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西候

10、理智reason.4

　　陆帆江徘徊在水边，他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方，四周一片漆黑，隐匿在黑暗中的也许是荒野，也许是山地，也许是高楼大厦，视线中仅能看到一条如同巨蟒般的闪烁粼光的河流静静卧躺在土地上。

　　水声哗然，一只小船缓缓向岸边靠近，立在船头身披黑色斗篷的摆渡人伸出银灰色干枯的手指，召唤他上船去。

　　陆帆江抬头看着他，它笼罩在兜帽下的脸是一片漆黑，仿佛是由一团黑雾撑起来的。陆帆江向摆渡人说：“我既没有钱乘船，也不准备渡河。我要向你询问，是否有过一个青年从这里经过？他有黑色的头发和眼睛，即漂亮又温和。”

　　摆渡人沉默许久，苍老的声音缓缓说：“刚才有来过一个年轻人，像你所描述的样子。”

　　“他过河了吗？如果没有过河，他又到哪里去了？”

　　“他如你一般，在阿刻戎河畔徘徊。他说他只有一半残缺的灵魂，并且他与另一半魂曾以斯提克斯的名义许下誓言，他们在母亲的子｜宫中孕育时，便在一起，他们同时出生，也将同时死去，他不能先于另一半灵魂跨过死亡的河流。后来，有一个女人在身后呼唤他，他遵循那个声音引导，回到人间去了。”

　　“那么我也将回去了。”陆帆江转过身去，却看到背后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没有路，也没有灯，那是黑暗的迷宫，无处可去。

　　“有人牵挂你，或者你有牵挂的人吗？若没有，你将如何从黑暗的丛林中找到离去的路？”摆渡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当然有！小凯，小凯！”陆帆江扑进黑暗中，黑暗中生长的锋利荆棘刺痛他的双脚，他在黑暗的荒野中逃亡，摆渡人呼唤他上船的声音却紧随其后。

　　“喵呜～”奶声奶气的猫叫声从前方传来，一双黄绿色的眼睛在黑暗中睁开，如同两颗小小的星辰在闪烁。

　　陆帆江追着那双眼睛跑去，他脚下忽然踩空，身体直直往深不见底的堑渊坠下去。

　　“啊——”

　　陆帆江睁开眼睛，眼前一片刺眼的白，他逐渐缓过神，客观物体开始在他的意识世界中凝集成形。他似乎是做了一个很不详的梦。陆帆江试图抬起手臂，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发现自己居然做不到。他浑身骨头好似散架重新拼凑起来的一般，全然不听大脑发出的指令。他休息一下，吃力地抬了个头，又倒了回去。

　　他绝望地躺着，转眼珠打量四周。他身处宽敞的卧室中，旁边的床头柜子上放着一张全家福，四个人站在一座巨大的建筑前，两个大人露出温和的笑容，若只看他们两人，必然会觉得这是幸福美满的一家人，但他们前面的两个孩子一人手里拿着一块棒棒糖，手牵着手冷漠地看着相机，从他们身上察觉不到丝毫高兴。

　　他盯着照片上的两个孩子，两人的脸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一个纤细病态，一个健康美丽。那是八岁的他和陆帆凯。

　　他们第一次被指名收养未能成功，两年后，杜克·压力山大·唐纳利和他当时的妻子出现了。院长说，他们夫妻二人，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公司白领，家庭条件优越，夫妻关系和睦，被他们收养的孩子必然会过得幸福。孩子们都很期待自己被挑选走，他和陆帆凯例外。

　　他已经打算好了，等他长大后，就能带着陆帆凯离开孤儿院，靠自己的本事生活。但杜克夫妇看过圣玛利亚孤儿院中的所有孩子后，他们选中了陆帆凯，健康、温和的亚裔孩子。陆帆凯不愿意跟着他们离开，紧紧抓着他的手，院长的劝说也没用，陆帆凯认定的事天塌下来也不会改变，他就是那么笨的人。院长无奈地向杜克夫妇表示他们的情况比较特殊，于是那两个人“慷慨”地领养了两个孩子。

　　他不喜欢“父亲”，也不喜欢“母亲”，他们从出生以来，就没有父母的概念，他只有陆帆凯，陆帆凯也只有他，只需要这样就足够了。

　　最初杜克夫妇向他们释放善意，迟迟没有得到回报后，他们也放弃了，在物质上保证两人过得充足，有人上门检查的时候装一装其乐融融的样子，这个心思各异的家庭，很快就如同他预料中的那样，迎来了解散的一天。

　　杜克夫妇离婚，他和陆帆凯的抚养权归杜克，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陆帆凯也离开了。

　　过去陆帆凯不厌其烦地说：“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有时候这句话就像一句魔咒让陆帆江生厌，有时候也让他非常得意，因此陆帆江无法想象陆帆凯离开他以后独自一人的生活。但陆帆凯确实安安静静地走了，离开了。

　　他想起那个不详的梦，他和陆帆凯在冥河畔走了一圈，又回来了。梦也只是会梦，如果成为真实，那就不叫梦了。

　　陆帆江抓住柜子，咬牙从床上爬起来。痛，全身都痛，伴随着一种令人恶心的酸痛感。他失手将相框打翻在地，玻璃碎了，像浪花溅得四处都是亮晶晶的玻璃碎末。他踏着玻璃碎末，扶着墙往前走去。

　　门外传来说话声，不等陆帆江走到门边，杜克就推开门，带着人走进来。

　　“Joe？”杜克先往床上看了一眼，没有看到人，他急忙扭头一看，看到陆帆江倚墙而立，顿时舒了一口气，又快步朝陆帆江走去。

　　陆帆江脸色面色惨白，身上的睡袍空空荡荡，像挂在身上一般。他的身体剧烈颤抖，随时可能倒下去，全凭在墙壁在支撑他站着。杜克朝他伸出手去，想要将他抱回床上。

　　“别碰我！”陆帆江挥开他的手，但自己也站不稳摔倒在地。

　　“Joe，你现在很虚弱，不要任性。”杜克跟着他蹲下身，试图说服陆帆江听话。

　　跟在杜克身后的两个人也快步走过来，想要把陆帆江扶回床上去。

　　“别碰我，全都滚开！”陆帆江缩在墙角，狠狠瞪着面前的三个人。

　　“我们是医生，这是你的父亲，我们都不会伤害你的，让我们看看你的伤好吗？”杜克带来的两个人试图劝他。

　　“Joe，没必要这样，你昏迷的时候尤来亚医生已经为你诊断过了。”杜克说道：“你的手和腿骨折，轻微脑震荡，严重营养不良，如果你不接受治疗的话……你以后可能会带着一身病痛你，你明白后果的严重性吗？”

　　陆帆江盯着杜克笑了起来，“我没有死你是不是很高兴？”

　　“Joe，你平安我会当然高兴。”

　　“但我就没那么高兴了，尤其是看到你这张丑陋的脸。”陆帆江说。

　　不等杜克说话，他身旁的医生出声道：“Joe，唐纳利先生是你的父亲，你最好对他尊重一点。”

　　“你只是局外人。”

　　“在局外人看来你也做得很过分。”

　　陆帆江不禁发笑：“尊重是建立人格平等的前提下，晨星拒绝向神之子叩拜而被‘大度宽容’的神判罪。千百年来人敬爱神，赞美神，晨星却因傲慢而被打入地狱，被世人斥责。不觉得嘲讽吗？”

　　“最虚伪的崇高也是崇高，比什么都没做还自以为是的人更好。”

　　“你只是在为自己辩解。”

　　医生的脸色顿时就变了，杜克将医生扶起来，他看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的陆帆江严厉地说：“Joe，平时候你怎么说都无所谓，对尤来亚医生礼貌一点。”

　　陆帆江站起来，勉强稳住身体。杜克伸手扶了他一把，被他厌恶地躲开了。

　　杜克尴尬地将手收回去，还是要求陆帆江说：“Joe，向尤来亚医生道歉。”

　　“我说错了吗？”陆帆江抬起头，露出嘲讽的笑容。

　　“好了，唐纳利先生，不必再说了。”医生制止杜克，抬起下颌看着陆帆江，说：“我认为令公子当务之急最需要的不是内外科医生，而是心理医生。先告辞了。”

　　“尤来亚医生！”杜克追着两个医生出去，陆帆江听到他连连道歉的声音。

　　他连笑数声，捂着肚子靠着墙滑坐下去，他看着血肉模糊的脚底，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摸了一下，将手举到眼前，沾上血的手指通红一片，透着一种血腥诡异的美感。

　　“Joe！”杜克的声音在耳边炸起来。

　　陆帆江不满地扭头看去。

　　杜克原本准备斥责他的，突然看到他满手的血，他一把抓住陆帆江的手，质问道：“你的手是怎么回事，血从哪里来的？你的脚……”

　　陆帆江一脸漠然，身上的伤似乎并没有为他带去任何痛感。

　　“Joe，你现在的状态我更加不可能送你回去，你不想见我，我会请家政师过来，绝对不会让你看到我。”杜克认真地说：“顺便，我会拜托人把Key找回来，一方面Key也是我疼爱的养子，我必须要对他负责。另一方面你会听Key的建议，你们相互照顾，我认为是最好的选择。”

　　陆帆江只有在听到陆帆凯的消息时，他脸上才会出现其他的表情，尽管那个表情是愤怒就是了。

　　“杜克·唐纳利，请你不要多管闲事，如果你胆敢出现在小凯面前，我就杀了你。”陆帆江拽住杜克的领带威胁他说。

　　“Joe，我认为你对我有什么误解，Key离开的原因、你讨厌我与Key在一起的原因、你痛恨我的原因，你全部都归咎于我，难道你就不能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杜克将他提起来。

　　陆帆江很瘦弱，他轻而易举就将他抱起来放回床上去，然而简单几步路他就被陆帆江狠狠在身上挠了几个印子。

　　陆帆江跌在床上，他不掩凶色和恶意，对杜克说：“小凯离开是我让他滚蛋的。你对小凯做过什么难道你因为老年痴呆给忘了？我痛恨你的原因，呵呵，你虚伪狡诈，偷梁换柱，哪一样不令人作呕？你活着我诅咒你，你死后我亦将诅咒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