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西候

34、审判jugde.6

　　陆帆凯在一座漆黑的森林前醒来。
　　崎岖的山路、尖锐的荆棘盛开在脚下，阴森的旋风和诡异的乌鸦盘旋空中，令他迟迟不能迈步。
　　阴暗的路口出现一道人影，是人生的指路者维吉尔、或是天堂的领路人贝阿特丽切。
　　当来者站在黑暗森林的出口，一半笼罩黑暗、一半沐浴光明，陆帆凯认出那是他的半身、他的兄弟。
　　无知的意识羞愧自身的愚笨，残缺的灵魂痛苦自己的单薄。当失踪的智慧和放荡的生命回归之时，心底勇气的火种将再度燃烧起来。
　　“陆帆江，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陆帆凯欣喜地说，他抬起双手。
　　小心张开手掌，奶油般暖黄的光亮从他的指缝间泄出，仿佛与阳光借来的一点点辉芒，将陆帆江的脸照亮。
　　“我不是人，那是我的前身。”陆帆江漠然道：“我没有父亲，也没有母亲，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我出身黑暗，身后的地狱就是我的来处，亦是我最后的归处。哈迪斯为我审判，我傲慢无礼使他人受辱、我不尊重自己随意伤害自己的身体、我以言语为武器伤害他人、我不爱世人如同木石般冰冷、我心中的憎恨比斯提克斯河的水更汹涌、我亵渎神明、我诋毁‘父亲’，我将到地狱的第七层去。我是来同人告别的，但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就让我与你告别吧。再见了。”
　　他说完便转身向黑林中走去。
　　“陆帆江，别往那边去。”陆帆凯提着灯追过去。
　　他顾不上满地的荆棘，眼睛盯着前面的人瘦弱的背影，紧紧追随在他身后，他们走进一条白色的队伍中，在这条黑色的路上，这支队伍像条无尽的银河。
　　“咔嚓——咔擦——咔擦——”
　　剪刀开合的声音响起来，从树上长出许多双拿着剪刀的手，黑林中有人吟唱道：
　　有人在准备华衣，
　　偷来一百条蚕丝，
　　掺入九百根麻林。
　　没关系，
　　被盗者只会懦弱地哭泣，
　　傻瓜会相信这件衣裳价值不菲。

　　有人在纺织华衣，
　　撕碎美丽的剪子，
　　拼接玫瑰的针织。
　　没关系，
　　被裁者只会无奈地叹息，
　　傻瓜会相信这件衣裳华贵无比。

　　有人在穿着华衣，
　　藏在衣服下腐朽的身体，
　　躲在玻璃光辉下的丑厉。
　　没关系，
　　被欺者只会愤怒地咬牙，
　　傻瓜会相信这件衣裳里的人真诚美丽。

　　有人在对镜梳洗，
　　借鉴缪斯的言辞，
　　模仿美神的风情。
　　没关系，
　　被害者只会混乱地自疑，
　　傻瓜会相信这件衣裳下的魂纯洁善良。
　　“你是否用嘴唇发出不实的言语，你是否用手指指点不正确的信号，你是否传达未证实的消息？”黑林中传来如同雷鸣般厚重的声音。
　　悉悉索索的声音回答：“他有！他有！……”
　　于是走在这条路上的人连同陆帆江也被被抓起来，那些剪刀张开，不孤他们的狡辩和哀嚎，把那些人的舌头剪下来。那些鬼手把陆帆江的手指放到中间去。
　　黑林中的声音说：“他的画中撒了谎，他偷窃他人的创作，装饰自己天才的美名。”
　　“剪掉他的手。”雷鸣般的声音判决道。
　　“不行！”陆帆凯扑过去，紧紧包裹陆帆江的手。
　　“是光，是光啊。”
　　那些手颤抖着往后缩。
　　陆帆凯立刻拉上陆帆江的手往前跑，直到身后的剪刀声消失殆尽。
　　“你干什么？”陆帆江甩开他的手。
　　“你从未撒过谎，为什么要认同那样的审判？”陆帆凯回头。
　　陆帆江沉默地看着他，“没有没撒过谎的人，无论在谎言前加任何修饰词，都无法改变撒谎这个事实，这就是谎言地狱的审判。”
　　“我不同意，如果有些残酷的事实无法接受，谎言又有何妨？”
　　“真愚蠢啊。”陆帆江说：“若不想谎言被戳破，一个谎言必然需要更多的谎言去圆，一个又一个的谎言编织成复杂的迷宫，总有人会迷失在其中。可真相总有到来的一日，可迟来的真相将发生分歧，有人支持谎言，有人支持真相。可真相何其无辜。好了，不必再说了，让我们继续往前走吧。”
　　陆帆凯迷茫地跟随他，他们在黑林中迷了路，陆帆江说没有关系，他带着他登上一座山峰，灼热的风扑向他们，从山上看下去，赤红的熔岩在荒芜的黑色土地上流淌，如同血管在搏动。
　　身披黑色衣袍的人赤脚走在熔岩边上，口中的忏悔汇集成一支歌，飘荡在这座火山口的上空：
　　尊敬的父亲母亲，
　　亲爱的丈夫/妻子，
　　兄弟姐妹，
　　亲人朋友、
　　以及成千上万的陌生人，
　　我在傲慢的地狱请求您的谅解：

　　荒野上，我拾得一枚种子，
　　我不晓得那是撒旦洒落在凡间的碎片。
　　魔鬼，在我心底扎根，
　　吞噬我纯洁的记忆和烂漫的心灵。

　　我遗忘少年闪耀光芒的梦想，
　　为了万众瞩目不顾时节在寒冬绽放花蕊。
　　我招展自己的所有，
　　无法隐藏空洞的内心和混乱的灵魂。

　　我憎恶他人善意的劝诫，
　　让信徒们，去堵上异教徒的嘴吧！
　　所有的声音，
　　都将是歌颂我的长诗。

　　我建立自己的潘迪曼尼南，
　　供奉心里熊熊燃烧着的贪婪火焰。
　　我要烧毁这凡间，
　　令无处可去的人臣服于我供我驱使。

　　朋友啊，
　　我受到魔鬼的蛊惑才至于这里。
　　我也曾有过纯白的灵魂和斑斓的梦乡，
　　是何时起我将它们都遗忘了。
　　陆帆江站在悬崖上，他长久地沉默着，看着下方的刑场，身体的重心忽然往前压。陆帆凯手疾眼快抓住他的手，才不至于让他掉下去。
　　陆帆江的身体在空中摇晃，他抬头与陆帆凯四目相对，他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陆帆凯嘴唇蠕动，他颤抖着说：“我们回家吧。”
　　“啊……”陆帆江轻声叹息，他爬上悬崖，拍拍陆帆凯的肩膀，说：“我必然要走到第七层地狱去的，若你能一直这么保护我，我就跟着你离开。”
　　“好。”陆帆凯点头。
　　他一只手握紧陆帆江的手，一只手提着灯，两人继续往前走。
　　陆帆江说：“前面大概是荆棘地狱。语言没有形态、没有实体，但它的力量却极为强大，它仿佛尖刺，可以轻易穿过他人的□□，刺伤人们的内心，对他人造成无可比拟的疼痛。要叫那些用语言中伤他人的罪人，用身体去体会语言之刺的力量，我堵住耳朵、捂住眼睛往前，为我引路吧。”
　　陆帆凯点头，他们踩着荆棘穿过那片地狱，空中挥下来的带刺的鞭子会打在身上，留下血淋淋的无法愈合的伤，四周的黑林中不停有人说：
　　“好丑的人啊。”“没出息的东西！”“你怎么那么苯！”“这个孩子真的一点天赋都没有。”“为什么别人能做到你做不到，你跟别人有什么不一样？”“我讨厌你。”“她喜欢女人诶，好变态哦。”“他们是魔鬼的孩子。”“抑郁症是什么病，从来没听过，走开。”“你怎么会有勇气活着的？”“去死吧。”……
　　空中如同镜子的碎片中，照出恶意的眼神、得意的笑容、愤怒的脸孔。一张张写满诅咒的纸像雪片纷纷扬扬撒下来，敲击键盘的声音，散发幽蓝光芒的字。
　　陆帆凯浑身颤抖，他紧紧抓着陆帆江的手，挡住抽向陆帆江的鞭子，痛感让他几乎窒息，他喘着气，咬牙将陆帆江拉出荆棘地狱。
　　陆帆江睁开眼睛，他看着陆帆凯，伸手帮他擦去头上的冷汗，他的脸颊轻轻贴着陆帆凯的脸颊，与他说：“谢谢你。”
　　他们继续往前走，黑林中出现坍塌的石头，一颗石头雕刻的头滚到陆帆凯脚边，他弯腰去看，被陆帆江拉住。
　　“这里是石化地狱……”陆帆江没有说完，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罪人，你冰冷的心伤害了无数人，成为石头吧，那是最适合你的方式。”
　　陆帆江说：“闭上眼睛，如果看到那个女人的眼睛，就会变成石头。”
　　陆帆凯闭上眼睛，他摸索着往前走，一只冰冷的手抚摸他的肩膀，女人的声音在耳边说：“那个该死的男人不爱我，我拒绝了他，可他竟然在女神面前强｜暴我，让我受到女神的惩罚，我曾经纯洁而美丽，那个男人残忍的行为，让我变成如今丑陋的模样，我恨他，也恨那个不分青红皂白的冷漠的女神。我要把那些冰冷的人变成石头，他们不会爱，不会珍惜，他们只会掠夺、只会伤害，当他们变成石头时，他们就不能伤害任何人了。”
　　“陆帆江会爱，他只是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他从未得到过别人的爱，所以不知道应该如何将心里的爱分享给所爱的人。”陆帆凯停下脚步，他说：“我们没有父亲和母亲，朋友也少得可怜，我们没有可以学习的对象。有一个女人教我如何爱一个人，用温柔真诚的目光注视着对方时，所有的爱意都会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
　　他睁开眼睛，与面前蛇发的女人四目相对。
　　蛇发下的脸孔依旧纯洁美丽，蛇发女人微微笑着说：“……真美好啊。”
　　她闭上眼睛，眼泪从眼中落下来。
　　一霎那，白光撕碎黑林。陆帆凯握紧的手消散，他惊恐地呼喊：“陆帆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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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该章仿《神曲》。
［1］《神曲》原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