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残酷cruelty.0 ...

  •   凌乱的床上躺着一个人,他面向墙面侧躺,像猫一样将身体紧紧蜷成一团,匀称包裹着骨骼的肌肉绷紧,脊骨顶起背部薄薄的皮肤,一条与脊骨同向的伤疤趴在背上,缝针的痕迹与骨节重叠,乍一看如同一只粉色的蜈蚣,极为狰狞。

      一只手伸过来,越过床上的人,将一条黑色连衣裙扯出来,成堆的纺织品塌下来,将人埋住。女人毫不在意,哼着安·德洛林的成名曲 Dad Girls在床边坐下来。

      Girls laugh at boy who make love to them(女孩们嘲笑前来求爱的男孩)
      Hurt others in a bad temper(坏脾气地伤害他人)
      They will be punished by god(她们将被神惩罚)
      Was exiled by love(再被爱流放)

      裙子套到细长的腿上,从下往上拉扯,贴着身体美丽的曲线,细致地撑展开。

      “今天要去工作吗?”略带一丝沙哑的男声从身后传来。

      女人将金色卷发从衣服里抽出来,拢了拢胸,将一条深邃的海沟挤出来,她头也不回地说:“当然了,不工作我连这个烂房子都租不起,到时候我要去哪里住?该死的吸血鬼可不会因为我可怜就良心发现让我免费住下来。”

      身后没有传来回应的声音,女人回头看了一眼,纺织品堆起的坟包中伸出来一只手,纤细的血管犹如青色的藤蔓缠绕整条手臂。女人将衣物扒开,年轻亚裔的侧脸被灰蒙蒙的光照亮,有些杂乱的眉毛带着一种野生的意味,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落在下眼睑,投下幽暗的影子,挺拔的鼻梁使他的脸部线条看起来十分利落,给人干练的感觉,丰满的唇角紧抿,牵动唇角下垂,给人一种神情冷漠的印象。在年轻人的脸庞上,保留一种既原始又残忍的美丽,肖似高原上的狼。

      女人注意到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黑色的头发落在眼睛上,她拨开那些碎发,手指抚摸着年轻人稚气未消的眉眼,他的右眼眼角还残留一点淤青痕迹,女人有些恶意地在那里戳了戳,年轻人肌肉抽搐了一下,她就笑了起来。

      屋中老旧的电视机上正在放送 Breakfast at Tiffany's,霍莉对保罗说:“我不是霍莉,我也不是卢拉梅……”[1]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在这儿像只猫,一只无名的野猫。我们不属于任何人,也没有人属于我们,我们甚至不属于彼此。”女人默念熟悉的台词,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巨大的空洞感如同黑色幕布盖下来,她愣了愣,失落地缩回手。

      她无意识地拿起桌上的指甲油,如同一只煮熟的虾弓着身体,将指甲涂得深一块浅一块。一只手贴到她的背上,女人一个灵激,隔着薄薄的衣物,她能感觉到那只手带着一整个寒冬的寒冷。

      “Key,你是在安慰我吗?”女人问。
      没有声音。
      指甲油刺鼻的气味袭来,女人稍微清醒了一些,她眼里映上指甲上艳丽的红色,有些生气,回头瞪着还没有醒过来的人,目光落在他放在床单上的手,心生一计。

      “Key!Key!我去上班了,屋里没有吃的了,你得自己去外边吃……”
      陆帆凯听到有人叫他,睫毛一颤,缓缓睁开眼睛,模模糊糊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在眼前晃动,随后她转过身,拿上包离开了。

      ……关门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陆帆凯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他看着紧闭的门,跳下床飞快跑到窗边推开窗往楼下看,洁白的雪地上,一串孤零的足迹从门口一直蔓延到巷子里消失不见。

      拉芙瑞塔肯定生气了。拉芙瑞塔喜欢有人陪着她,最好能在她出门或者回家的时候给她一个拥抱,如果不能如愿,她会不高兴。

      陆帆凯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有的这个习惯,也许是在他们认识之前,也许是之后,但怀抱传达的安心感,陆帆凯深有体会。

      他退回屋里,伸手去拿T恤时,几只红色蝴蝶从视线中滑过,他一顿,在床边坐下来,翻看手掌,涂上亮红色指甲油的手鲜艳夺目,像是荒芜的大地盛开了一丛花朵,他能够想象拉芙瑞塔恶作剧时得意的神情。

      陆帆凯低头看了一会儿手,拿上T恤套上。拉开门从房间里出去,对面的房客也准备要出门,胖乎乎的女人看到门口的年轻人,被肥肉挤成一条线的眼睛瞬间瞪得巨大,眼眶里蓝色的眼珠像孩子们手里脏兮兮的玻璃珠。

      陆帆凯冲她点点头:“午安女士。”
      “午……午安……”
      陆帆凯拉上门,双手插|进衣服口袋里,往楼下走去。
      毫无隔音可言的楼上传来男人的声音:“莫西卡,你在跟谁说话?”
      “拉芙瑞塔那个婊|子养的狗被放出来了,吓我一跳!”
      “什么?!”
      那个男人嘟囔了几句什么,随后那个胖女人就放声骂起人来,隐约还听到了拉芙瑞塔的名字。

      拉芙瑞塔对于别人因她而发生的争执并不在意,她说美丽的女人会引起纷争,争议越大,越能证明女人的魅力。陆帆凯不知道她的依据是什么,他不是擅长动脑子的人,如果拉芙瑞塔认为是那样,那就是吧。

      走出楼道,夹雨带雪的寒风扑面而来,像小刀用力刮着脸庞。阿达多的冬天寒彻骨,无论穿了多少衣服,都能感觉到寒气顽强地穿过纤维缝隙,像针狠狠扎在皮肤上,顺着毛孔溜进身体里。陆帆凯呼出一口白气,将帽子拉起来戴上,与拉芙瑞塔离开的方向背道而驰。

      身着黑色连帽外套的青年推开杂货铺的门,在货架间穿行。这是这一带唯一一间杂货铺,家庭中使用的油盐酱醋出自于此,小孩们手中宝贵的零食也来自这里。

      店里正在补充货架,踩在椅子上的送货员看到他,吹了一声口哨说:“Key,好久不见,你被释放了?罗利他们也出来了?你以后得小心点,他们那伙人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陆帆凯没有理会他,他熟练地拿起那些打折的食品走到柜台结账,不等店员算好账,他从口袋里拿出破旧的钱夹,手指滑过纸币皱巴巴的边缘,涂上鲜红颜色的指甲插在纸张间,将那些零钱一张一张分到另一边,他的动作很慢,眼珠随着手指轻轻转动,他来回数了三遍,拇指与食指一捏,取出一踏钱压到柜台上。

      店员费劲地理着那些面额不等的零钱时,陆帆凯就拿上东西准备离开,店员慌忙道:“等等……”
      送货员嗤笑:“新来的,那个家伙的钱不用数,不会差的。”
      “诶?”店员不解,而青年已经离开了,店员终于将手上的零钱数清楚,一分不少。
      看起来那个年轻人的信誉不错的样子,在西区,“信誉”就是一个笑话,店员不免对青年感到好奇:“他是谁?”

      “他啊,”送货员坐下来,点了一根烟:“是婊|子拉芙瑞塔养的狗。”
      “拉芙瑞塔?”店员想了想,“我听说过她,是个名声很差的女人。”

      “她就是不折不扣的贱|货……”送货员突然意识到什么,压低声音说:“上过她床上的男人全被她诋毁过,她上面的嘴和她下面的嘴一样发出陈年粪坑的恶臭,还自以为自己高贵……以后你就知道了,不过你骂拉芙瑞塔的时候别让Key听到。”

      “他是拉芙瑞塔的情人吗?”
      “情人?只是狗而已,很听话,很护主,咬人也很疼,是条恶犬。”送货员笑嘻嘻地说:“他偶尔会过来这个店里帮忙,老板对他不错,如果他愿意来这个店上班,只怕就没你的位置了。”

      “不是吧!”店员愁眉苦脸。
      “开玩笑的,他才不会来,除了拉芙瑞塔,没人关得住他。”送货员弹了弹烟灰:“不过,初出茅庐的小鬼,等他见识更多的女人,大概就会离开了吧。”

      “小鬼?他多大啊?”
      “十六七岁吧。”
      店员惊呼:“天啊,这也太年轻了吧!”

      送货员得意地卖弄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他是三年前出现在这里的,听说是被有钱的老家伙玩坏了,就丢到爱弥尔区来的。他刚到爱弥尔区的时候可不好过,因为是亚裔,所以经常被布莱尔那路货色的家伙们找麻烦,有个叫罗利的家伙还把他丢到地下去打拳赚外快。大概是受不了了,他趁罗利他们不注意就跑了,接着就被拉芙瑞塔给捡走了。两周前他不知道去东区干什么,好死不死地碰见了罗利,听说跟罗利的人打起来了,被抓去吃了几天牢饭。”

      “那么糟糕吗?”店员吃惊地说。
      这些遭遇他从来没有想象过,众所周知西区很乱,爱弥尔区更甚,但对于一个新人来说,也许地上的垃圾多了一点,墙角下多了几坨狗屎,下水道经常堵塞,夏天空气中浮荡着腐烂的气味,吵架声常常传遍大街小巷,总体来说,也没有传闻中那么糟糕。

      “货都放完了?”杂货铺的老板从后门走进来,他将手上的账本递给送货员,说道:“这是账单,你点一下,确认无误我会付款。”

      送货员接过账单,一一清点,老板递给他一支烟,自己咬了一根,进到柜台坐下。他瞥了桌上一堆小额的纸币一眼,说:“陆帆凯那个小子来过了?”

      “诶?”店员一脸茫然。
      “就是Key的名字,很拗口,所以我们都叫他Key。”送货员插嘴说。

      “看来你们讨论过他了。”老板把钱扫进抽屉里,顺手拿起桌上的报纸抖了抖,边看边说:“道听途说的消息会给别人招惹麻烦,少在背后议论别人。”

      “Key有什么不可以谈的?反正他跟着的那个女人劣迹斑斑,他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好名声。”送货员在账单账单上签字,他靠在柜台上,说:“话说你也太过关注Key了,怎么,离婚以后你的性向也跟着变了?这个小混混可是个麻烦精,劝你离他远点,布鲁斯的酒吧里漂亮的小男孩多了去。”

      送货员说话夹枪带棒,店员小心翼翼地打量老板的神情,老板面色不改,说:“相比像乌鸦一样聒噪的家伙,我倒是觉得我行我素的小混混讨喜得多。”

      送货员没被他呛人的话气到,笑嘻嘻地问:“老板,难道你不好奇Key去东区干什么吗?”
      老板漠然道:“与我无关。”

      离开杂货铺,陆帆凯在街边坐下,撕开包装袋,啃着干巴巴的面包,冰冷的食物顺着食道滑进胃部,将那里填补得满满当当。

      楼上传来早间新闻播报的声音,主持人冷漠地念着稿子上印着的内容:“1999年11月30日12:30,总统候选人阿里·阿克曼走出法院后,遭到枪击身亡,开枪者当场捕获,目前警方正在调……”

      频道一转,一个男人沉声说:“对于阿克曼先生的遭遇,我深表同情。阿克曼先生的案情即将真相大白的关头,却在众目睽睽下被人枪杀,身为负责阿克曼先生案件的律师,我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同时,我也不能原谅大庭广众下杀人的罪犯,这是对法律的挑衅,是对法治社会的藐视……”

      陆帆凯抬头看去,天空总是灰蒙蒙一片,树枝光秃秃,一片树叶在寒风中飘零,寂寞的街道,苍白的墙壁,矮小的楼房,阿达多的冬天肃杀悲凉,没有一丝生机。

      “喵……”一声奶声奶气的猫叫声从旁边穿过来,陆帆凯回过神,扭头看去,一只黑色小猫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

      它蹲坐在地上,伸出舌头仔细地舔着纤细的爪子。似乎察觉有人在看它,它抬起头与陆帆凯对视,黄绿色的眼睛像春初萌发的嫩芽。它不畏惧比自己高大数倍的人类,冲着陆帆凯喵喵喵亲昵地叫了几声。

      陆帆凯剥开一根火腿,在它面前晃了晃,小猫的眼睛跟着转了一圈,伸出爪子来抓,陆帆凯立即抽回来,张口咬去一大半,盯着它面无表情地咀嚼。

      小猫谴责一般叫唤起来,陆帆凯将剩下的半截递到它面前,小猫没有动,陆帆凯直接丢到它面前,小猫嗅了嗅,又抬头看他,确定这次不是逗它,它才站起来,欢快地抖了抖耳朵吃起来。

      身旁的人站起来,小猫抬头,看着他双手插|进衣服口袋里,踩着雪,嘎吱嘎吱地走了。小猫叫了一声,迈开四肢跟过去,走了几步,它转头跑回来,叼起地上的火腿,踩着雪地上的脚印,跑了过去。

      “阿里·阿克曼,鹰党总统候选人,于199……”
      “……先生,鹰党推选出来的候选者被枪杀,你有什么看法……”
      “……神啊,这是灾难的一天!阿克曼先生,我们需要你……”
      “……杀了阿克曼先生的家伙,不可原谅……”
      “您骗了我们!”少年声嘶力竭。
      随后一声刺耳的枪声响起来……

      这条街道上的广播、电视,平时候放的是音乐、喜剧、电影,像是自说自话永远也聊不到一起的人群,突然有一天,他们的话题统一了,因为有一个人死去了。至于那个人是谁,与他们有什么关系,谁都说不清楚。

      陆帆凯从那些声音下走过,他穿过一条狭窄的小巷,走到另一条街道,迎面是一栋类似仓库的二层楼房,与周围的房屋并无两样。蓝色的铁皮门上喷了一个大爆炸的图案,以衬托黑体白边的WRATH BAR字母。

      这条街是爱弥尔区的“赤线”[2],在夜幕降临时,街头到街尾紧闭的门外亮起红灯,红色象征喜庆、热情、躁动、血腥、恐惧、色/欲,整整一英里长的红线,在夜色中是最显眼的警示,这里与其他充满情怀的街道不同,她妩媚动人,贪婪卑劣,有拥抱一切善与恶的如同母亲般宽阔的胸怀。

      “赤线”在白天看似冷清,实则不然,光照不进去的屋子里,绚丽的霓虹仍在闪耀,点缀夜女神赫卡特漆黑的裙摆。陆帆凯站在铁皮门前,一扇小门拉开,有人站在通道阴影中,只露出肥大的迷彩裤和黑色高帮皮靴,看不清上半身。

      陆帆凯抬脚走进去,一条粗壮的手突然伸出来挡他面前,高大的男人猛地弯下腰,头几乎撞到他,“看看这是谁,这不是Key吗?”

      男人一头浓密的红发和喝醉一般酡红的脸,卷曲胡须笼罩整个下巴,乍一看,仿佛一头稀罕的红毛狮子藏匿在黑暗中——是看门人阿瓦。

      陆帆凯抬眼看着他,“有事?”
      “得罪了罗利,你居然还敢到这里来?”
      陆帆凯一脸漠然:“还行。”

      阿瓦一把抓住他的头发将他的头扳起来仰视他,“虽然罗利进去了,他那帮人可没全进去,要是让他们看到你,你就死定了。”
      “多谢提醒。”
      阿瓦手指捏紧,陆帆凯像演技拙劣的演员,对眼前一切无动于衷,睁大一双木然的眼睛望向阿瓦。
      “嘁……”阿瓦放开手,让他滚进去。

      穿过昏暗狭长的通道,推开门,扑面而来的尖叫声几乎掀开陆帆凯的头盖骨,直接对着他的脑髓嘶吼,震得柔软的组织颤抖。陆帆凯站在正方形大厅的入口,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彩色灯光打着转从宿醉的人群身上扫过去,有人跳上舞台上握着麦克风像个躁狂症患者歇斯底里地尖叫,不顾一切的发泄如同滑稽的丑角,逗得人哈哈大笑。

      陆帆凯穿行其中,人们扭头看过来,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傲慢眼神将身材娇小的亚裔按到尘埃里,好像这样他们就能飞上高高的云端与诸神举杯共饮。

      这个酒吧充斥形形色|色的人,不大的酒吧能分出十几个帮派,不同帮派之间也经常因为意见不合而大打出手,当他们出现共同的“敌人”时,他们就暂时摒弃“仇恨”,共同抵御“外敌”。

      爱弥尔区罕见的亚裔就是他们共同的“敌人”,但这个“敌人”是出了名的野兽,即便是一群人,也不敢轻易对他出手。越是讨厌一个人,那个人就越是扎眼。

      陆帆凯在万众瞩目中穿过人群中间,走到最里边一扇小门。伸手推开门,昏暗的灯光下,一条指向黑暗的阶梯,仿佛直通地狱大门。

  • 作者有话要说:  注:
    [1]“我不是霍莉,我也不是卢拉梅,我不知道我是谁,我在这儿像只猫,一只无名的野猫。我们不属于任何人,也没有人属于我们,我们甚至不属于彼此。”——《蒂凡尼的早餐》
    [2]赤线:红|灯|区
    再注:拉芙瑞塔和Key没有忄生方面的关系,Key在拉芙瑞塔身上投射了内心很特别的身影,后文会说到。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