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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残酷cruelty.1 ...

  •   在爱弥尔区,可以想象寒冬腊月穿着单薄连衣裙的美丽女人在幽深的巷子里徘徊,也可以想象一群面色不善的恶徒在转角埋伏,或者一具分辨不出形状的蛆虫温床等着将人吓一跳,再夸张一点,也可以想象无数亡灵在茫茫大雾中哭泣徘徊。

      地面上的一切神看得清清楚楚,但脚下数英尺不见天日的地下,只有鬼知道有什么。

      白色灯光照在二十英尺见方的拳击台上,那里仿佛幽暗地底世界的中心,攒动的人影如同孤独的蛾子,被趋光的本能牵引在台子周围。

      拳击台上,两个高大的男人警惕对方像螳螂一样举着双臂,如捕猎的虎弓起身体。两人眼眶青紫,脸颊肿|胀,两条血从鼻子里流出来,无人敢分神抹去。那块五米见方的拳台是古罗马的斗兽场,野兽争逐其上,为了自身的利益,为了一己私欲,为了存活而大打出手,他们拥有杀死敌人的勇气和撕裂敌人的残酷,每一击都有送对方去见哈迪斯的凶狠。

      观众的呼声是催化暴力的药剂。他们怂恿着“打啊”“快打”,舞台上的两只野兽发出令人战栗的咆哮,向对方冲上去,直拳、勾拳,腿、肘、膝无一不是武器。力量与力量碰撞,骨头断裂错位的声音和野兽痛苦的悲鸣,被观众的呼声淹没。一记上勾拳,直击下巴,血沫喷溅,被打中的拳手往后踉踉跄跄退到拳台边撞上围绳,台下观众吆喝他回去,而他恍惚地看着对手,直直向前扑下去,再也没能站起来。

      站着的胜利者醉酒一般摇摇晃晃,裁判跳上拳台,对倒下去的失败者倒数,最后宣布站着的人胜利。一半的观众骂骂咧咧将手里的废票丢了,一半则兴高采烈举起手里的票吹口哨、高喊拳手的名字:“威廉!威廉!”

      陆帆凯在人群中静静看着,主持人宣布输赢后,接着宣布半个小时后将由Key VS 欧登。观众欢呼着涌向买票处,Key胜利的票一售而空。突然有人在背后碰了陆帆凯一拳,他回头看去,一个中年白人男性悄悄冲他比了一个小指。

      陆帆凯转身朝换衣间走去,威廉也在里面换衣服,他坐在沙发上,垂头靠着蓝色拳套。陆帆凯从他旁边走过去,他边走边将外套脱下来,随手搭在沙发靠背上,接着是T恤、鞋子和裤子,他捏了一下裤子口袋,确定那枚小巧的指环还在,才将牛仔裤也搭到椅背上。换衣间有制暖的机器,但将衣服脱下来的瞬间,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还是爬上来。

      陆帆凯搓搓手臂,拉开柜子拿东西,他关上柜子,突然一道巨影从身后扑下来,“砰”地一声巨响,他撞在柜子上,被紧紧挤在人和柜子之间。野兽般粗重的呼吸在头顶响起来,激烈的战斗后,猛地提升的肾上腺素,让人神志不清。陆帆凯按兵不动,冷静地等着看背后的人要做什么,直到一只带着冰冷湿汗的手掌落在他肩膀上,捏着他肩上的肌肉,暧昧地沿着手臂往下滑。陆帆凯寒毛直竖,一股呛人的酸辣涌上喉头。

      手中的拳套掉下去,陆帆凯伸出双手抵在身前,以背部的力量慢慢将人往后抵,与柜子有些微距离,他猛地一记拐击,狠狠撞在背后的人小腹,威廉哀嚎一声,捂着小腹后退。陆帆凯一个错步,转身面向威廉,左手瞬间出拳打在威廉小腹上,右手一拳紧跟着打在脸上。威廉迷茫的脑袋被打偏过去,庞大的身体也跟着转了半圈跌倒在沙发上。陆帆凯抓住威廉的手,将他拉站起来,一拳砸在他鼻子上,拳手摔下去,他又将人拉起来,打下去。

      “Key,到你了。”有人敲门喊道。
      换衣间的门拉开一个缝隙,一双通红的眼睛浮现在门缝中,静静看向门外,阴冷的目光将敲门的人逼退数步。
      “该,该你上台了。”传话的人结结巴巴地说。

      陆帆凯拉开门走出去,他挡在传话人面前,将身后的门拉上,边走边缠绷带,传话人目送他跳上拳台,悄悄推开门往更衣室里看了一眼,顿时被里面的景象吓得瘫软在地。

      欧登是个白人少年,个头与陆帆凯相当,但比陆帆凯瘦弱,在惨白的灯光下,他纤细的身体像一个会发光的白竹干。保守估计他最多五十四公斤,陆帆凯五十七公斤,在职业拳赛上,两人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但这个拳台不在乎公平,围观的群众只在乎趣味,只在乎输赢。这里有十四五岁的少年vs三十多岁的壮汉,有病怏怏的瘦子和壮硕的胖子挥拳相向。有些比赛,从拳手站上拳台就已经决定了输赢。

      陆帆凯曾是令人哗然的意外,观众相信这头凶残的野兽会咬住身体比他庞大数倍的怪物,直到对方衰竭而死,但观众也期待着会有新的野兽出现,将他咬得遍体鳞伤,但他们不认为这种戏剧性的转折会出现在欧登身上。从陆帆凯跳上拳台,光从头顶洒下,肌肉的阴影几经重叠,在拳台帆布上印下一只阴沉的狼影。

      观众喝彩欢迎野兽的登场,而野兽在静静打量着他的对手:未经锻炼过的身体,没有伤痕的皮肤,一举一动都是破绽。陆帆凯往人群中看了一眼,人群背后几个男人喜笑颜开。他看向欧登,白人少年迎着陆帆凯的目光,骄傲地抬着下巴,挑衅地勾了勾手指。

      他令陆帆凯联想到一个人。

      “倒计时三十秒!”

      陆帆江。

      “三十,二十九,二十八……”

      他今天凌晨见过陆帆江。
      凌晨狱警敲门,让他收拾东西出去。他判刑十四天,到今天凌晨时间也不过只是过去了一半。不明所以的陆帆凯低着头把仅有的东西收拾好,双手揣进口袋,从监狱走出去。

      “二十,十九,十八……”

      天阴沉沉,寒风凛冽,苍白的路灯下躺着一只被捏扁的啤酒罐,但周围并没有人,安静得只有监狱里的警犬狂吠的声音。

      “十,九,八……”

      他一时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往左是爱弥尔区,臭名昭著的人渣堆积场,但拉芙瑞塔在那里。往右是阿达多繁华热闹的东区,有一个人也在那里——陆帆江。

      “五,四,三……”

      拉芙瑞塔可能去上班了,陆帆江也许还没有休息,将自己关在狭窄的工作室里吞兴奋剂保持亢奋。他踌躇片刻,选好了方向,走了两步,背后突然响起打火机叩击的脆响,陆帆凯回头看去,靠着监狱高墙而站的人被手中金红的火莲照亮,一张孤寂而冷漠的脸。

      “二,一,开始!”

      他甩灭火焰,一粒火星亮起来,那颗火星在黑夜中明灭不定。陆帆凯像个傻瓜呆呆地盯着那颗火星,幽暗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叹息,火星在空中起落朝着陆帆凯飞过来。

      陆帆凯像根木头一动不动,他看着陆帆江朝他走来,又目不斜视与他擦肩而过,带着火星慢慢远去。陆帆凯如同梦游一般迈开双腿,像只飞蛾逐光而去。

      一记右勾拳向着陆帆凯的左脸挥过来,他下意识曲肘挡住,同时右手直拳挥出,将欧登打退数步。陆帆凯的腿没有跟着迈进,他戳在原地,看着欧登。

      欧登和陆帆江并不像,陆帆江是个非常自信的人,自信和傲慢不同,自信和傲慢的区别在于是否正确认识自己。陆帆江很聪明,他深知自己在某一方面拥有令人羡慕的天赋。有人在一个领域琢磨了一生也没能前进一步,而总有人年纪轻轻,某天灵光一闪,突然就领悟所有,一步登天,并回头嘲笑停留在原地的人不懂变通。

      陆帆江就是这样的人。

      欧登跳步过来,佯攻陆帆凯,陆帆凯的腿微微颤抖一下,没有踢出。他出拳迎击,有意擦着欧登的耳朵过去,欧登下击拳打在他的胸口。健康成年男性的一击的威力不可小看,陆帆凯被打中的瞬间呼吸一窒,退了好几步,架拳慢慢平复呼吸。

      观众席传来几声叫好声音,欧登得意地举起拳头转了一圈。

      陆帆凯记得自己曾被陆帆江骂过,那是很小的时候,陆帆江用食指狠狠地戳着他的额头骂他蠢货、笨猪、傻瓜,陆帆江用他那个时候知道的形容一个人不聪明的单词将他骂到不敢呼吸,生怕陆帆江说他是在浪费空气。

      陆帆江骂完人后还不尽兴,拖着他站在墙壁前,让他出全力打墙,他怕陆帆江生气,握紧拳头用力打过去,骨节处甚至破皮出血了。陆帆江更生气了,气急败坏地对着他的耳朵吼:“你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陆帆凯余光瞥见欧登的拳头挥过来,他格挡的手放慢,那记拳头实实打到左脸上,左耳瞬间一片嗡嗡声。

      陆帆凯相信陆帆江的判断,他说他愚蠢,那么他一定不够聪明。事实也证明他确实不能像陆帆江那样处理好每一件事,还尽给陆帆江招惹麻烦,让他暴跳如雷。他们分明是一样的年纪,他还莽撞任性,而陆帆江已经像一个饱经风霜的中年人将所有事情都苦恼过了。

      陆帆江是这么对他说的:“你什么事都不要管,我会处理。”

      即便陆帆江这么说,陆帆凯还是没能将事情做得让他顺心。六岁时他们的身体分开,从那时起,命运仿佛就决定好他们要走向不同的路。

      陆帆凯不想这样。

      欧登开始失去耐心放弃理智随便乱打,陆帆凯尽量躲闪,反击也避开了他的要害,他努力装作认真地在打。欧登一拳打在他的眼睛上,顷刻间眼前一黑,人不受控制往地上倒。

      欧登骑身上来,拳头如雨落在脸上。挨了几拳,裁判才跳上台将欧登拉开,对着陆帆凯倒数,观众也在冲他咆哮,要他起来。

      陆帆凯还有知觉,但他不想起身。他望着遥远的灯,眼睛睁得很大,漆黑的眼珠倒映着地底明亮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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