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西候

4、残酷cruelty.3

　　“老板，我整理完货架了，先回去了。”店员抱着衣服走出来，对老板说道。

　　“辛苦了，路上小心。”

　　“明天见。”店员向老板挥挥手，套着衣服，冲进雪地。

　　目送店员离开，老板抬手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快十九点半，平时候这个点还不是打烊的时间。他揉灭手里的烟，把店外的灯关上，将闸门拉下来，关上铺子里的灯，摸着黑走到屋后的房间，拿上大衣和围巾，从后门出去了。

　　陆帆凯回到出租屋，拉芙瑞塔还没回来，屋子里又黑又冷。陆帆凯打开灯，将地上的衣服捡起来放进衣篓里，到处乱丢的衣服也整理好放到衣柜里。

　　屋子收拾整洁，戒指仍然没有现身。他坐在床边，考虑了一下今天一整天去过的地方，WRATH BAR、杂货铺、租屋，还有，陆帆江那里……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玫瑰挂钟，十九点二十，这个时候还赶得上到东区的末班车。

　　陆帆凯飞快赶往公交车站，车正起步，他迈开腿跳上去，抓住扶手勉强稳住。司机被他危险的举动吓了一跳，放声呵斥了一顿。他默默地往投币箱丢了零钱，然后找了一个位置坐下。

　　陆帆凯上车的动静吸引来车上的人的目光，一个青年好奇地打量隔一条道坐着的年轻亚裔，他扭头看向玻璃窗，窗外矮小的楼房、路灯被甩到后面，玻璃上倒映着一张模糊的脸，唯独一双眼睛像两颗嵌在玻璃上的黑曜石。

　　青年挪了位置，坐到亚裔身旁。他曲肘碰了一下对方，说：“嘿，还记得我吗？”

　　亚裔扭头看过来，青年看到他的脸，吃了一惊。中午时他人还好端端的，几个小时不见，他那张脸就青一块肿一块的。青年想起送货员说他经常被人找碴，估计他离开杂货铺后，又遇到麻烦了。

　　“我是维尔德先生杂货铺的新店员，今天中午我们见过。”青年自我介绍说：“我叫贝恩，你是叫陆、陆……”

　　他没法发出拗口的音来，像个结巴磕磕绊绊地说了半天，年轻的亚裔开口冷淡地说：“Key。”

　　贝恩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抱歉，你的名字实在是太难发音了。”

　　陆帆凯一点头，又扭头看向窗外。

　　好冷漠的人。车里沉默下来，末班车上的人不多，仅有的人忙碌一天，似乎都疲惫极了，全都沉默地坐着等待公交车靠站好回家，只有汽车鸣笛的声音偶尔响起来，敲碎死气沉沉的气氛。

　　贝恩安静一会儿，觉得太过无聊，又没话找话说：“我第一次见你坐这班车，不过我也才坐过三次，你是要去哪里呢？”

　　年轻人没有回答他，贝恩有些尴尬，突然听到年轻的声音说：“安德森区。”

　　没想到能得到他的回应，贝恩有点受宠若惊。他扭头看看陆帆凯，年轻的亚裔还是盯着窗外在看，看起来对人不理不睬的，但贝恩猜他有在听人说话。

　　他高兴地说：“安德森区是终点站，我在鲍里斯馆前停车，鲍里斯馆到安德森区还有六个站，你跑得可真远啊。我住的地方在鲍里斯馆附近，你去安德森区是回家还是去玩？”

　　陆帆凯沉默片刻，简单地说：“有点事。”

　　“是什么事，需要要帮忙吗？”

　　“不用。”

　　预料之中的答案，贝恩不失望，他拿出手机说：“你的电话是多少，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以找我。”

　　“我没有手机。”

　　这个年代还有不用手机的人，哪里来的原始人？但一想他这个年纪不在学校，而在爱弥尔区晃荡，估计家庭情况也不太乐观。想到这里，贝恩默默把手机收起来。

　　他双手枕在脑袋后，歪着头看陆帆凯。

　　今天气温零下五度，陆帆凯穿的外套却非常单薄，他的里面似乎也只穿了一件T恤，下半身套的牛仔裤和帆布鞋怎么看都是夏天的穿搭。他身上的衣服有些旧，不过很干净，仔细闻还能闻到一股似有还无的青苹果香味。

　　这个人非常独特，分明身在爱弥尔区，跟着一个口碑低到极点的的妓｜女混，却拥有爱弥尔区罕见的“信誉”；明明是个小混混，但修养不算差；有人喜欢他，他又对所有人都保持一定的距离感；人生经历似乎一目了然，周身又却环绕着重重迷雾。

　　或许陆帆凯本人以及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察觉，在这个年轻亚裔身上带着一种吸引人的魔力，他吸引人们去探索他，但他又拒绝别人窥探他的内心。那些想要在他身上追寻答案的人，最后都只能失望地无功而返，但仍然有人不死心地试探他、追逐他、囚困他、征服他。总有人相信自己是聪明能干的猎人，能将最凶猛的野兽训练成听话的忠犬。

　　贝恩也受到了他一些影响，他神差鬼使地提议说：“一会儿要不要跟我在鲍里斯馆下车？”

　　“不用了。”

　　“我跟我姐姐住，她现在一边工作一边申请阿达多大学工程学院的PhD，经常忙得不在家。就算她在，我带朋友回去，她也不会说什么。”说到姐姐，贝恩不由得多说了几句：“以前我父母还指望我跟她住，她能辅导我功课，结果经常见不到她人影。我高中毕业后就直接上班了，有一次她突然问我是不是要升学了，那会儿我都已经工作一年了，你说好不好笑？”

　　“你生气吗？”陆帆凯突然扭头看过来。

　　贝恩注意到他的眼睛很黑，不是所有颜色调和在一起的藏污纳垢的漆黑，是一种纯粹的黑色，清澈且纯洁，没有多余的杂质。

　　眼睛记录了人的成长。成人为了生活奔波苦恼，眼中的神采随着青春流逝逐渐消失。少年对未来迷惘，困惑时常笼罩他们的双眼。只有孩子，他们对正确与错误的概念模糊，依靠自己的喜好判断好与坏，目光比任何人都坚定。

　　所以孩子的眼睛是一种独特的美丽，介于婴儿期的单纯和少年期的迷茫，带着宛如冰霜般冷酷的坚定。

　　“你生气吗？”陆帆凯又问了一遍。

　　贝恩回过神，他耸耸肩说：“生气？为什么生气？这是我自己做的决定。”

　　陆帆凯盯着他，交叉的手指抓紧，他说：“那个时候你独自做的决定未必正确，她没有尽到照顾弟弟的职责，这样你也不生气吗？”

　　“我有我自己的想法，就算她知道也没法阻止我，那会儿我可坚定了。就算以后真的知道自己有更好的选择，可能会找借口将过错丢给她，跟她大吵一架，但追根究底，问题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贝恩注意到陆帆凯的手，他双手交叉架在两条腿中间，艳丽的红色指甲搭在通红的手背上，看起来非常和谐。话说，正常的男人不会涂指甲油吧？维尔德先生对Key的态度也很暧昧，他能通过一堆零钱猜到是Key来了店里，还能记住Key拗口的全名，送货员也半开玩笑地问维尔德先生是不是喜欢Key。

　　“你的指甲很漂亮。”贝恩说：“冒昧问一句，你是同志吗？”

　　陆帆凯露出些许疑惑，“什么是同志？”

　　“同志就是……你喜欢男人吗？像维尔德先生那样英俊的男人，或者纤细的少年。”贝恩对着他纯稚的眼睛说这番话，难免有些负罪感。

　　陆帆凯皱起眉认真的想了想，他抬起手说：“这是拉芙的恶作剧，没有特殊含义。”

　　这样的回答太过讨巧，全然避开了重点，什么都没有回答。贝恩想要打破沙锅问到底，就看到陆帆凯的手指抵着玻璃窗，小巧的红色，像一只红色小巧的蝴蝶停在玻璃上，为冰冷的玻璃带来一丝的暖意。他指向窗外的漆黑，说：“鲍里斯馆快到了。”

　　贝恩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出去，熟悉的建筑逐渐从夜色中剥离，“还真是，今天好快啊。”

　　离鲍里斯馆越来越近，贝恩抓着扶手站起来，准备下车。他低头看陆帆凯，他又扭头看向窗外。那一排排建筑和路灯单调乏味得可怕，贝恩不知道那些有什么可看，为什么能吸引陆帆凯专注的目光。

　　“Key，真的不考虑去我的那里玩？”贝恩又问了一遍。

　　“不用了。”陆帆凯的答案也没有变。

　　公交在路边停下来，贝恩从车上下去了，陆帆凯回头看到贝恩站在雪地上用力地挥手，他也抬起手晃了晃。

　　没了说话的人，车里更加寂静起来，有人咳嗽两声，又很快回复寂静。陆帆凯握住自己的手，静静看着公交车进入东区，矮小的楼房和昏暗的世界，逐渐被高楼大厦和绚烂的霓虹取代。

　　老板站在楼下，抬头看了看楼上，屋里没有开灯。但他有陆帆凯像只夜猫的印象，当时店铺刚刚装修，电压还不稳定，灯突然熄了也是常事。陆帆凯就有本事在放满东西漆黑一片的铺子里找到电闸的位置，这给人留下就算没光他也能活动的错觉。

　　老板走上楼去，楼道的声控灯闪烁，彻底丧失照明功能，却开启了惊吓的效果。老板打开手机电筒走上三楼，他敲敲门，没听到人回应。

　　“陆帆凯？”老板隔着门喊了两声。

　　开门的声音传来，但是是来自身后，老板回头一看，对面的瘦男人站在门缝里，上上下下打量着来客，说：“先生，你找谁？”

　　老板拿出烟盒，瘦男人笑起来，他打开门走出来，接过烟叼在嘴上。老板拿出打火机帮他点上火，并问道：“我找陆帆凯，他在家吗？”

　　瘦男人咂咂嘴，惬意地说：“刚才也有一帮人来找过他，但他不在。拉芙瑞塔不经回这里来，他也只是偶尔才会来。平时候他都是在外面游荡，只有受伤的时候才到这里来找主人的安慰。黄种人的小杂种和白人妓｜女，呸。”

　　老板伸手夺下男人口中的烟丢在地上，他拍拍男人的肩膀，笑着说：“我的香烟很贵，你的嘴巴配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