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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入我相思门 ...

  •   胤禟的神情非常恐怖,像杀红了眼的野兽。
      展念颤抖着开口:“胤禟。”
      长剑掉落在地。
      他后退一步,再退一步,避着她,如避蛇蝎。
      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他踉跄跪倒。
      展念连忙蹲下身,林中实在太暗了,她看不清他的状况,“你、你受伤了吗?”
      她想扶他,可是右手剧烈疼痛,完全抬不起来。
      胤禟侧头低咳,展念取出帕子,想替他擦掉唇边的血迹,却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我胆子小……你别吓唬我……”
      他的声音极轻,“没事。”
      “这叫没事吗!”
      胤禟沉默半晌,艰难地开口:“对不起,我……”
      他没说下去,满目绝望,像是觉得任何辩解都多余。
      “不怪你,”展念尽量把表情调得很轻松,尽管她已经快疼昏过去了,“你那一剑只是想制住我,是我不懂章法,抬手乱挡,反而迎上你的剑锋了,没事,伤口不深,也没有多疼。”
      实际上,她的手臂还在淌血,半边水蓝色的衣袖,估计早就染紫了,展念忍住一身冷汗,把右手往身后藏了藏,不想让他看见。
      “不必骗我。”胤禟的声音一片喑哑,“我知道自己下手轻重。”
      展念越看他,越觉得哪里奇怪,她抬起左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没有任何反应。
      “胤禟,你在夜里看不见,是吗?”
      他闭眸,半晌道:“不要说与任何人。”
      “佟保他们都不知道吗?”
      “唯有你知。”
      展念叹了口气,“还走得动吗,我带你回去。”
      “别动。”他皱眉,“再等等。”
      展念立刻压低了嗓音,后背窜起一阵凉意,“你的意思是,还有人吗?”
      “应该都解决了,但我……”他抿唇,“我不确定。”
      林间风过,吹得展念胆战心惊,一想到这片漆黑里,可能还有她看不见的东西,就觉得恐怖极了。
      可是,她至少还能分辨树影的轮廓,如果什么都看不见的话……
      想到这里,她默默伸手。
      碰到胤禟的一瞬间,他立即条件反射,直接把她的手以非常痛的姿势扭住。
      展念:“等——”
      他赶紧松手,第一次有惊惶和无措的脸色,低低咳嗽着,“不要靠近我。”
      “可是,”展念小小声地说:“你不会害怕吗。”
      “……”
      “我很害怕,所以,”展念试探着,再次向他伸手,“你别躲开。”
      慢慢,她的手触到他的手,他的动作有些僵硬,但还是握紧了。
      “展念。”
      “怎么了?”
      “疼吗……”
      “都说了没多疼。”展念轻轻摇晃他的手,“倒是你这个夜晚从不出门的人,跑来这里干什么?”
      “你许久不回,我就问了知秋。”胤禟的声音有些冷,“八哥一直在皇阿玛帐中,不可能前来见你。”
      “所以,是阿文骗了我?理由呢?”
      “我命太医验了那支羽箭,箭上有毒,一旦见血,百日必亡。他给你种下香引,受过训练的飞鸟,可以寻香而至。”
      四皇子?
      胤禛如果射伤她,大可以辩解说,是因为射鸟射偏了,反正她只是个下人,伤了就伤了,只等百日之后,她中毒身亡,到那时,已不可能会追查到他了……
      展念觉得更冷了。
      “他为什么要杀我?”
      “那晚,你撞破了他的什么秘密吗?”
      “没有啊,”展念很茫然,“我还向他讨赏来着。”
      胤禟闻言皱眉,“向他讨赏?”
      “这个不是重点,”展念努力思考,“所以,阿文是四皇子的人,他把我骗到这里,是想……再杀我一次吗?”
      “不,”胤禟冷笑,“他改主意了。”
      “什么意思?”
      “若要杀你,早就动手了,他是在等我。”
      “他要取你性命?!”
      “这次只是试探,将来,他会动手的。”
      “结果试探下来,你周围一个护卫都没有!”
      胤禟冷冷道:“若是白日,那几个人可不够看。”
      “那你明知天黑,为什么一个护卫都不带啊!”
      他默了一瞬,说:“不想让他们知道。”
      展念快要被气倒,想不通他的性格怎么能别扭成这样,可是,转念一想,既然阿文都能被收买,胤禟身边的下人,也未必全部可信,若被人知道他的弱点,以后要是有什么刺杀,专挑夜晚来,实在很危险。
      等等。
      她好像漏了什么。
      “可是,四皇子凭什么认为,你一定会来找我呢?万一,你让佟保或者知秋来找我呢?”
      胤禟沉默了很久很久。
      久到展念觉得他不会回答的时候,他开了口,眉眼透出寂色,语声极轻,极淡。
      “展念,你难道看不出来吗。”
      林间,月影朦胧。
      展念愕然,他不说的时候,她确实没注意过,因为比起胤祀,胤禟从未把情意宣之于口,所以她很少仔细想过,那些克制隐忍的言行背后,究竟藏了什么。
      此刻,短短的一句话,她立刻懂了。
      展念也沉默了很久,终于轻轻笑起来,“因为我长得像九福晋吗?”
      他皱眉,“你怎么会这样想?”
      “那不然,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展念勾起一个自嘲的笑,“我一不懂规矩,二没有文化,三不温顺体贴,四不会花前月下,你这个教养有度,文武双全的皇子,居然喜欢我?”
      除了这张脸,能有别的理由吗!
      “值得。”
      他只说了这两个字。
      展念很头疼,觉得胤禟真是年少无知,“直说吧,你也想纳我为妾?”
      “我不想。”他抿唇,因为看不到她的表情,所以握紧了她的手,“我想娶你为妻。”
      “少爷,这话你自己信吗?”展念气笑了,“你什么身份,我什么身份,你家里现成八个妾室,一个未婚妻,还说娶我,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还有,你了解我吗,知道我是谁吗,乱七八糟的男人我见得多了,像你这么傻白甜的还是第一个!”
      “……”
      展念有点后悔,这很可能是胤禟长这么大,第一次被说是“乱七八糟的男人”,她也不是故意要骂他,只是刚刚那个瞬间,很多堆积的情绪,好像忽然失控了。
      “对不起。”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道歉的时候,胤禟居然先跟她道歉了,一句都没为自己解释,反倒让展念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然知道他看不见,她还是不敢看他,一双眼到处游移,“那个……我们现在可以走了吗?”
      “可以。”
      展念放开手,站起身,胤禟起身时似有些不稳,捂住胸口,皱了皱眉,她连忙挽住他的手臂,想给他一些微薄的支撑,“你、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脸色可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展念挽紧了他,给他带路,偶尔轻声提醒他当心,因为是夜里,她视物也有限,所以走得格外仔细和缓慢,生怕连累他有失。
      营地已有火光。
      这大概是平生第一次,展念对它有了靠近的想法。
      “走左边。”
      “走右边。”
      几乎是异口同声。
      展念瞪他——反正他看不见,“右边没有火把。”
      “所以走右边。”
      “你不怕我把你带到沟里去?”
      胤禟淡笑,“据我所知,附近没有沟。”
      展念也笑了,继续领着他往前走,“我觉得,我们多少有点八字不合。”
      将他送回营帐,借着明亮灯火,展念这才看清他一身血迹,立刻意识到事情比她想得还要严重,胤禟也没耽误,迅速吩咐尚在震惊的佟保,“把孙挽之叫来,别声张。”
      佟保领命,脚步如飞。
      展念想要告辞,胤禟却直接把她按坐在椅子上,目光落上她的右手。
      “没什么好看的……”
      “别乱动。”
      胤禟轻轻托住她的手臂,半边衣袖已经被染透了,有浓重的血腥气,布面已被剑刃斩断,他掀开,只见铁锈殷红交加,一条狭长血口自手腕延伸至手肘,深可见骨,皮肉翻绞,凝固后更是惨不忍睹。展念瞟了一眼,顿觉胃中翻腾,几欲作呕,以及,感觉更疼了!
      他放开她,手握在衣袖里,颤抖得厉害。幢幢烛火里,好像连那双眼睛都是红的,仿佛这道伤是在他身上一样。
      也不对,若是在他身上,恐怕他只会淡淡说一句没事,不会如此痛苦,如此……绝望。
      本就苍白的脸色,连最后一丝血色都没有了。
      闷哼一声,胤禟撑住桌角,猛地呕出血,展念吓得差点跳起来,连忙握住他的手,“别激动,你现在情况很不好。”
      他的额上淌下冷汗,“对不起……”
      在他心里,她好像,真的很重要。
      这样想着,展念竟然也觉得,心里的某个地方,隐隐作痛起来。
      她抱住他。
      他完全僵住了。
      左手轻轻拍着他的背,她温柔安抚着他的情绪,小声笑了一下,“我都没有说什么,你也不许和自己较劲,万一把自己气死了,可就要换我愧疚了。”
      “你说自己不值得。”胤禟的声音沉沉的,“怎会不值得。”
      展念愣了愣。
      帐外传来脚步,她赶紧放开他,退后站好。一个年轻的太医火急火燎掀了帐帘,看到胤禟身上血迹,吓得请安都忘了,“怎么回事?!家父当年千叮咛万嘱咐……”
      胤禟咳了一声。
      太医这才注意到展念,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赶紧俯身行礼,“臣孙挽之,见过九爷。”
      “她先。”
      展念当场反对:“我拒绝!”
      孙挽之察言观色,虽然神情焦急,但还是依言,向展念比了个手势,“姑娘请。”
      展念只好坐下,给他看自己的右手。因为她受伤,所以佟保自作主张,叫了知秋来,伤口露出的那一刻,佟保和知秋都透出难掩的震惊之情,连孙挽之都变了脸色,“臣随臣父行医多年,却从未见过女子有如此伤口。”
      “看完了没有,看完了就开药,搞快点。”
      孙挽之:“……”
      佟保忍不住在旁安慰:“姑娘放心,下手之人,主子定不会放过。”
      “你也闭嘴。”
      佟保:“……”
      孙挽之检查完毕,行礼回道:“臣惶恐,姑娘的手,必是要留下醒目的疤痕了。”
      展念问:“看完了吗?结束了吗?”
      “此刻宜将伤口洗净,然后上药。”
      知秋立刻说:“奴婢这就去打水。”
      展念看着她的背影,默默想,小姑娘好像被吓坏了,得找个理由把她支走才行。
      孙挽之抬手示意屏风后,“九爷。”
      知秋很快就打了水来,要帮她清洗伤口,展念不忍心给这位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留下心理阴影,坚持自己清洗,知秋无言地站在一旁,睁着圆圆的杏眼,很不忍的样子。
      展念先将距伤口较远的血迹洗去,边洗边留心屏风内的动静,结果里面却静悄悄一片,半晌,孙挽之出来,屏风后传来胤禟的声音,“佟保,随孙太医取药。”
      展念闻言忙道:“能让知秋一起去吗?”
      佟保一愣,孙挽之道:“也好,姑娘此伤,日后起居有诸多讲究,知秋姑娘既要服侍姑娘,臣叮嘱她便是。”
      展念纠正道:“不是服侍,是照顾。”
      知秋却打断她,“正是,奴婢同去。”
      待三人离去,胤禟从屏风后走出,已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为何赶走知秋?”
      “她那么娇滴滴一个小姑娘,”展念皱眉清洗伤口,“这种我看了都害怕的伤口,怎么忍心给她看?再不把她赶走,晚上要做噩梦的。”
      他的声音透出黯然,“你也是小姑娘。”
      “小姑娘?”展念轻笑,摇了摇头,“就算还是小姑娘,也不娇滴滴了。”
      胤禟瞥见她手上动作,她正用指甲去抠伤口边缘凝固的血迹,不由惊怒交加,制住她的手,“你疯了!”
      “伤口边缘血迹太厚了,用水洗要洗多少次?水渗进伤口很疼的,我只要小心不抠到伤口,就没什么关系。”
      “我来。”胤禟简单净了手,吩咐帐外小厮另换一盆水,一手轻托她的手臂,一手食指蘸水,慢慢将凝固的血迹涂开,有些像他教她研墨时的模样。
      展念注视他,“你可真有耐心,这样洗很费时间的。”
      帐中烛影动荡,胤禟俯身,眉目如常冷淡,却也极是专注,那样心无旁骛、慎之又慎的表情,展念第一次见到。
      孙挽之背着药箱回来,看见帐中场景,惊得像是踩到了炮仗,一步三-退,垂着眼睛,只敢在帐外等候。
      展念托腮,“他们为什么都这么怕你啊?”
      “你……还是不怕我吗。”
      “啊?”
      “毕竟,”他的表情隐没在阴影里,“我杀了人。”
      “第一次吗?”
      “不是。”胤禟的语气很平静,“我离宫入府的第一晚,杀了三个刺客,那时,还没有点烛而寝的习惯。”
      “那岂不是什么都看不见?而且,你那时候的武功没现在这么好吧,是怎么活下来的?”
      胤禟笑得云淡风轻,“怎么活下来的?我也奇怪。”
      “别人向你挥刀,还不奋起反击的话,那不是善良,是愚蠢,你如果觉得我会被这个吓到,未免把我想得太单纯美好了。”
      他没说话,脸色却有微微的放松。
      洗完伤口,孙挽之进来上药,药粉洒下,展念立刻一个哆嗦,下意识咬紧了牙关,同时低下头,防止自己的表情太过扭曲。因为药粉的效果类似酒精,而伤口太深,所以疼痛也格外惨烈,等到包扎完毕,展念已经浑身是汗,惨无人色。
      到此境地,犹不忘分一只眼睛去看胤禟,他也正看她,眼里暗潮汹涌,全是自责。展念苍白着脸,虚弱地望他,眸色酸楚不尽,真真是我见犹怜,凭她多年的功底,如此表演,绝对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胤禟有一瞬的失神,随即便轻敲一下她的眉心,“假惺惺。”
      展念眼底的笑意被他敲出,“你怎么看出来的?不科学啊,怎么会有我骗不到的人?”
      “疼极之时,呼痛是本能,你却咬牙隐忍,如此心性,怎肯示弱于人前?”
      “看戏就看戏,不要代入人物本身性格,很影响体验的。”展念站起身,笑道:“那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
      话没说完,只觉眼前一黑。
      “展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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