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天辟地》毛白饭

26、迷局【三】

　　往回头望，来时的路被大雾彻底遮掩，看不清楚。在这个狭小的村子里，诺大的天地只剩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那老者听了慕言的话大惊失色：“大人，您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慕言看他一眼，没有回答。

　　他环视周遭片刻，侧脸唤来两个兵士：“你们去敲敲附近的人家，看看里面有人没有。”

　　他这样一说我才反应过来：一路走来，我们竟然没有在街上看到一道人影。

　　整个和鱼村好像变成了一座空村，只余下一栋栋房屋，百年不变地伫立在这里，又像蛇蜕后的空皮。

　　那两个兵士得了令，一拱手，向近处一排人家走去。

　　一扇扇门被打开，屋子里都空空荡荡，一个人也没有。

　　老者见状变了脸色，后退两步，见慕言冷冷朝他看过来，转身就要逃跑。

　　慕言说：“你还要逃哪里去？”

　　那老者也不听他说话，只是往雾里跑，身手之矫捷，与年龄大不相符。

　　慕言一皱眉头：“追。”

　　一众兵士得了令，也朝雾里跑去。

　　我朝着老者消失的方向紧追几步，发现身旁的兵士不知去了哪里。

　　我停下脚步，孤身一人站在大雾中。

　　原本齐齐排拢的队伍一散开，便如石沉大海。

　　再回头，连慕言所站之处也看不清楚。

　　我朝着前方继续走去，发现再看不见半点村庄的轮廓。

　　身周的雾显然有问题。——这整个村子，竟然是一个巨大的迷阵。

　　就在我以为前方空无一物的时候，再往前走，竟看到一个巨大的古院落。从外面看去，这院子已然很破旧，也许它千百年来都一成不变，年轻的人走在里面，也像是老人。

　　我敲了敲门。

　　阔大的门扉发出咿呀一声，徐徐打开。

　　一个童子站在里面。

　　他身着红色对襟短褂，额心一点朱砂，头梳两个花苞，见了我一拱手问：“客人您从哪里来？”

　　我说：“我从和鱼村口来，追着一位布衣老叟，同队友走散了。你可有看见背斗笠的老人，或者着兵服的青年？”

　　那童子摇摇头：“除了客人，今日童心不曾见过别的生人。”

　　童心应该便是他的名字。

　　我说：“那你可否告诉我，这是哪里？”

　　那童子说：“这里是花添头，又名饯蜜庄。“

　　我说：“如果我想回到和鱼村，应该往哪里走？”

　　那童子说：“我们就在和鱼村里，今天雾大，您要是自己独自一人在村里逛可能会迷路，不如进庄歇息一下，等大雾散了再去寻您的同伴。“

　　我说：”谢谢你，不用了。“

　　我别过童子，仍朝着前行的方向一直走，走了许久，竟又看到相同的古院落。

　　童子拿一根笤帚在门槛扫地，看见我，似乎很疑惑：“大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我说：“行得累了，讨口水喝。”

　　童子一躬身：“请大人稍等片刻。”

　　他把笤帚放在门侧，转头哒哒地跑走，不多时便捧了一碗水走出来。

　　我接过水：“和鱼村处地偏僻，怎么村里有这样巨大的院子。不知你们家主是什么身份？”

　　童子道：“家主姓花，名麝，家族在当年一度很繁盛，后来家道中落，家主继承了上任家主的宅邸，歇在饯蜜庄里，最好养花种草。“

　　碗里的水水质清甜，甚至还带着淡淡的花香。我抿了一口，把碗还给童子，打算往前走。

　　童子叹了口气，说：“大人若是改了主意，童心在这里等大人回来。”

　　我离开院落，往前又走了许久。

　　时辰应当有些晚了，天色却没有一点变化，拢在云雾中，好似连时间也停止了流动。

　　我抬眼远望：茫茫一片大雾间，依稀可见一个院子的轮廓。

　　我咬咬牙，对那宅邸视而不见，再走下去，不多时，却又回了原地。

　　再这样下去，怕是没走出这迷阵，我先累死在了路上。

　　我走上前，敲响了院门。

　　童子对我的回返毫不意外，同我打过招呼，便带我往府里走。

　　他提一个细小的灯笼，踏一双锦花鞋，在前面翩翩地走着。我跟在后面，见四周云雾散去，工字笔划细细勾勒出一个古老的院落。

　　童子带着我往厢房去，我走到一半停下脚步，说：“童心，你与我素不相识，愿意接我进府休息，看来你们家主很是好客。既然这样，不如先带我去见见你们家主，我初来乍到，也该打个招呼。”

　　童子犹豫片刻，道：“遵命。”

　　路过厢房，他又停了停脚步，见我没有反应，继续往前走。

　　一路走到正房，童子敲了敲门。

　　门里懒洋洋传出一个声音：“进来。”

　　童子一躬身，侧身让我进去：“家主就在里面。”

　　我点点头，推门而入。

　　屋里香气扑鼻。

　　花麝一头微曲的卷发，卧在美人榻上，身侧花团锦簇，好似长醉不醒。

　　他见我进了门，放下手中把玩的木雕，问：“少侠有何事相询？”

　　我说：“无事相询，不过想拜见一下大人，以谢收容之恩。”

　　花麝悠悠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少侠且在府里歇下，来者是客，既然少侠来了庄里，我必唤丫鬟婢子好酒好菜招待。”

　　我说：“多谢大人。”

　　花麝轻笑一下，唤来婢子，带我到厢房里歇息。

　　婢子也穿着红裳，拢在裙外的纱衣上烫着金字，手提一盏灯。我跟在她身后，穿行在云雾中，见到古朴的宅院内竟有小桥流水、亭台楼阁，好不别致 。

　　婢子见我四处打望，不无得意地说：“客人呐，这些常见的亭台有什么好看的。花添头里四时八节，有不谢之花、长青之草，那才是真真的奇景。客人要是再多待几日，怕是要同旁的客人一样，乐不思蜀，不愿回去呢。”

　　我问：“旁的客人？”

　　婢子点点头：“是嗬。旁的厢房也有的里住了客人，都是之前迷路到了这里，舍不得离开，就此常住了下来。“

　　我说：“还有这桩事？你们府里的那个童心倒没有和我提起。”

　　婢子道：“他年纪小，哪里会待人接物……喏，客人，前面就是您的房间。”

　　我敷衍地点头，发觉这宅院虽深，却并未按照东南西北的朝向修建，道路也蜿蜒曲折，多走几步，便再也辨不清方向。

　　婢子直把我带到一间厢房，让我就在屋里歇着。

　　我推开门，又是一阵花香扑鼻。宅子古拙，屋里的物件倒都很新，大多是红木雕成，平滑而不见半点灰尘，茶桌上烧着线香，床前扑着红纱帐。

　　屋里没有花，花香却浓郁到闷人的地步。

　　我觉得脑子昏沉得厉害，晃了晃头。

　　婢子躬身别过我，阖门离开。

　　我走到桌前，挪出凳子，坐了下来。环视四周，此处不似厢房，更似女子的闺房，一幅美人图挂在墙上，美人右手执花，黄绫飘飘，双脚赤|裸，身侧彩蝶飞舞。

　　古有司百花之仙，见了这图里的美人怕是也要羞惭三分。

　　不多时，婢子端了酒菜进来。

　　宅邸里酒是桂花酿的清酒，菜也都是冷菜花糕，我谢过婢子，用银筷夹起一块荷叶米糕，吃了下去。

　　米糕香糯，唇齿回甘。我尝过两口，当真忘了自己本正在押送妖邪的路上，等回过神来，心里升起警醒，也不好再吃。

　　又过了一会儿，忽有铮铮乐声在屋外响起。我听着听着起了困意，右手支在颊边，打起了盹。

　　这一睡便不知是何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