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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迷局【四】 ...

  •   水袖捥,妙音转。飞金走玉,美人在殿上式歌且舞,空气中烂香浮动,我坐在殿侧木然地看着,喝下一杯酒。怪的是,这般美景,伴奏的却不是筝鼓,而是一阵阵窸窸窣窣的虫蚁啃噬声。

      再低头看手里的酒杯——里面装的哪里是酒,根本是满满一杯舔蜜的蚂蚁。

      我一松手,酒杯啷当掉到地毯上,一大捧虫子倾杯而出。

      虫子、虫子、虫子!

      我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宽阔的床上,眼前是一张薄薄的红纱帐。

      悦耳的乐声回荡在耳边,屋里窗明几净。

      一个陶俑乐女打扮的女子被我突然惊醒吓得啊呀一声,几乎要抖落手中正掀起的红纱。

      她穿的不是正当时的衣服,一身做旧的衣裙,脸上涂着两团鲜艳的腮红,衬着刷白的脸,委实有些吓人。

      我们双双被对方吓了一跳,我醒过神,问:“你是谁?在屋子里做什么?”

      她道:“大人,我是外面演奏曲子的一行乐人里的女伎,受宅里婢女所托来屋子里替她收拾碗筷。“

      我道:“你收拾碗筷,怎么收拾到床上来了?”

      她道:“我收拾碗筷时看到大人就坐在桌边熟睡,怕大人着凉,就想把大人扶到床上睡,行走途中踩到纱帐角,不小心把红纱帐踩掉到地上,刚才正准备把红纱挂起来。没想到大人您这就醒了。“

      我道:“多谢你了。可你为什么不叫醒我,让我自己走到床上继续睡,非要费这么大劲,自己把我扶过来?“

      她道:“大人,我叫了您,可是大人睡得太熟,没有反应。”

      我没想到自己睡得如此熟,再回忆梦里内容,却朦朦胧胧什么也记不起来。

      我说:“原来如此。”

      女伎道:“那大人且继续休息,我先出去了。”

      她屈膝行了个礼,挂好纱帐,转头把装着碗筷的碟子端了出去,轻轻地阖上了房门。

      我看她走出房门,揉揉睡得酸疼的后颈,在屋里枯坐好一会儿,仍觉得头脑昏沉。屋外的乐声倒是悠悠扬扬一直响着,我想了想,站起身,推开门。

      院里雾气仍然很浓重,因天高风凉,有一些凝结成了稀疏的水汽,化作露珠坠坠垂在花叶上。一行乐人端坐在云雾里,吹埙奏琴。我朝他们望了一眼,沿着长廊,走到毗邻的厢房,敲了敲门。

      屋里没有人应。

      我推门而入,看见一个酒壶泼倒在地,一个身着锦衣、留八字短髭的中年人大腹便便地斜卧在床上,手中拿一碟云片糕,见门打开也毫无反应,神色陶醉怡然,状似闻花,和那婢子描述的相差无几。

      我退出房间,又往前行。这一列共有八间厢房,除了三间空房,剩下房间里的人大多一副同那中年人一般的陶醉又怡然的神态。

      屋里可见执斧的狂徒莽汉细嗅蔷薇,可见点绛唇的妙龄女郎折花插头,可见读经的文弱书生研花入画。

      果然是都乐不思蜀了。

      眼见雾色愈浓,我回到房间,摊开纸,拿出笔,研好墨,想记录下今天的所见所闻,提起笔来,浓墨洇透纸背,却忘记要写什么。

      头脑愈发昏沉得厉害,我放下笔,揉揉眼睛,只觉倦极。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今天白天才睡了一觉,怎么这么早就又困了?

      我打个呵欠,走到床上,只觉两个眼皮都十足沉重,不多时便蒙头睡去。

      又是一夜诡梦。

      第二日,我出门看天,屋外仍是大雾,我在原地转了转:若是天气再不转晴可不是好事,等出了这古院落,我还要……

      我还要……?

      我还要干什么来着?

      我按住太阳穴,觉得再想下去便头疼欲裂,茫茫然站在原地,不知该往哪去。

      木色长廊深窄,廊下水潭养着游鱼,白色的底座托着白色的亭台,亭旁生着瓣瓣荷叶。时未值夏,叶上无花。昨日那个婢女又端了一盘酒菜过来,笑道:“客人,您该吃早饭啦!”

      她迎我进屋,把盘子放在诺大的红木桌上。盘面程光瓦亮,光可鉴人,盘里放着一盅藕汤,一碟大福饼。我看了只觉得清淡,委实没有胃口,勉强吃了下去。

      她听了我的话,似乎很不可思议:这样好吃的佳肴,府里还没有人说没有胃口的!

      第三日,天空不但没有放晴,反而还下起了雨。

      暮春时落梅雨,蒙蒙细雨中也带着未熟的、青梅的酸甜味。

      婢子带进来一个穿兵服的青年人,我看他有些眼熟,低头打量起我自己的衣服——一般的颜色,一致的模样。

      可那又如何?

      我昏沉沉躺在床上,看红纱帐垂在一旁,总觉得忘记了些什么。

      *

      我卧在床榻上,触手可及之处是一片光滑紧致的皮肤。唱戏的伶人在远处咿咿呀呀,曲调是七拐八绕山高路远呐。我沿着皮肤轻轻摸去,听见耳边传来一声痛哼。

      她的皮肤温润而冰冷,一直摸过去,摸到洇洇的一大块,像血。

      我突然觉得,我不是我,她不是她。

      我睁开眼,看不见床笫上本该躺着的人,坐起身来,却看见窗台上插着一枝白色的花。

      白色的花,放在翡翠绿的药瓶里,花瓣落在木桌上。

      *

      在被虫蚁啃噬殆尽之前,我从梦中醒来。

      今日婢子送来的是苦参汤和碧粳粥,外加几块翠玉如意糕,我看了一眼,没有吃。

      婢子起初还笑着看我,多看两眼就渐渐变了脸色。

      她疑道:“客人,这么多年,能从百花迷幻阵里醒来的,你是第一个。”

      我也不知为何因一场梦突然清醒过来,只能缄默不语。

      婢子叹一口气,笑了出来:“可惜客人您双拳难敌四手。既然您清醒了过来,小婢只能把您绑了,关在柴房里。可惜这段时间喂您的吃食,那可都是好东西。”

      她说罢不知从哪里幻化出一根麻绳,两股黄白的麻线紧拧,两端笼着红色绳扣。

      我说:“所以我们从进入和鱼村开始就入了你们的阵。你们在和鱼村作祟,早就把整个村子都掏得干干净净?”

      婢子道:“客人您还真是聪明。”

      我说:“我们的领兵呢?”

      婢子道:“你说那个通天府的将军?他法力高强、通晓五行,发现这迷阵之后寻生门而出,却也损兵折将,怕是讨不了好。”

      我说:“你倒是坦白。”

      婢子道:“凡是进了饯蜜庄的客人,小婢可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

      她说罢飞身而上,向我攻来。我一掌掀翻红木桌,煞时杯盘倾倒,借着暂时的遮蔽向窗外翻去。却不想那婢子直接一抖麻绳——那绳似疾鞭,直接将红木桌对半切开——翻身擒住我。

      她看上去弱质纤纤,可必定不是肉|体凡胎,我被她牢牢绑了,丢进了柴房。

      实在是憋屈。

      在柴房里的吃食可不比在房间中,大多是些冷面馒头,好在我出身贫寒,也没什么打紧。

      日子就这样过去。

      忽有一日,一个斜梳灵蛇髻的女子扒开瓦片,从房顶上往下看。

      我抬头望她,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她的身份:她是秦月霜。

      秦月霜见我神色懵懂,好整以暇地冷笑道:“你这愣头青,看你这次终于把自己搭了进去。”

      我虽然救过她,却也知道她是敌非友:“所以这次你救是不救?”

      秦月霜这才真心实意地笑了,伸出手:“这下我们两不相欠。”

      我拉着她的手,踏着窗柩爬了上去。

      甫一爬出,一直团团笼罩宅邸的大雾煞时散开。

      再回头往下看去,下面哪里是座古院落,根本是一间狭小的虫王庙。我看秦月霜一眼,从屋檐上跳下,从正门推开虫王庙破落的门扉。

      时日太久,虫王的模样已然模糊,只依稀可见卷曲的长发,枯黄的草垛子散开,稻草四洒在王座下。他身旁挂着一幅美人图,干干净净,不见半个虫眼。

      秦月霜说,画里的美人是死去多年的云阳公主,只是不知道她的画像怎么会出现在这间虫王庙里。

      云阳公主便是先皇——也就是雍冷亲父——的生母。

      我嗤笑一声,心想:除了虫王觊觎云阳公主的美貌,哪还有别的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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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迷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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