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如梦》迷途未远06

4、草与花

　　反内卷斗争告一段落后，浣衣小院的日子虽仍忙碌依旧，却也算平稳，只不过这样的安稳时常让景致感到茫然。如今生活二字，于她而言，只剩生，不算活。
　　直到有一天，大家睡前闲谈时有人问起来：
　　“景致，你病时采院子里的草来吃，好像还真有些用。原来你还会医术？”
　　“我哪里懂医术，是之前在药铺打过工，平时也帮着种种药草，算是认识一些。”
　　三年前刚来时，景致在盐林城的那个家穷得叮当响，顿顿只能喝粥充饥，她为了挣到钱吃饱饭什么工作都干。
　　最难挨的时候她一个姑娘甚至去仓库扛过麻袋，后来才终于得着个在药铺打杂的差事，能学到不少有用的本事又解决温饱，当时可给她乐坏了。
　　现在寻常药材她都叫得出名字，讲得清效用，当然，还远远不到问诊瞧病的水平。
　　“咱们也算朋友了，你可莫要诓我们，药铺怎会栽种这样长在院前屋后杂草呢？”
　　可是对于刚刚一番解释，姑娘们并不买账，继续追问原因。景致也没料到搪塞不过去，关于其中的原因她本不打算说太多的，但既然大家想知道，她斟酌片刻觉得坦诚些也无妨。
　　“这事，怎么说呢，你们养过狗吗？”
　　几个姑娘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景致则继续解释：
　　“小狗很聪明的，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会跑到山里吃对症的草木果实，给自己医病，很管用的！”
　　“你的意思是…你和小狗一样？”
　　这问得让景致哭笑不得，忙为自己辩白:
　　“类似，类似！我确实不认得那种草，之前偶然见到觉得应该是对症的药材，所以病时就找来吃了。”
　　虽然解释完好像听上去更离谱了，但这次确实是据实以告，没有隐瞒。
　　就是在药铺打工时，景致发现自己有这种“小狗”天赋。
　　那时铺子后屋有一块老板的私人药园子，专种名贵的药材。景致第一次进去时，发现自己走过不同的药植时，心里会生出很复杂的感受，只有靠近某一株药草的时候，感受才会变得清晰明确。
　　她能感知到草药的状态，喜光还是喜阴，是否缺水缺肥，还需多久才会成熟，以及它们对自己的身体是否有益处。
　　当时可给景致吓坏了，她以为植物成精了，要不就是她中邪了，但当离开药圃后这样的感觉立刻就不存在了，她也和寻常人无异。
　　后来也问了掌柜那些药物对应的病症，竟然真的和她感受到的大体相同。
　　景致还找到野花野草，发现也能感受到一些微弱的信息，但需要靠得非常近才可以，所以以前并未发现。
　　而且她也只能感受到活的事物，就比如药植栽种在地里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一旦采摘下来处理后放进药柜里便不行了。
　　这本事可以看成某种意义上的读心术，只不过读的并非人心，只是一些花草植物的状态。
　　虽然也算是一种“超能力”了，但它也只是在景致打理药圃的时候能帮着把药草们养得更水灵一些，其余时候起不了太多作用。
　　景致忽的灵光一现，谁说这本事没用了，这不是刚帮自己治好了病，若能稍加利用，以后大家都能受益！便向姑娘们提议道:
　　“对啊，不如我在院子里找找看哪些植物能治病，想办法收集了种子多种一些。你们也看到了，上次我病成那样管事的也没说送药，咱们还是得想法子照顾好自己。大病我不敢说，但谁要是有个伤风咳嗽的小毛病，也算有个保障。如果你们信我的话。”
　　姑娘们听后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就算景致确实医好了自己的病不假，但其中缘由过于天方夜谭，大家也是想信却又不敢信。
　　景致料到会有如此场面，但这是对自己有好处的事，也不管其他人的意见了，说干就干起来。
　　自那天后，景致连着几日都早起半个时辰，蹲在地上仔细分辨各种“杂草”，判断它们的功能，将其中有效用的种子收集起来。
　　然后在院子里划出几块适合种植的区域，也不大张旗鼓的翻土开垦，只是将草籽随手撒下，任它们自由生长。
　　既然有本事长在这个荒凉小院，那便是生命力顽强的品种，就算景致的照料略显敷衍，但播种后只几场雨的功夫一株株绿苗就从地下窜了出来，而且长势喜人。
　　除了种草，景致考察院子的时候还偶然在草丛里发现了几株即将开花的夏堇，一并找了整个院子最适合的位置小心移植过来。
　　就算夏堇是出了名不挑环境好养活的常见花种，但与“杂草”相比还是要稀罕不少的，景致也多费了些精力照料。
　　以前姑娘们睡前都是围坐在床上东一句西一句聊个没完，自从景致养起了花草，再加上暑气日渐上升，大家一致同意把茶话会搬到院子里进行。
　　景致早前就准备好了蚊蝇草，如今正好派上用场，晒干了每日傍晚燃上少许，屋内屋外转一圈，不光在院中纳凉时不用担心蚊蝇，睡下后也从来是一夜好眠。
　　都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经过几次证实，姑娘们也越发相信景致拥有小狗同款的辨识草木的本领了。
　　晚间聊天时景致跟大家介绍了自己种的植物的功效，有煮水治伤风发热的，有捣碎敷于患处缓解跌打损伤的，还有景致上次吃的治疗肠胃腹泻的。
　　景致提出种草治病时众人并没抱太大期望，都以为是她随口说说，可看着身边日渐长成的药草，如今又听了景致的介绍，还真是寻常病痛皆有应对，都开始对这一小块药圃另眼相看了。
　　感受到大家信任的目光，景致反倒开始担心了，这些植物不是正牌药草，缓解一些小毛病还成，但若是急症重症肯定起不了太大作用，而且就像之前说的，她到底不是大夫，瞧不出症结根源所在，万一药不对症给治错了，就怕是雪上加霜。
　　现在也只能祈祷老天眷顾她们这群可怜人，不要让疾病降临在大家的身上。
　　其实和其貌不扬的绿植比，姑娘们还是更关心那几株即将开花的夏堇，每日都要到跟前观察数次，牵挂得紧。
　　大家还打赌最后会开什么颜色的花，有人说紫色的，有人说肯定是粉色的，每次谈起都要叽叽喳喳辩上一阵子，可爱又有趣。
　　枝头未见花色，就已经抚慰了许多时光。
　　某日清早，景致还在穿衣服，只听外面传来女生惊喜的声音：
　　“你们快点出来看啊，花开啦！”
　　一屋子姑娘有的只穿了里衣，有的头发梳了一半，但听见花开了，都急忙跑了出去。
　　景致出门时只见几人围着一丛花蹲成一圈，想伸手去碰又怕伤到枝头娇弱的小花。
　　一晚过去，两株花上各开了一朵夏堇，而且好像是听到了姑娘们的赌局，两朵花正好一紫一粉，每个人的期望都没有落空。
　　此时花瓣上还沾着晶莹的晨露，在嫩绿色的新芽中间摇曳，甚是可人。
　　人顾花，花映人。日盼夜盼的花开了，嬉笑间，姑娘们的脸上好似也染上了几分嫣红，美得灵动自然。
　　景致望着她们，暗自唏嘘，若非遇到这番劫难，女孩们原本都该是这个样子吧。
　　当兴奋消散，不知怎的人群里传来了哽咽啜泣声，哭得是几个人里年岁最小的妹妹，如今才刚刚十四岁，大家平时都格外照顾她。
　　“好端端的，哭什么呀？”
　　旁边的姐姐搂过小妹，替她擦去眼泪。
　　“我家门口的花此时应该也已经开了，可我却…再也看不到了。”
　　小妹说起痛心事，哭得更凶了，大颗大颗的眼泪都滚落进那方种着夏堇的土地里。
　　“你听姐说，一定能看到的！我们努力活着，就像这花一样，总有一天咱们都能回家！”
　　姑娘安慰的话语里，带着坚定，带着希望，却也带着挥之不去的梦幻感。只要努力，便能等到回家的那天吗？
　　这个问题，谁也不敢问出口。
　　景致养花本意是给自己和大家解闷的，却未曾想过几朵不起眼的花会有这么巨大的情绪价值。
　　姑娘们的笑与泪她都看在眼里，不论悲喜，至少大家的心并不是麻木的，日子艰辛，但这片小天地也还算热闹。
　　在热闹之处活着，也会更有滋味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