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小阎王》谁掐谁尿床

2、身体虚弱，太爷

　　黄昏时候，被判定为拥有两副面孔的贾珠携同贾长生向太太和老爷告谢。
　　二人被丫鬟婆子们引着，回到最初长生见太太的院落。
　　“你记住咯，这是太太居住的院落”，贾珠伏在他耳边，压低声音。
　　虽然早已了然在胸，贾长生还是颔首以示应承。

　　正堂里，贾政和王夫人早已闲聊多时，就是等着两人到来。见他们在屋外咬耳朵，贾政横眉直竖，一副严父模样，呵道：“还不进来！”
　　贾珠慌忙收敛神色，同贾长生进门行礼。

　　贾政的目光，先是落在贾长生身上，见他表情庄重，行事规矩，倒也还满意，只是想着老太爷比他更会选人，所以暗自决定把他带给老太爷去瞧瞧。
　　一时间想起老太爷的病症，神色有些恍惚，愣过半晌才回神。思定，他望向局促不安的贾珠：“今日《四书章句集注》读过多少？”
　　“只刚读过《大学章句》”，贾珠向来畏惧他父亲，垂首盯着鞋尖。
　　贾政从喉咙里发出“嗯”声：“后日起随着你林姑父仔细学习，万不可再如儿时淘气。”

　　贾珠神情仄仄地应答，忽的反应过来“姑父”二字，开怀地笑言：“姑姑终于要出嫁了么？”
　　贾政瞪眼似铜铃，气如洪钟：“糊涂，长辈的事情，岂是你这等小儿可以议论的！”
　　“谁议论？我这不是摆事实讲道理嘛”，贾珠撇嘴，脚尖在地上划了个圆。
　　见他满脸浑不正经，贾政不由得蹙起眉头：“站好！胡乱动来动去，像什么样子！”
　　不自在地站直身子，贾珠这才沉默下来。

　　见儿子闭口不言，一脸难以接受的表情，贾政捻着胡须，不由得回忆起自己当年的状况，又好学又优秀又上进，怎么生出的儿子就这么不着调呢？

　　摇头晃脑地惋惜一阵儿，贾政才把目光移向贾长生：“贾大福说，你的名是村里老秀才取的？”
　　“是”，长生颔首，“倒也不是什么新奇的名，不过是希望我长寿健康罢了。”
　　“父母都是如此”，贾政偷偷瞄向自己不着调的儿子，见他正低头，尝试用脚画方画圆，结果差点把自己绊倒。
　　贾政默默地收回视线，念叨着，这蠢货是我亲生的，这蠢货是我亲生的，这蠢货是我亲生的，方才稍微平缓心情，继续朝向长生：“可曾入过学？学业如何？”

　　贾大福的儿子没出生前，倒是送他进过学堂。但出生后，他们也就只想着把他向寺庙之类的地方送出去，学业也就中断了。
　　因而贾长生只是微顿首：“跟着夫子学过半年《诗经》，可因着时间太长，也都忘了。”
　　贾政也是知道他的身世，没有过多苛求，缓了缓说道：“无妨。那等东西，记得也罢，不记得也罢”，还没等贾长生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就听他继续吩咐：“日后莫读《诗经》，先陪着贾珠把《四书章句集注》学完。”
　　贾长生答是。

　　贾政杂七杂八地问些其他的之后，便准备离开。
　　耳尖地听说父亲要走，贾珠兴奋地差点想蹦起来，转耳却听见他说“贾长生，跟着我来”，于是心弦一紧，依依不舍地望向长生。
　　长生......连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贾珠暗默，说好的兄弟情谊呢？

　　没有丝毫兄弟情谊的贾长生被贾政带到老太爷养病的梨香院里。
　　而长生，远远地望着梨香院附近洋溢的福泽，便知道这位老太爷绝非俗人。

　　“等会儿见到老太爷，说话声音放低些”，贾政在前走，嘱咐他，“老太爷近来身体不太好，外不可惊扰他。”
　　贾长生颔首，也能察觉到福泽里掺杂的死气。
　　大道九分，留一线生机。可显然这位老太爷的生机已经断了，他不能干涉，也无法干涉。

　　贾政本来也是沉默寡言的性格，现在却遇见比他更安静的，也没打算多说些什么，领着他去往梨香院。
　　守门的是跟随老太爷多年的焦五。
　　对他，贾政不敢轻慢，毕恭毕敬地告知事情的来龙去脉，请他通告老太爷。
　　焦五听过，面有难色：“老爷，倒真不是我懒散，只是老太爷最近头昏脑胀，恐怕不会愿意见旁人。”
　　老太爷近来身子愈发衰颓，贾政也是知道的。但他更明白，身为荣国府的当家人，老太爷忧愁的不是自己的衰亡，而是府门的衰亡，所以他坚持道：“自在京都建府以来，我们荣国府一脉便从未出过科举名士，老太爷最是耿耿于怀。你进去告诉老太爷，若是他老人家拒绝，我也不再强求。”
　　焦五听过，这才勉为其难地点头，转身入门，借着昏暗不明的灯光偷瞄贾长生一眼。也没看清，干脆直接通告去了。

　　半刻钟不到，焦五就出来请贾政和贾长生进门。进到右边内室，就看见老太爷就躺在靠南边的床上，不住地咳嗽，旁边的一位老婆子捧着痰盂，另一位老婆子帮他捶背疏气。
　　贾政眼含担忧，上前接过痰盂，半跪在榻边侍奉老太爷：“老太爷，您的身体近来好些没？”
　　老太爷形容枯槁，花白的胡须像是被粘连在枯瘦的下颌，牙齿所剩无几，并且剩余的牙齿，也都是暗黄色。
　　但他精神气似乎很足，吐完痰，气如洪钟：“臭小子，我的身体状况，你小子要是不清楚，信不信我跳下来抽你。”
　　年近三十的臭小子贾政不敢辩驳，近乎求饶的语气："老太爷，还有人看着。"
　　“有人看着怎么啦？”，贾代善的脸色隐隐显出得意，“你哪次被我揍的时候，没人看着？”
　　贾政无言以对。

　　“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又好学又优秀又上进，怎么你就这般不着调呢？”，贾代善愤愤地，鼻腔里喘着粗气。
　　这熟悉的话让贾政的耳尖微颤，嘟嚷着：“还能有你孙子不着调？”

　　本以为眼花耳聋的老太爷听不见他的话，却没想到在这关键时刻，老太爷的耳朵像是突然恢复年轻一般，把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尔后，上一秒还躺在床上虚弱无比的老太爷，下一秒就恨不得从床上蹦下来，揪住他的耳朵：“儿不打，不成器。你当初那般风流糊涂样，整日和周围的姑娘家厮混，还敢找她们要胭脂水粉吃”，深吸一口气，继续教训道：“幸好珠儿不像你，否则我以后死了，棺材盖都压不住。”

　　若是当着府里的老人，贾政也已经习惯被老太爷吐槽往事。但眼下当着年仅七岁的仆僮，且还是儿子的书童，贾政脸颊猛地蹿红：“爹，爹，我错了，咱别提了成不？”
　　见自己的儿子被摆平，贾代善才不满地“哼哼”两声，收手，望向长生。

　　面黄肌瘦，但是眼眸清亮，行事大方，当个书童绰绰有余。

　　贾老太爷这般想着，轻点头，猛地觉着胸腔里涌出来一股热，尔后咳嗽不止，贾政慌忙把痰盂捧好，侍奉的老婆子连忙端来银耳鸽蛋汤。
　　贾代善呷半口，挥手让老婆子端开：“我一老头子，肯定活不了多久，没办法看着府里的后生，但你一定要照顾好上下，尤其要严格教养儿孙。”
　　贾政眼角含泪，和他对外的稳重大不相同：“可别说胡话，清虚观的道士算过，您是要长命百岁的。”
　　“人到七十古来稀”，老爷子瘦而枯黄的脸，此刻因咳嗽而通红，他摇摇头，“财货传家，十年不短，诗书传世，万年不长。我们贾家是靠武力获得圣上的信任不假，但太平盛世，没有会读书的子孙，是撑不起整个府邸的，因此对府内后生的教导，尤其是嫡系子孙的教导，必须要从严，不可放纵子孙胡为。”
　　贾政点头：“孩儿知晓。”

　　“赦儿是个糊涂人，我不期望他。你幼年行事荒唐，年纪大些才收心，但终归有些晚了。眼下府上的子孙，我唯独只觉着珠儿聪明活泼，你定要好生教导。”
　　贾政“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沉闷。
　　贾代善端详着他，眼眶不自主地泛红：“小时候你母亲偏爱贾赦，对你不假颜色；我又是个炮仗性子，就知道训斥你，可把你委屈坏了吧？”
　　“是我当时行事糊涂，该打”，贾政的嗓音里有哭腔，但他总还是控制着自己，没有哭出来。
　　“你是个固执沉默的性子，不肯向别人解释”，贾代善摇头，“对珠儿那般严苛，他怕是恨死你了。”
　　而贾政哽咽地，断断续续：“他......同我一样，日后定会明白的。”
　　贾代善用生茧的指腹抹去他眼角的泪：“男子汉大丈夫，不许哭！早些把敏儿的婚事办了，我也可以安心。”
　　长生听出遗言的味道，可早已见惯生死的他，神色只是平常。
　　在旁的贾政却已然泣不成声。

　　“望我贾家家庭和睦，后继有人” 贾代善长叹一口气，挥手，让他们去歇息。
　　刚迈出房门，贾长生就瞧见贾政狠狠地抹干净泪珠，恢复严肃呆板，令人望而生畏的面容。
　　如果不是微光照出的泪痕，贾长生也无法想象，这般的人也会流泪。
　　“管好嘴，尤其对珠儿”，贾政斜他一眼，如是说。

　　贾长生点头，在昏暗的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