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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雪中春信(2) ...

  •   (3)
      我向它靠近,宛若飞蛾扑火。
      挽留似的,羞怯开口。
      “你好吗。”
      我爱上它,用了一个刹那的时间。
      ——《月亮消失的那天》

      梅小姐送给他的礼物是,一份改造设计图。
      据称,因为每天在这里白吃白喝,她深感愧疚,所以想运用她的专业知识,为小店的生意兴隆出谋划策。宋知温看着她递来的一沓设计手绘图,问了一个明知故问的愚蠢问题,“原来,你最近一直在画的,是这个?”
      她打开电脑,“不仅如此哦,我还建了模型,做了渲染,这样更加直观,方便你理解。你看,从硬装上说,这个楼梯是不符合人体工学的——通俗讲,就是太窄、太陡,走上去会不舒服,而且也危险啊,所以我建议把楼梯放缓,没错,这样会在一楼形成无法站直的区域,但恰好可以被设计成相对私密的沙发座,不用担心层高的问题,至于隔音,楼梯的建议选材我写在手稿里了,而厨房改成半开放式,这样既能采光,又方便你观察店里的情况,软装呢,风格不统一是最明显的问题,目前是日式风和北欧风的混搭,不如……”
      宋知温认真听着她的话。
      这家店的陈设,都是上一任店主留下的,三年里,他没有进行任何的改动。因为他从未觉得自己是此地的主人,相反,他更像是流浪至此的客人,守在方寸之间,此后余生,画地为牢。
      她说完,很大方地补了一句:“当然,我只是方案的阐述者,你如果不想改,也不用对我有什么歉意哦。”
      “为什么?”
      明明,这家小店,已经被从前的主人放弃了,明明,他也将自己,一并放弃在这里了,为什么,她要将他挖出来,为什么,她这样固执和热烈。
      “因为,我想邀请你,陪我再去一趟圆明园。”她笑盈盈地看着他,“我会被拒绝吗?”
      “不会,我很荣幸。”
      她像是开心坏了,忙不迭收拾东西,“那我回学校啦,晚了你就反悔了。”
      宋知温目送她雀跃的背影,有些恍惚地想,他已经很久没有“出门”了,小店和医院,他的生活就在两者之间来回拉扯,印象里是没有家的,只是一个没人住的房子,偶尔需要什么东西的时候,才会去收拾整理的地方。
      他回到柜台,如她所言,这里的采光并不好,广阔明亮的夕照,到他这里,只剩下微薄的暮色。她正走出去,玻璃门推开,晚霞在她的身上流动起来,她像是被裹在光里,有一层毛茸茸的轮廓,无与伦比的昳丽。
      宋知温忽然产生了一个好笑的,荒唐的念头。
      他想,如果,她此时回头,他会立刻,无可救药地爱上她。
      下一个瞬间,她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的面前。
      “晚霞行千里,明天一定是好天气哦。”
      “嗯,我一定如约而至。”
      圆明园只剩下遗址,游客不算多,只有几位老人,和带着孩子边参观边讲解的家长,与他们同龄的倒是很少。冬季的寒风像刀子,凛冽地割在脸上,她收起往日的活泼,很严肃很沉默地走完了全程。
      宫阙已成丘墟,太平盛世,无人问津。
      她停住脚,像是自言自语,“有时候我会想,我们真的赢了那场战争吗?”
      他安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扰她。
      “大家总是喜欢说,大清亡了,可是故去的,仅仅是一个咎由自取的王朝吗?”她摇了摇头,“我想过,复现圆明园的意义是什么,建筑不是冰冷的石头,它们一定有想说的话,可是我还听不懂。”
      宋知温明白,她此刻终于听懂了,听懂那个遥远的,悲欣交集的声音。
      “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些古建筑修复重建的乱象吗,可能这就像爱一个人,如果没有足够的了解,又怎么会发自内心地爱上呢?我想清楚了,我要修复的不止是建筑,还有人心。”
      宋知温想起那位被誉为“中国近代建筑之父”的梁先生曾说过的话,一个民族的自大和自卑,都源于对于本民族历史文化的无知,只有了解自己的过去,才能站在客观的立场上,产生深层的民族自尊。她所就读的建筑系,就是由梁先生创办,而她也曾数次表达对梁先生的滔滔崇敬,如今,她正望着他,“我是不是,稍稍触及到了,梁先生那时候的心情呢?”
      他对她微笑。
      她见到他的笑,立刻也笑起来。
      一周以后,她将最终的成品展示给他看,那些过去的建筑,忽然就鲜活如生起来,微风动襟,花叶如雪的亭台水榭里,一位小阿哥正执卷诵读,而另一位小阿哥正舞剑,剑身蕴刻着古旧的黄昏。镜头拉远,殿角有徘徊无栖的寒鸦,宫人往来其间,浑然不知背后已是夕阳残照,她没有模拟四季和昼夜,在这里,时间永远定格在日暮时分,瑰丽而梦幻的颜色潋滟流转,白昼已尽,长夜未至,无限辉煌,无限凄凉。
      “总导演很喜欢我的表达方式,他说我展现出了一种易碎的美感,让其他组统统照做。”她的表情很可爱,有一种闯了祸的骄傲,“不管,反正我圆满完成任务了。”
      宋知温与她碰杯,“恭喜你,梅小姐。”
      第二天,宋知温做了新的甜品,但她没有来。
      第三天,依然没有来。
      第四天,宋知温开始改造小店——按照她的方案。听说,她曾做过室内设计的实习,得到了不菲的报酬,有时候,能力到了一定水平,便与年龄和资历无关,如果真的依据市价,她给他的礼物,不仅抵了白吃白喝的钱,他倒是还欠她许多年。
      欠了许多年没还清,她却消失得杳无音讯。
      第十天,宋知温在医院的走廊,再次和父亲打了个照面,父亲拦住他的去路,“听说你在改建那家店?”
      “是。”
      “你是打算一辈子窝在那里,做个厨子,到死为止吗?”
      宋知温近来的情绪也不算很好,他淡淡地开口问:“那父亲是打算一辈子舍家为国吗?”
      父亲的眉头又拧起来,沉沉地逼问:“你什么意思?”
      “二十八年来,我走的每一步,都依着您的心意,您何尝问过我到底想要什么?从小到大,家里永远只是两个人。爸,你的妻子在医院住了三年,你来看过几回?”
      “那不都是为了工作吗?!”
      “工作,”宋知温笑了,“推杯换盏,礼尚往来的工作吗?”
      父亲的声音很冷,“看来,我是管教你管教得太少了。”
      “是太少了,您哪里还记得,自己有个家呢。”
      父亲的手扬起。
      宋知温没有动。
      然而,父亲的手被另一个人愤怒地推开,与此同时,他听见她的声音,“吵架就吵架,动手打人是不是太过分了?”
      她穿着医院的病号服,拖着输液架,气势汹汹地出现,场景太过诡异,宋知温愣住了,父亲也怔了一下,“你是?”
      “路见不平的路人!”她生气地回答,“叔叔,你听不懂他的话吗,说什么工作找什么借口,世上的事情,不能两全是很正常的,承认失职和缺位不丢人,不分青红皂白就批评他,特别不讲道理!”
      父亲被她的抢白气笑,“我不分青红皂白?”
      “他只是想让您好好爱他,爱这个家而已啊,可是您凭什么觉得他不成器?他想做厨子,难道就是没出息吗?我不这么认为,就算是厨子,他也是天底下最好的厨子!”
      父亲向她走了一步。
      他立刻将她护在身后。
      父亲深深看了他一眼,什么话都没说,转身离开了。
      她从他身后探出脑袋,一脸闯了大祸的表情,“我发誓,我不是故意偷听的,路过,真的是遛弯路过……”
      宋知温看着她瘦了一圈的面容,心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叫嚣,他克制着情绪,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她惊讶于他的问题,“住院啊。”
      “……”他当然知道是住院,“出什么事了?”
      “就是发烧咳嗽呗,医生说是什么什么肺炎,具体忘了。”
      他险些被她气死,“忘了?”
      “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也就挂半个月的水,吃药,做检查而已,”她想了想,决定再为自己解释一下,“我这几天跑来跑去做检查,觉得这个医院的动线设计不太合理,所以就四处考察了一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他叹了口气,看向她的输液袋,“快挂完了。”
      她后知后觉地抬头,“啊,多谢提醒,那我先走啦。”
      “我送你。”
      她点头,推着输液架,大咧咧地边走边指路,“往这里走。”
      “你一个人?”
      “对啊,这种小事情,就不麻烦别人了。”
      “学校放假了?”
      “嗯,不过我申请留校了,”她怨念地叹息,“要不是生病,我此刻应该在云山塔,现在看来,只能春节以后再去了。”
      云山塔,她曾提起过,是在一个相当偏远的山区,宋知温对于她孤身乱跑的坏习惯心有余悸,他沉默一瞬,笑问:“也许,梅小姐愿意带上我吗?”
      她诧异地看他,眼睛亮晶晶的,“当然愿意,可是,会很无聊的哦。”
      他微笑以示并不介意,说话间,已回到病房,医生正巧也在,看见她,例行关照了几句,宋知温觉得不能轻易放走这位医生,仔细询问了她的病症病因以及相关注意事项,医生站住脚,一一耐心解答完,笑着推了推眼镜,“放心,赶紧带女朋友去吃顿好的吧,别让她一个人去食堂打饭了。”
      她立刻红着脸反驳,“不是女朋友!”
      医生轻笑一声,离开了。
      从那以后,宋知温来医院的时候,都会多带一份饭,母亲看破了他的心思,笑着说:“让那个姑娘一起来吧,免得你再往她那儿跑一趟,我也挺想见她的,你爸前几天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提到她了。”
      他转达了母亲的意思,她穿着拖鞋跟他走,见到母亲,立刻摆出那副闯祸的表情,“对不起阿姨,上回我不是故意的,你帮我给叔叔道个歉吧。”
      “没事,他就是习惯了那种官腔,不会真计较的。”母亲饶有兴趣地问她:“你和知温,是怎么认识的?”
      “我刚进大学就认识宋学长了,他那么厉害,想不认识都难吧。”
      “是吗?”
      她一脸肯定,“当然,而且我最近发现,无论是西餐中餐,主食甜品,他都能做得超级好吃,唉,感觉就没有他不会的事情啊,阿姨每天都能尝到他的手艺,一定会变胖吧……”
      母亲笑出声来。
      三年里,他第一次听见母亲的笑声。
      宋知温坐在一旁,听着她眉飞色舞、得意洋洋地描绘他如何如何厉害,母亲被她逗得频频发笑,像是许久没听过这样好玩的话。他渐渐地晃了神,只觉得这间素来冷清的病房刹那鲜活起来,她像是一团燃烧的火焰,永远热忱,永远明亮。
      而他,这样的他,有资格,触碰那样灼热的存在吗。
      大年初五,他陪她去了云山塔,那是一个相当破败的浮屠,孤独矗立在高山之上,当地人不知道它的价值,任其荒废颓唐。他们在山里绕了很久,直到天色完全暗下来,才终于从野道登上山顶。
      寺庙建了九层,腐败和灰尘的味道充斥其中,他跟着她往上走,到了顶层的时候,他甚至感觉到一层厚灰落在脸上,手电筒照到的地方,尽是蛛网和虫类的尸体,而她已关上手电筒,倚着栏杆,望向远处深邃无尽的夜空,浑不在意身上的脏污和此地的凌乱,回头凝望他,笑得飞扬又洒脱。
      “宋知温,你看,今夜有星星。”
      对上她的眼睛,那一刹那,他听见高风永夜,宝铎和鸣。

      (4)
      这一刹那,像永恒那么长。
      我恳切地诉说我的爱意。
      可它充满惊讶地看着我。
      “想听听我的故事吗?”
      ——《月亮消失的那天》

      大年初五,宋知温来接她的时候,梅问寒的老爹老妈激动得像仪仗队,肃穆地立在门口迎宾,宋知温从车上下来的时候,老爹老妈的眼睛都直了。
      老妈小声说:“可以啊,这都被你骗到手了。”
      梅问寒:“……”
      宋知温礼貌地问好、拜年、自我介绍,以及表达登门叨扰的歉意,周全得挑不出半点毛病,老爹立刻笑呵呵地说:“小宋啊,我们都认识的,经常在学校的新闻里看见你,很优秀的孩子,”说完,嫌弃地拍了拍她,“我们家小花,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听说总找你蹭吃蹭喝的。”
      梅问寒怒道:“叫我大名行吗,我不要面子的吗!”
      宋知温微笑,“没有,小花同学也很优秀。”
      梅问寒咬牙切齿:“叫!大!名!”
      “说起她这名字啊,还是当年我读到那首诗,沉醉凭阑狂兴逸……”
      “试将春信问寒梅。”
      老爹当场精神焕发,“现在年轻人读诗的可不多了啊,小宋你今年多大了?是哪里人啊?”
      梅问寒很怕老爹下一句就是他俩名字工整对仗、甚为般配,于是赶紧打住,将老爹老妈往屋里推,“可以了可以了,现在不是查户口,外面风大,不用送了,赶紧回屋歇着吧。”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礼貌都不懂,”老妈瞪她,“不多问两句,怎么放心把你交给他……去旅游呢?”
      梅问寒纠正道:“不是旅游,是考察。”
      宋知温含笑看她,“没关系,我愿意坦白交代。”
      上车的时候,梅问寒揣摩老爹老妈的表情,很显然,已经被宋知温蛊惑得五迷三道了,她回想自己和他刚认识的场景,应该没有这么漏洞百出吧。
      “路还长,要睡一会儿吗,小花同学。”
      她在后座倒下,哀怨地说:“能换个称呼吗,知温同学。”
      前面传来轻轻的一声笑,然后是一句温柔的叮咛,宛如恋人耳畔低低切切的絮语,一瞬却如一生隽永。
      “睡吧,阿宁。”
      云山塔的宝铎仍在风里回荡,像亡佚的旧诗篇,远离了城市,头顶的星星格外明亮清晰,她指着正上方的两颗,“它们离得这么近,关系一定很好吧。”
      宋知温弯起唇角,“说起来,你那个星星的童话,写完了吗?”
      “没呢,我想了好几个结局,但都不满意,难道是我长大了,不够孩子气吗?”梅问寒忽然想起一件事,“对了,等我考察完,你愿意再陪我去个地方吗?”
      一个绝对孩子气的地方。
      梅问寒本科的时候,有一个竞赛的获奖作品实地落成了,是个山区小学的图书馆,正好离此地不远,她到的时候,小学校长居然在村口迎接她,梅问寒受宠若惊,校长搓着手,试探地开口,“梅小姐设计的图书馆,孩子们都很喜欢,正好前两天政府又给了拨款,我想在新学期前,改善一下孩子们的读书生活环境,梅小姐既然来了,不知道……”
      “这么信任我吗?”梅问寒更加受宠若惊,“上面能同意吗?”
      校长大笑,“这点权力,我还是有的。”
      梅问寒欣然从命,当年来建图书馆的时候,早就对此地的气候、土壤等自然环境做了充分的功课,不涉及承重结构的改造,她还是应付得来的。于是,她立刻召集村里的孩子们,询问他们的想法,宋知温负责记录整理——也算是重操旧业,物尽其用。
      “梅姐姐,我想要一个树上的教室!”
      “一个可以骑马的操场!”
      “像大钟一样响的铃铛!”
      果然是天马行空啊,梅问寒一边笑,一边去看宋知温的记录,纸上写的是“贴近自然;运动场地;改进铃声……”无论孩子们有多么离奇的描绘,他都能在瞬间翻译完成,梅问寒若有所思,正要说话,又一个孩子翻着她的素描本,指着其中的东西问她:“梅姐姐,这个是什么呀?这个呢?”
      “这个吗?这个叫榫卯结构,是古代人造房子用到的一种办法,这个是斗拱,这个是画在它上面的,叫彩绘……”
      孩子似懂非懂地听完,“那姐姐为什么要修它们呢,已经没有人住在里面了啊。”
      “有呀,我们的祖祖辈辈,那些遥远的魂灵,都住在里面呢。他们把智慧、情感都留在这些石头里,正等待着我们呢。”
      “那我以后也要学造房子!”
      在她聊天的时候,宋知温已经把记录归纳整理了一遍,条分缕析地递给她,“你看一下,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她将本子合起,认真地看着他,“我有话对你说。”
      他显得有点意外。
      梅问寒不知该从哪里讲起,“本科的时候,我经常熬夜画图做模型,可是我的室友们睡得很早,就算我能保持绝对安静,一直开着灯,也很困扰的,直到,宿舍每层楼的公共区域,都有了通宵自习室。我知道,这只是你辉煌履历上面,微不足道的一笔,可对于我来说,意义重大。”
      “并不都是我的功劳。”
      “我不是想夸你。”她摇头,“我是想说,你真的很适合。也许你不喜欢官场,坦白说,我也不喜欢,这个世界是很不美好的,有太多身微言轻、无能为力的事情,可是,如果是你的话,我会对未来充满期待。”
      宋知温看着她,像是要确认她的话,“我?”
      “总感觉,无论是什么麻烦,到了你手里,都能轻松解决。”梅问寒想握住他的手,可是她忍住了这个冒犯的行为,“我不是说现在的你不好,因为你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只是,现在的你,并不快乐啊。”
      而我是这样喜欢你啊。
      她的星星,好像,在难过啊。
      等回到学校的时候,假期已经不剩几天,忽然来了外面的剧组,据说是拍什么高校的宣传片,梅问寒在校园里走着走着,就被拥挤的人群堵住了,按理寒假在校的学生并不多,摆出这个阵仗,看来是个相当红的艺人了吧。
      梅问寒奋力扒开人群,“让一让,谢谢。”
      正路过,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搭上她的肩,“你——”
      周围鸦雀无声,灼灼的目光都向她这里看来,梅问寒回头,看见一个极品的美人,那位美人正切切地望着她,像是不可置信,那目光里的东西很多,如果仔细分辨,甚至能看到一种幽深的悲伤。
      梅问寒莫名其妙,“有事吗?”
      美人脸上那种复杂的表情慢慢归于平静,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柔微笑,她向她伸出手,“你好,我叫展念。”
      人生总有奇妙的际遇,比如,在大街上,被一个当红的艺人,强塞了联系方式。
      梅问寒向宋知温讲起这件趣事,宋知温默了片刻,问:“展念?”
      “对啊,你也知道那个艺人吗?”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
      宋知温想见展念。
      梅问寒默默拨通了展念的电话,看来对方留的是私人号码,很快就接通了。
      “喂?”
      “喂,你好,我是梅问寒……就是那个,学校里被你拦住的人……”
      对方似乎笑了一下,“有什么事?”
      “我有个朋友想见你,因为,因为——”
      “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梅问寒说了地址。
      “等我十五分钟。”
      挂断电话,梅问寒目瞪口呆地问宋知温:“明星都是这么轻信于人吗?”
      展念推门进来的时候,店外汹涌灌入的北风,卷起她长而飘逸的风衣,裁剪出她曼妙窈窕的身形,美得非常夸张。
      展念不仅是美人,而且是那种美而自知的美人,梅问寒看了看自己臃肿朴实的厚衣服,立刻无语望天。美人对她露出一个目眩神迷的笑,“我没有来迟吧?”
      梅问寒指了指宋知温,“他说要见你。”
      宋知温已经走上前,“你好,我叫宋知温。”
      展念愣了好长一会儿,似笑非笑地说:“你好,我叫展念。”说完,转头看了看她,“所以,你让我来见他?”
      梅问寒撇撇嘴,“对啊。”
      展念眉眼弯弯,“这么大方了?”
      她看着面前的两个人,如出一辙的好看,如出一辙的温柔聪明,心里颇不是滋味,嘟囔道:“我也不想的……”
      宋知温含笑瞥了她一眼,继续对展念道:“可能我这样说,展小姐会觉得很冒犯,但,令堂是家母的堂妹。”
      梅问寒震惊了。
      展念也震惊了,像是缓了很久才接受,“所以,你姑且算是,我表哥?”
      “令堂和裴家断了关系,这么多年,裴家也薄待了展小姐,倘若展小姐不能释怀,也无可厚非。”
      “没什么不能释怀的,”展念淡淡而笑,“他们从未出现过,既不重要,又谈何记恨呢?我猜,兄长说起这些陈年旧事,是想让我去见一见令堂?”
      “是。”
      “那,作为交换,兄长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宋知温没想到对方答应得这样爽快,“请说。”
      “见一见我的……”展念想了想措辞,自顾自笑起来,“男朋友。”
      事情的走向变得越来越奇怪了,展念给那位男朋友打完电话,笑吟吟坐在梅问寒的对面,“好久不见。”
      梅问寒审慎地打量她,“你是个什么妖怪?”
      她抿唇而笑,眼里有翻涌的思绪,“我非得是个妖怪吗?”
      宋知温给她们一人递了一杯饮料,展念优雅地道谢接过,梅问寒再看了看自己,果然人是不能对比的,“他的手艺可好了,尝尝看。”
      “你夫君?”
      “什——”梅问寒不敢看宋知温,“瞎说什么啊!”
      “男朋友?”
      “不是!”
      展念“唔”了一声,继续笑眯眯地问:“那么,你常来?”
      梅问寒简直想打她了,“是啊,因为这家店挺、挺特别的。”
      “特别在?”
      梅问寒搜肠刮肚找理由,“比如,你有没有闻到,店里那种特别独特的香气?”
      “雪中春信。”
      “啊?”
      “东坡先生用了七年,制成一道香谱,以梅心之雪为香引,佐以沉香、白檀,如经窖藏,则香韵冠绝,使人于寒冬雪夜,闻见梅花盛开,梅开,则春岁将至,故而此香名之曰,‘雪中春信’。”
      “那不是很好的寓意吗?为什么你看起来这么难过?”
      “想起了一位故人。”展念微微垂眸,梅问寒看不清她的表情,“她生前,最喜欢馥郁浓烈的腊梅花。只是,那么骄傲,那么热烈的一个人,却选择在冬天离去,我不知道她怎么舍得赴死,也再没机会问了。”
      “那就不要问了。”梅问寒霸道地捧起她的脸,“既然她是那样的人,肯定不喜欢你哭哭啼啼的。”
      展念怔怔看着她,半晌,忽地笑了,那笑里有微微的泪光,“是啊,她会骂我的。”
      嗯,确实有点欠骂。
      梅问寒被自己偷偷的念头吓了一跳。
      晚些时候,展念那位男朋友来了,远远的,街灯下,梅问寒看见一个清绝的身影,他的步履有些微的急切,像是赴一个重要的约。展念已替他开了门,笑盈盈地打招呼,“唐先生。”
      唐先生的目光只在女朋友身上停留片刻,立刻就转向宋知温,梅问寒揣摩那个表情,深刻怀疑宋知温是他上辈子失散的情人。不过展念显得毫不在意,走到两人中间,“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唐吟。这是我远房表哥,宋知温。”
      宋知温向他伸手,表情如常带笑,“幸会。”
      唐先生缓缓握住宋知温的手,梅问寒觉得他应该是那种高冷疏远,喜怒不形于色的类型,可是唐先生的脸上,忽然有一抹极淡的笑意,他开口,说了一句相当不符合身份的话。
      “终于见面了,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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