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天辟地》毛白饭

28、迷局【五】

　　出了虫王庙，我才确定这和鱼村果然早已变成了空村，在村里行走良久，连个鬼影都见不到。

　　此前浓重的大雾已经散去，整个村子空空荡荡，只剩我和秦月霜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村中。

　　秦月霜告诉我，慕言法力高强，轻松出了阵，回到和鱼村口停整队伍处，发现驻守在原地的兵众负伤，翠翠不见了，他命余下兵士在周围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却遍寻不到，顾不得被困死在百花迷幻阵里的散兵，率兵回皇城请罪去了。

　　我听罢感叹一句：“雍冷座下，果然都是同他一般冷心冷肺的人。”

　　见秦月霜不搭理我，我又道：“那你是怎么进这个阵的？难道掀开那宅院的房瓦就能进来？若我早知道了，就该不等你来，自己从房顶上爬出来。”

　　秦月霜嗤笑一声：“初明缘起，二辨色空，谓狮子相虚，唯是真金。你连这都勘不破，还想着自己逃出来？这百花迷幻阵为虫王所设，在此处应该已有上百年，你以为我是掀了房瓦才找到你，实则我是在阵中给你开了一道生门，你这才得以出来。“

　　我道：“那那座古院落呢？”

　　秦月霜道：“你明明也看见了，哪里还需要问我？这里通路狭窄，怎么可能有什么古院落。你在阵法里看到的一切都是金狮子像，专迷你这种俗人心智。”

　　我说：“你能不能有哪怕一句话不要这样刺我？”

　　秦月霜冷哼一声，不说话了。

　　我拧拧脖子，觉得脑子清醒不少，这才抓住她话里的重点：“你刚才说，翠翠不见了？”

　　说话间，我们已走到村口。

　　秦月霜站在断木断枪的泥泞处，道：“准确的说，是慕言以为她不见了。”

　　我环视四周打斗的痕迹，脑后起了冷汗，假笑着问：“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秦月霜把长剑挽了个剑花，猫捉老鼠似的看我：“齐豫，你以为我是为什么知道你陷进了百花迷幻阵？”

　　我突然明悟：“自然是你跟踪了我们一路。”

　　秦月霜说：“不错。”

　　我说：“所以，翠翠不是失踪，是被你们劫走了？”

　　秦月霜说：“观察和捕捉被深渊感染的生灵，是我的任务。”

　　我说：“你这次倒还真的得意，话这么多。”

　　秦月霜脸色僵了僵，又覆上了寒霜。

　　*

　　好在她虽然一副轻轻松松就能给我点颜色看看的样子，但只是虚张声势，本就是劫囚顺路救我一救，无意真的取我性命。

　　我对通天府本也没什么归属感，只要那翠翠不被继续放出来作孽，被秦月霜劫了也便劫了。

　　我想到古庙里那个可怕的斗篷人，后背当真起了冷汗。——那翠翠既然已经被古庙一行人抓住，能从他掌中逃脱才是奇怪。

　　只是我既然知晓了翠翠的行踪，秦月霜怕是不那么容易放我回去。

　　果不其然，秦月霜又朝前走了一会儿，走到之前拴马的木棚前。——里面已经没有一匹马。

　　慕言率兵尽数撤离，我被丢弃在了村里。

　　她背对着我，站在那里。

　　“齐豫，万俟之前放了你一马，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你要不要加入我们？”

　　我愣了一下：“秦姑娘，多谢盛情，可我实在当惯了自由人。”

　　秦月霜说：“我猜也能猜到你会这么说。鱼婆说，你就是预言里那个‘变数’，我是没看出来……那你可知道，下次见面，我们就是敌人？”

　　我说：“嗯。”

　　秦月霜又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走吧。”

　　我转身欲走，走出去几步，转回身，举起手，说：“等一等。”

　　秦月霜蹙眉看我：“怎么了？”

　　我哂笑一声：“我突然想到，我们村里前段时间出了些事情，丢了不少人……村里的二娃看到一个眼下有疤、腰挂葫芦的人把读书的何生扛回来，我听这描述总觉得耳熟，那个人是万俟生吗？”

　　秦月霜道：“你不如直接去问他。”

　　我有些意外：“所以你不知道村里发生了什么？”

　　秦月霜吊起眉：“我凭什么要知道？”

　　我道：“你们那个古庙不就坐落在我们村的西南方吗？发生在这么近的地方的事情，难道和你们没有关系？”

　　秦月霜道：“那只不过是无数个入口中的其中一个，我们真正的位置，还没有外人能找到。”

　　村里人也说西南方只有黄土和断壁，看来万俟生故意带我走那么久的路，果然是在哐我。

　　她顿了顿：“还有，别一口一个‘古庙’、‘古庙’的，我们殿可是上古神殿，有名字的，叫求隍殿。”

　　我说：“好吧，求隍殿。”

　　“……”我想了想，“这神殿和东煌难道有什么渊源吗？”

　　秦月霜说：“没有，同音不同字。”

　　我又道：“既然下次见面就是敌人了，能劳烦你告诉我在哪能找到万俟生吗？”

　　我也知道自己颇为蹬鼻子上脸，她肯放我离开本就是网开一面，我既不肯加入他们，又厚着脸皮问这么多问题，是吃准了秦月霜是个体面人。

　　秦月霜冷冷睇我：“你怎么这么多问题？”

　　我故作无赖地笑笑：“看你肯不肯回答。”

　　实则我还想问更多，比如，万俟生说他们是‘异端’，那‘异端’到底是什么？

　　可我知道有的问题问深了对我不见得是好事，就只把问题设在我可以了解的范围里。

　　秦月霜似乎很是讨厌我吊儿郎当的模样，恼然地把头别到一侧，过了一会儿才转回来。转回来又是一声冷笑：“我倒是知道，就看你敢不敢去。”

　　我问：“哪里？”

　　秦月霜道：“求煌殿。”

　　*

　　我说：“……求煌殿？”

　　秦月霜点点头。

　　没有想到，绕来绕去，一切又绕回了远点。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燕子还在通天府等我，可下次再遇到秦月霜可没那么容易，既然我现在是慕言的一枚弃子，不如在这段时间把之前没搞明白的都搞搞明白。

　　我眼一闭，心一横：“那可否劳烦秦姑娘这次带我去求煌殿，见万俟生一面。我实在有话问他。”

　　*

　　这一行，秦月霜与我取道的四象城。

　　她说求煌庙有入口无数，这次果然带我走的另一个入口。

　　四象城身为四大主城之一，地势阔大而平坦，有机张府坐镇。

　　入得城门，可见青石板铺得齐齐整整，拔地而起一个数丈高的水车，被水流带动而咕噜噜缓缓转动着，车轴支撑着轮中数十根长木，长木另一头连着水斗和刮板。

　　城中一口金井，街巷间凿了水路，山涧的溪流穿巷而过。

　　机张府擅械，城中到处可见各种机窍巧术，大而沉重的弩车摇动双翼飞在天上，在地上投出巨大的阴影。

　　东风吹拂，宝马雕车自青石板上行过，湖上行过画舫和行舟。

　　卖油纸伞的老妇人在街边支起小摊，我和秦月霜寻了个茶铺，姑且歇了脚。

　　掌柜的奉上两杯黄绿隐翠的毛峰茶，又送了一碟干物和果脯。茶铺里多的是走江湖的人士。不知是否因为修习了通天府的锁心决的原因，这段时间我只觉得耳目比之前更为聪明，竟能从耳畔纷杂的声音中一一辨出每句话的源头。

　　一个中年盲人推着一个坐木轮椅的少女道：“小女年方二八，不良于行，给各位吹首曲子，诸位大人行行好，给个赏吧。”

　　一武人道：“老不死的，滚边儿去，大爷正喝酒呢。”

　　他身旁另一武人也道：“瞧这小妞还挺漂亮，可惜是个废人！”

　　中年盲人且疲且怒，推着少女讪讪地走了。

　　又有人在另一旁道：“听说北方的尸患是个半大的小妖兴起的，通天府隶下慕言将军前去捉拿，都被她给逃了，现在万俟大人发了雷霆之怒呢！”

　　“要我说，那个乱葬岗就该被一把火烧个干净，免得有怪物出来作祟——”

　　“嗬，可不是。”

　　听得多了，我便突然有了发现：这里许多人竟然都在讨论雍冷。

　　他们说的是这段时间，雍冷斩蠵龟、擒妖龙、灭鬿雀，一举灭了三怪，真是法力深不可测。我喝下半杯茶，又添了半杯，嘴里细细地品着。茶叶回甘，我却品不出滋味。

　　听着听着，一个小而畏怯的声音传入我的耳中：“可我怎么听说那些被斩杀的怪物，都被陛下偷偷炼化了，助他增长修为……”

　　“吓！”一个身形利落的江湖人士赶忙止了他的声音，“这种话可说不得——”

　　那人被吓了一跳，咂咂嘴巴，也不再发言。

　　秦月霜冷笑一声，提起桌边长剑，对我道：“你喝完了吗？”

　　她显然也听见了身侧的讨论。我说：“再等一会儿。”

　　再听下去，却没有什么有内容的话题了。

　　我说：“行，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