什么对检查身体那么抗拒？”医生皱眉不解地问。他对医院充满了十足的抗拒，任性地拒绝来自任何怀带好意的建议，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

　　“万一检查出我是个怪物，那不是很糟糕？”陆帆江站在电梯里开玩笑说。

　　“感谢你的关心，医生。”杜克礼貌地说了一句，跟着走进电梯。

　　医生看着电梯门缓缓关上，护士询问他是否将陆帆江剩下的药打包带走，医生摇头，想必那个陆帆江是不会用的，他醒来发现自己手上挂着营养针，直接就拔掉了，他看着营养液的眼神，是发自心底的厌恶。

　　“那么大的人还像个孩子似的，唐纳利先生真是可怜。如果收养的是白人孩子就好了，他们聪明又善解人意。”护士小姐轻叹一声。

　　“我倒是觉得他非常聪明。”医生耸耸肩说：“不是说疯子到天才只有一线之隔吗。”

　　“Joe！把衣服穿上，你穿得太单薄了。”杜克跟在陆帆江身后，手上拿着刚脱下来的大衣。

　　“有烟吗？”陆帆江问。

　　“你知道我不抽烟。”杜克说道：“你应该将烟和药戒掉。”

　　陆帆江靠着迈巴赫停下来，他歪着头看车，手砰砰拍着发动机盖，“唐纳利先生，最近换车了？看来最近行情不错，不知道是你的名字值钱还是我的画值钱，无论如何，给我买烟和药的余钱是有的吧？”

　　“Joe，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先不说你的画的事情，我现在是在关心你，我担心你的身体。”杜克激动地说：“你总是认为我对你的感情是别有用心，事实上是你经常在提任性的条件，并且我都有尽量帮你做到。远的我们先不说，最近你要我在监狱帮你捞人我也做到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证明我在你身上倾注的心血？”

　　陆帆江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别避重就轻将自己塑造成溺爱孩子的父亲，我变成现在这个鬼样子你就是幕后推手。死后我将躺在灼热的荒原上，接受从天而降的火刑。杜克·唐纳利，而你必然披着铅所做的刑衣在地狱转圈。”［1］

　　“Joe！”杜克低声喝道：“别再说这种话，等你养好身体后，我们再找个地方好好谈谈。最近你不要再碰画笔了，我会带你去看医生，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还可以把Key找回来，由他来照顾你。”

　　“住口，别提小凯，别多管闲事。”杜克突然提到陆帆凯，陆帆江突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瞳孔猛地缩紧，身体也不自觉地紧张起来。

　　“好好，我不把Key找回来，那么你得乖乖地听走的话去看医生。”杜克拉开车门，“来，上车吧，我们先回家。”

　　陆帆江眼神复杂地盯着杜克，不情不愿地坐上车。

　　杜克贴心地帮他系好安全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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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1］但丁的《神曲?地狱篇》第十四章描写了地狱第七层第三圈，这里是渎神者、高利贷者、鸡|奸|者受刑的地方，这里是寸土不生的沙地，罪人们或站、坐、仰卧在沙地上，接受天火的惩罚。
第二十三章描写了地狱第八层第六囊，在这里受刑的是伪君子，他们穿着的斗篷外面是明亮的金，里面却是是铅，他们就穿着这样的刑衣徒步兜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