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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波澜誓不起 ...

  •   中秋佳节,皇上下旨设宴,满蒙同庆,歌舞不绝,晚间则摆了家宴,与随行的妃嫔皇子小酌欢聚,知秋欲拉展念与众小厮丫鬟热闹着吃一顿,而展念听说是篝火边围坐,便打死都不愿同往。正交涉,幸而佟保前来解围,“我与你去,如何?”
      知秋嗤道:“今日倒奇,你不伺候九爷,反来寻欢了?”
      “今年不同往年,塞外不似府中诸事忙乱,主子的脾气你并非不知,那是瞧不得一个闲人杵在眼前的。”
      知秋闻言娇笑着瞥了展念一眼,“这不现成的一个闲人,托辞说见不得火光,我听着却假的很。”
      展念作势要打,“你要走就快走,反正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去的!”
      知秋笑躲,拉着佟保便走,“这个不赴宴,那个也不赴宴,眼看皇上就要怪下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佟保任她拽着,笑意是难得的明亮,“姑奶奶,你说的我倒怕了。”
      两人身影渐远,而知秋的笑语仍伴着夜风飘来,“但凡夜宴,十回里九回不去,皇上岂不知咱们九爷……”
      展念倚帘淡笑,热闹的节日气氛仿佛冲淡了平日的礼教,各处充满了人情味。
      夜色转深,风中偶尔夹杂着远方的欢声乐音,隐隐约约,并不真切。眼前只余营帐不见人,倒反剩空旷的凄凉,展念抬头看着清冷而圆满的月亮,不知该祝自己多少岁生辰快乐。
      十四岁吗。
      胤禟的帐中烛火幢幢,传来洞箫幽幽的曲调,没有乐器相和,显得有些清寂。展念坐在帐帘下,一边听,一边瞧月亮,想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想到回不去的故乡,觉得实在孤独。
      他又是为什么,会吹出这样清寂的旋律呢?
      展念倚着帐角,秋风月色里,快要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一阵草叶衣角摩挲之声,然后听得笑语:“秋夜易凉,怎么在风里睡着?”
      展念难以置信地转头。
      一袭群青海棠织锦长衫,气宇清华,眉眼如画,胤祀负手立于月下,衔笑问:“也不请安?”
      靛青长空,一枚皎白月色,似是谁浩浩清澈的心海。黛天白月,青衣玉人,人间月,月中仙。展念回过神,连忙请了个安,“皇上不是在开宴会吗,八爷怎么来了?”
      “家宴时时有,只要双亲康健和乐,便不更求团圆了。”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展念笑,“只是皇上特地设了宴席,你却溜出来,不怕他不高兴?”
      胤祀笑意清淡,“我所做一切皆为他高兴,难得拂他的意,也是新鲜有趣。”
      “那,你这个时候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以胤祀的性格,展念还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他是为她翘了宴会。
      “确有一要紧事。”胤祀扬了扬手中酒壶,“天心月圆,佳酿尚温,独少一红颜。”
      展念一怔,望了望胤禟的营帐,又望了望胤祀,“你是,来找我的?”
      胤祀笑而不答,“还不取杯盏来。”
      目光温和,笑意隐约,他沐浴在皓皓月光下,有种不同寻常的明亮。展念有些迟钝地回帐取杯,“我这儿没有酒杯,用茶杯将就了吧。”
      茶杯比酒盏大了数倍,胤祀略略挑眉,只给她倒了浅浅一点,明明已是淡酒,还这样君子,展念看在眼里,默默笑了笑。
      胤祀自斟一杯,“展姑娘可有祝酒词?”
      展念胸无点墨,只得干巴巴地试探着说:“祝八爷中秋快乐?”
      胤祀失笑,仍与她碰杯,声音像有满怀的温柔,“愿,年年如今夜,心意比月圆。”
      展念默然,一个月间,胤祀与她虽是君子之交,从无逾矩,但她也不是不懂风月的木头,怎会看不出他刻意的接近和试探,何况,胤祀看着她的时候,那眼神从来都没藏过。
      毫无疑问,他想攻略她。
      “什么叫年年如今夜?”
      “姑娘心思玲珑,岂会不知。”
      展念看向他,他的眼神一如既往,温柔悠远,却又仿佛隔着云雾,看不清里面的东西。八皇子胤祀,周全体贴,善解人意,相处时永远让人如沐春风,若是做恋人,其实很合适。
      虽说他最终夺嫡失败,但那毕竟是很久以后的事情,谁知道她会在这个梦里停留多久,好像也不必杞人忧天。
      更重要的是,她在这个世界,本就是一无所有,如江上的浮萍,风里的飘絮,胤祀这样郑重其事地问她,就好像她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似的。
      “你想纳我做妾?”
      胤祀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像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沉默了一阵,他颔首承认,“是。”
      “……”展念也沉默了一会儿,“让我想一想。”
      胤祀微笑,并不介怀,“距离回京还有些时日,倒也不急。”
      展念没由来觉得,他虽然笑着,却也并不是真的高兴,“八爷,好像有什么心事?”
      胤祀笑叹了一声,“有件小事,让我稍有困惑罢了。”
      “还有能让八爷困惑的事情吗?”
      “我买了一束梅花,等送到府上,拆开看时,却是海棠花。”胤祀看向她,“此事,我百思不得其解。”
      “……”展念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商家送错了?”
      胤祀摇头,“我向京里确认过,没有错。”
      “那就只能是运输的路上,出了差错,所以弄混了吧?”
      “若是寻常弄混,便也罢了,”胤祀的目光落在远处,“偏偏,能以假乱真。”
      展念默默思考,梅花和海棠,有那么相似吗……
      一时两人皆无言。
      远处又传来歌谣,只是曲风不似先前,别有一种哀寂缠绵的味道,展念听了会儿,“这歌,和之前的不太一样。”
      “去年十月,六世□□即位,自那以后,藏人对清廷多有示好,这是他们的歌谣,出自□□仓央嘉措之手。”
      展念有点惊讶,在她印象里,仓央嘉措最有名的就是那句“世上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历史上,也算是小有名气的才子诗人。
      “仓央嘉措?那这首歌的歌词,是什么意思?”
      胤祀一笑,“皇子的课业里,并没有藏语,要让你失望了。”
      展念连忙摆手,“不会,我还是觉得你很厉害。”
      胤祀没有看她,眼睛里的东西好像很遥远,嗓音也带了几分自嘲,“是吗。”
      藏语的歌谣,依然在夜风里旷远地飘着。
      中秋过去十日,便是知秋心心念念的皇子骑射竞技,因是回京前最后一次大型围猎,皇上特许仆役观赛。是以朝霞初露之时,知秋便兴致勃勃地推搡展念起床,“姐姐,围猎!竞技!晚了便占不到好位置了!”
      展念睡意朦胧地挥开她,“没兴趣……”
      “我有兴趣!姐姐,快起来嘛。”
      当一个可爱的女孩对着自己撒娇,还叫着“姐姐”的时候,展念可以说是毫无抵抗力,她打了个哈欠,坐起身,“这么有兴趣,猎场上有你心上人吗?”
      “姐姐胡说,一大早就拿我打趣!”
      猎场四周围起,唯有东侧一个突起的草丘,离各位主子们最近,又能将半个猎场收于眼底,堪称是风水宝地。捡一视野开阔处坐好,展念一边吃糕点充饥,一边腹诽皇子们也起得太早了。
      咦,说起来,下人们不应该起得比主子更早吗。
      知秋和佟保,也的确如此。
      那她是怎么每天睡到日上三竿的?
      忽然有一只手,搭在她的肩上。
      展念回头,看清来人,立刻把糕点匆匆收起来,行礼请安一气呵成,“四皇子吉祥。”
      知秋也吓了一跳,赶紧跪下请安。
      四皇子收回手,“上次,多谢。”
      展念一头雾水地看他转身离去,肩上传来幽微的香气,她很困惑,因为四皇子不像会专程道谢的人。知秋好像更困惑,“上次?什么上次?”
      正在语塞,远处,太监忽然高声喊了句什么,众人皆垂首下跪,想必是皇上到了,展念和知秋连忙跪好,太监又喊了一句,众人才慢慢起身。
      因为隔着一段距离,展念只能通过赤金龙袍来辨认,在皇帝的左侧,还有一位偏黄蟒袍的少年,应该是太子,而右侧,竟是青白常服的胤祀,绯色朝阳里淡衣而立,清雅如月,风姿无懈可击。
      皇帝坐在上首,蒙古王族和清廷臣公分坐两侧,众皇子已着骑装,携弓负箭上马,端的是英姿飒爽,少年风流。展念本以为胤禟也算逸群之貌,这样一看竟有些泯然众人,正待仔细品评诸皇子,一支响箭凌空而上,众皇子立即挽弓引箭,驰骋四散。
      猎场多为密林,树影重叠中其实也无甚可观,展念伸着脖子瞧了许久,终是悻悻收回目光,同知秋辨认围猎的众皇子,“里头最小的是十四爷,才十岁,配白羽箭,十爷青羽箭,大皇子赤羽箭,十三皇子黑羽箭。”
      正盘点,又一支响箭自密林呼哨而上,霎时间群鸟自猎场各处扑棱棱飞起,在朝霞盛光中颇为刺目,难以直视。十三皇子率先纵马跃出,箭起鸟落如行云流水,转眼便已几只在地,引得人群阵阵喝彩。其余皇子也纷纷纵马射箭,然飞鸟敏捷难捕,一时间各色放空的羽箭掉落满地,展念正看得入神,忽有一只逃出猎场的小鸟盘旋半晌,竟落在她的肩上,啾啾轻唤几声,乌溜溜的圆眼睛毫无惧色,甚至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肩头。
      “小心!”知秋惊叫。
      展念侧眸,一支紫羽箭正破空而来,根本来不及闪躲,她本能缩身,惊得肩上小鸟匆匆振翅飞走。
      电光火石间,脑中却陡然闪过另一幕相似场景。
      飞来的箭矢,惊起的鸟雀,纵身护住她的少年……
      自己何时有过这段经历?
      另一支蓝羽箭不知何处射来,挟雷霆之势,撞向紫羽箭箭尾。
      两支箭同时失力,堪堪跌坠在展念身前。
      知秋终于出了一口气。
      展念面如土色,看向场中神情漠然的四皇子胤禛。
      为什么?
      胤禛搭箭满弓的双手渐渐卸了力,侧目看向林中。
      朝霞如火如荼,胤禟一身檀色骑装,挈绳策马自林间阴影处缓缓而出,眉眼似笑非笑,“四哥的骑射,真是愈发粗劣了。”
      展念的脑中又闪过些零碎片段,仿佛有谁自花树疏影中行来,手持弓弦从容不迫,眉宇是熟悉的冰冷和张扬。
      晃晃脑袋,展念料想自己是魔怔了,她生于二十一世纪,哪来这些荒诞回忆。
      胤禛朝营帐处一瞥,并未有人注意此处,这才对胤禟道:“方才一心要得猎物,不料九弟与我看上的,竟是同一只。”
      胤禟也不答言,只引箭射落一只飞鸟,不偏不倚将将从胤禛马旁掉落,“先前是我失礼,这只便赔给四哥了。”
      胤禛视若无睹不动声色,展念却倒吸口气,胤禟敢如此戏弄未来的天子,难怪不得善终。
      不得善终……
      蓦地,心里一痛。
      她已经不是个合格的看客了。
      今日并肩的诸位皇子,来日却要倒戈相向,而胤祀和胤禟,是输家。
      兄长为王,囊尽江山,他们为囚,一败涂地。
      胤祀,休妻、关押,胤禟,流放、幽禁。
      本不与她相关的……本不与她相关的……
      展念莫名有些烦躁,狠狠拔着身前的草叶。
      知秋以为她受了惊吓,没有缓过来,很关切地询问:“姐姐,你要是不想看了,我们现在就回去。”
      “知秋,你觉得九皇子,是个怎样的人?”
      “九爷?”知秋愣了一下,“文武双全,德才兼备。”
      “他小时候就这样吗?”
      知秋挠了挠头,“是吧,九爷自幼嗜读,尤爱研习西学和各地语言,功夫也是很好的,九岁那年生了重病,命悬一线,好不容易救了回来,休养不过一个月,就随皇上出塞了,首次围猎,便射杀两只雄鹿,一只虎崽,圣心大悦呢——说起来,今日是八月二十七,是九爷十六岁的生辰啊。”
      展念叹了口气,“要是他们从此,不再长大,就好了。”
      不经意便日暮,夕阳欲沉。
      “展姑娘,我家主子特命奴才前来传话,今日戌时,营西树林,静候姑娘一叙。”
      来人是胤祀的近侍阿文,每次,胤祀约她,都会让阿文前来。
      展念点头答应,吃过晚饭,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和知秋打了招呼,去林中一边消食一边等待,奇怪的是,往日都是胤祀等她,这回却迟迟不来。
      夕阳沉落,月色无明。
      再等下去,没准要耽误晚上的事情了,毕竟胤禟休息前,都有读书的习惯,她要是敢迟到翘班,想都不用想,那位少爷必然要给她一张冷脸的。
      天越来越黑,因为怕火的缘故,她也没带一盏灯来。
      正要走,忽见远处有一盏微弱灯火,展念靠近了几步,想看看是不是胤祀,可是,灯火骤然被灭,与之同时,是拔剑的声音。
      铁器铮铮相击,刀剑刺入皮肉,声声令人胆寒。
      夜风吹来浓重的血腥气,唤醒旧时记忆,展念不由喉咙发紧,如同置身无边烈火。
      黑夜尽头,有人影渐近,看不清面容,只能看见他手上的剑。
      逃!
      僵硬迈出一步,脚下干枯的落叶霎时噼啪作响,刹那之间,黑影纵身而来,月下挥出的剑刃寒光森森,展念背抵大树,无路可退,本能抬手格挡。
      鲜血溅上她的脸。
      短暂的麻木之后,一阵剧烈的痛感从手腕蔓延至手肘,展念疼得眼前一黑,死死咬着牙,没出声,她的另一只手被反扣住,利剑已横在颈间。
      而那人迟迟不下手。
      眼前的黑雾散去,微弱月光下,展念终于看清了来人。
      胤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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