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西候

37、审判jugde.9

　　踏进医院，陆帆江从心底生出强烈的不适感，他紧紧捂住口鼻坐在长椅上，等待杜克询问陆帆凯的病房。他漫无目的地看着从面前推着车走过的护士，眼睛突然直直盯住对面墙壁上贴着的分布图。
　　杜克回来时，本该在长椅上坐着的陆帆江不见身影，他有些头疼，之前已经嘱咐让他不要随便走动，不过陆帆江能有听话的时候才是怪事。杜克考虑一下，决定先去陆帆凯的病房守株待兔，陆帆江嘴巴上再怎么别扭，都不会弃陆帆凯于不顾。
　　然而当杜克到陆帆凯住院部的楼层时，意外地看到站在病房在的陆帆江，原本以为是守株待兔，没想到是晚来一步。
　　另外几间病房的门打开，病人拄着拐杖走出来破口大骂，杜克完全能猜想到刚才陆帆江是如何无礼地将病房推开。而他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面无表情地继续推开面前的门走进去。
　　“陆帆凯！”
　　陆帆江愤怒的声音从病房里传出来。
　　杜克听到声音，顾不上帮陆帆江赔礼道歉，急忙走进陆帆凯的病房里。
　　陆帆江站在病床边，本来就消瘦的身体，逆着光显得更加地孤寂。
　　陆帆凯躺在床上，近乎冰雪般的苍白脆弱。他闭着双眼，睫毛的阴影落在下眼睑上，眉拧成一团，嘴唇紧抿，在他那颗满是伤痕的脑袋里，似乎有一个恐怖剧场正在上演。
　　陆帆江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他突然跳上床，抓住陆帆凯的领子把他提起来。他的脸因愤怒而扭曲起来，紧紧咬着的牙，额头凸起的青筋，仿佛对面前的人充满了深深的恨意，他嘶吼着：“蠢货，给我醒过来！”
　　“Joe，Key受了很严重的伤，别这么做。”杜克快步走过去，握住陆帆江的手，要他将人放开。
　　“滚开！”陆帆江曲肘撞在杜克小腹上，他站起来，还试图把陆帆凯从床上拽起来，追寻混乱的源头而来的护士站在门口，被他的举动吓到发出尖叫。
　　“我的天，快阻止他！”护士长在后面看到病房里的情景，冷静地下发命令。护士快步走过去，两个人一左一右拉住陆帆江，两个人抓住陆帆凯，四个人用力想要将两个人分开。
　　即便是这样，陆帆凯则没有睁开眼睛。陆帆江急红了眼，他的手紧紧抓着陆帆凯的衣领，死活不肯松手。
　　“快放手啊！”护士劝诫着说。
　　衣服发出撕裂的声音，陆帆江抓着一块破布向后摔，他伸手去抓向后倒的人，却只抓了个空，他惶恐地喊了一声：“陆帆凯！”
　　紧抿的唇松开，紧锁的眉缓缓展平，睫毛轻轻颤动，陆帆凯的眼睛微微撕开一条缝隙，漆黑的眼静静看向前方的人。
　　“……陆帆凯。”
　　陆帆凯的眼睛又闭上了。
　　陆帆江被两个护士拉下床，陆帆凯被两个护士平放回床上，帮他检查身体。
　　杜克两只手压在陆帆江肩上，防止他冲动，“Joe，别在医院乱来。Key只是在休息，他还没死！”
　　陆帆江甩开他的手，才走了一步，两个护士就拦到他面前，不许他接近陆帆凯。
　　“真是的，唐纳利教授，你的养子跟你完全不像。”护士长走过来，伸手握了握杜克的手，说：“病人不久前想要强行下床，他这样的伤势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上帝保佑了，才养了半个月就想活动，简直是痴人说梦。但他极度不配合治疗，严重的焦虑，我们只好给他打了一针镇定剂。”
　　杜克微微笑道：“Key也是我的孩子，劳烦照顾。”
　　“他也是你领养的孩子？”
　　护士长疑惑地瞥了一眼床头的卡片，签名的是那个有名的家庭医生阿曼德·亚恒，他生性风流，多次因为作风不正被雇主解聘，现在受聘于一个亚裔女企业家，怎么会跟唐纳利教授有关联。
　　“出去。”陆帆江低声说。
　　“该出去的应该是你。”护士长说道：“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举动有多危险？他身上骨头多处断裂，如果有一个不慎，他随时都可能受到致命的伤害。”
　　“出去。”陆帆江再度重复。
　　见他冥顽不灵，护士长准备叫警卫过来，杜克适时出声说：“他们是亲兄弟，刚才Joe只是太过着急，我以他们父亲的名义保证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可以让他们单独相处一会儿吗？拜托了，巴特女士。”
　　绅士深深地低下他的头颅，无论他平日如何高不可攀，如今他也只是个面对两个任性孩子而无可奈何的父亲。
　　“如果出问题那就是你的责任了，教授。”
　　“当然。”杜克点头。
　　护士长带着人离去，杜克也离开病房，他关上门之际，看到陆帆江背对着门，慢慢在病床边坐下，沉下去的床，低下去的头，他就像一朵迅速枯萎的花，寂寞地垂挂在枝头。
　　杜克将门拉关上。

　　陆帆凯从一场绵长的睡梦中醒过来，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脑海中一片混沌，只觉得身边很温暖，似乎有人在他身旁，从那个人身上源源不断传过来的体温并不让他觉得违和，反而让他感觉到久违的安心。
　　身体上的意识逐渐恢复过来，他察觉到他的手被人紧紧握着，那只手有些粗糙，有些宽大，应该是男性的手掌。湿润的呼吸喷在耳边，张弛的呼吸平缓，那个人在他身边，仿佛也很安心。
　　陆帆凯用力撑起沉重的眼帘，无数重叠的影虚晃着，然后慢慢合为一体。他微微转过头去，一张熟悉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视线中，本应意外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却又觉得他本来就应该在这里。
　　陆帆凯睁大眼睛，看着陆帆江沉睡的面容，他下眼睑沉重的阴影，憔悴的容颜，让人感觉到了心痛。陆帆凯没有出声，他静静看着陆帆江的脸，紧紧握住陆帆江的手，微微笑了起来。
　　等陆帆江醒过来，就把那个好消息告诉他。
　　陆帆江突然睁开眼睛，两人近距离四目相对，陆帆江抽回手从床上坐起来。
　　他愤怒又刻薄地骂：“你又干了什么？怎么又一声不吭地躺医院了，我有没有说过让你老老实实带着别乱跑？知道什么东西记吃不记打吗？猪头啊，猪头！”
　　陆帆凯抬起手抓住他的手臂，他脸上露出笑容，眼中放出明亮而璀璨的光，一时之间让人觉得炫目。
　　陆帆凯难以压抑心中的欣喜，他向陆帆江说：“我们可以离开阿达多了。”
　　“什么？”
　　“离开阿达多，我们有钱了，就可以离开这里了。”陆帆凯说：“去找寻我们的家乡，回到能接纳我们的地方去。你说在那里，我们很正常，走出门去的时候，不会有恶意的目光，人们和睦相处……”
　　“笨蛋吗，怎么可能有那种地方……”陆帆江的声音弱下去，陆帆凯却像孩子一样喋喋不休地诉说理想的圣地。
　　无论在哪里，他们都是外人，没有人会信任外人。
　　这句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来。
　　陆帆凯描述的地方曾是他的理想的地方，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丢掉了少年时纯洁的梦想，而跟在他身后的陆帆凯却小心地帮他捡起来，小心地珍藏到现在。
　　“我们会离开这里吗？”陆帆凯突然怀疑地问。
　　陆帆江脸上的惘然，让他停下诉说。
　　陆帆江回过神，他看着陆帆凯的眼睛，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他点头说：“当然。再多说一点吧，让我想想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一片土地。”
　　陆帆江躺下来，他侧躺着，看着陆帆凯的侧脸，听着他的声音，不时应声。
　　“在公寓里，有一只箱子，里面有一些钱，我们可以用那些钱买船票，轮船从摩尔港出发，穿过一望无际的海，经过无数的昼和夜的交替，然后在一个繁华的港口停靠。”
　　“在此之前我们需要办理护照，不能忘记这个。”
　　“我不会。”
　　“我去处理，你只需要躺着就可以了。”
　　“你会吗？”陆帆凯小声地问。
　　陆帆江的眼神顿时就犀利起来，他一只手撑起上半身，另一只手去捏陆帆凯的脸，“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陆帆凯摇头。
　　陆帆江放开他的脸，他轻轻地说：“只要愿意，我什么都可以做到。”
　　陆帆凯的眼睛略带倦意，尽管睡醒不久，但全身都不能动时，困意又很快来袭。
　　陆帆江的手指抚过陆帆凯的眉心，“休息吧，我回去一趟，有什么东西要带吗？”
　　“我想要见你。”
　　陆帆江一怔，他笑了起来，“我会很快回来的。”
　　他看着陆帆凯睡着，起身走到门边，并没有开门出去，他躲进旁边洗手间，在马桶上坐下来，捂着脸压抑哭声。
　　他一直狭隘地怀疑陆帆凯，却又一次次利用陆帆凯毫无保留的信任，一直残忍地伤害他，可陆帆凯还是相信他只是不安，他的心底依然善良。
　　他只是个彻头彻尾卑鄙无耻的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