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兮如梦》迷途未远06

3、计谋

　　夜里熄了灯，陌生的空间中，景致茫然盯着房顶，心底的愁绪终于敢在黑暗中弥散开来。
　　先前她并未扯谎，在北方一个叫盐林城的地方，她真的有一个温暖的小家。
　　虽然家里不富裕，虽然家中的人也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血脉至亲，但穿越之后最艰难的时光自己与她们相依为命，是景致在这世间唯一的依靠。
　　出门时只说是见见世面，她还信誓旦旦地答应等看过了外面的世界便会回去了。
　　“莲姐、风铃还有锁儿，这次我闯的祸事大了些，好在不是性命之忧。我努力应对，不会让你们等太久。”
　　而且说到闯祸，还有一人是绕不开的。
　　景致今早从马车上醒来时两手空空，随身的包袱还在卖了她的老夫妻那里，里面虽没什么值钱的家当，但有件朋友送的礼物，她有些懊恼没把它随身带着，那两个人贩子肯定不会留着自己的东西。
　　“阿福哥，不知道你科举考试准备的如何了，一边打工养家一边读书实在辛苦，我嘱咐的按时吃饭也不知你有没有听进去。你说的让我照顾好自己，我没有做到。不光把你送的木坠弄丢了，连带着自己也丢在这不知名的地方。还好你不知道，不然怕是又要打上门来，那样我欠你人情真就再也还不上了。”
　　往事浮现，景致不免感叹自己过往这几年的经历之精彩，原来她在这个世界已经有了这么多能够回忆的人和事。
　　此刻这样的夜晚，其实三年前也有过，当时景致刚穿越不久，白天麻木度日，到了晚上便躺在床上默默流泪。
　　可三年后的她，家人的期盼，许下的诺言，以及这些年身边人给予她无限的温暖都形成了结实的纽带，将她和这世界紧紧联系在了一起。就算面对未知她还是有些不安，但心里却不再空落寂寥。
　　隔天刚刚破晓，姑娘们便被新一轮的工作叫醒，说起来此处的工作也很简单，就是洗衣服。
　　景致还发现送到这里的衣服大多料子普通，而且制式相同，大约只是这个宅子里其他下人的衣物。
　　给下人洗衣服的下人，摆明了几个人是处在食物链的最底端，而且根据工作量来看，宅子的规模绝不算小。府宅能有如此排场，这里倒越发像是姑娘们说的衡王府了。
　　管事大姐监工看得紧，但并不多说话，从早到晚只是拿着藤条站在屋檐下，观察每一个人的表现，做得好了不夸，略有不满时也只是阴沉着脸。
　　姑娘们都害怕藤条落到自己身上，便会竭尽自己所能尽量多洗衣服，在大姐面前留个好印象 。在超负荷的工作量下，没过几天女孩们的手就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肿胀溃烂。
　　就是如此的任劳任怨，换来的并非大家期待的“好印象”，反而是日渐增多的脏衣物，超负荷的工作量压得所有人都喘不上气来。
　　景致越琢磨越不对，她在这样的套路中嗅到了熟悉的味道，转念一想，难不成内卷压榨的风气是古来有之的吗？
　　她无意整顿职场不正之风，但如此下去，洗废双手成了无用之人，被弃如敝履是早晚的事。她很清楚，只有先努力活下去才能等到离开牢笼的一天。
　　于是，景致动起了脑筋。
　　既然大家拼命干活为的是不挨打受罚，那关键便是弄清楚管事大姐的标准，也就是几个人工作量的下限。做到干最少的活，却已足够她们逃脱皮肉之苦。
　　初时景致并没有把这个想法跟大家说，而是默默在一部分洗净的衣服上做了隐蔽的记号，之后在每日的送洗衣物里找到它们并统计占比，如此反复数次，先是根据概率估计了总量，又根据次数估计了送洗的频率。
　　两方面综合考虑后，景致得出了一个数字，可她对自己的数学水平并不十分有信心，再说理论也需亲身实践才有说服力。
　　可景致一时想不出高明的法子验证准确性，只好用了个笨办法。
　　有天晚上，她不动声色地在自己的碗里混了些两天前的剩饭，南湖城此时已经入夏，饭菜根本无法隔夜，可想而知吃了这顿碗饭后会是什么下场。
　　一整夜的上吐下泻昏天黑地，最后她起夜时甚至因为脱力直接倒在了房间门口，后来是被大家搀扶着回去的。
　　天快亮时景致开始高烧，给几个姑娘吓得都围在她身边干着急，景致就趁着自己还清醒，把自己的全部计划和下一步需要配合的事情同其他人说了。
　　姑娘们当然希望可以减轻工作量，但却又没胆子付诸行动，现在有了景致身先士卒，大家见她如此不惜代价，也都被感染得有了反抗的决心，一个个都答应了会全力配合。
　　不多时管事大姐来了，看到景致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其余姑娘们也都哭得梨花带雨，连连诉苦说着景致身体累垮了，恐怕要不中用了。
　　这还不算完，还有人按照景致教的，抹着眼泪故作绝望地煽风点火，说这个院子里的人八成最后都要沦落到这个下场，活着也没个盼头。
　　因为佯装昏迷，景致看不到管事的表情，但听声音她已然有些慌张。大姐先是把姑娘们赶出去干活，只留下一个人看着景致，嘱咐无论如何想办法喂些米汤，不能让人就这样死在此处。
　　每每来了新人，管事首先做的便是把众人贬低到尘埃里，让她们老老实实做一个听话的“物件”。
　　不过看她此刻的反应，景致知道自己赌对了，就算官婢身份低下是个不入眼的物件，那也是主家的物件，还轮不到一个仆人来草菅人命。
　　管事走后，景致让留下照顾的姐妹按照自己的描述，在院墙下寻来一种不起眼的杂草。然后景致当着她的面把草放进嘴里细细嚼了半天后咽了下去，给那姑娘都看傻了：
　　“景致，这东西真能治病吗？你吃之前可有仔细认清楚？要是有毒就麻烦了！”
　　苦涩充斥着景致的口腔，但还是艰难扯出一个笑容让小姑娘放心，她的计划虽然鲁莽激进，但还不至于不管不顾真的把命搭进去。
　　一直拖到现在才吃药，也是为了让管事看到她最凄惨狼狈的样子，才算不辜负先前的诸多铺垫。
　　事情按照预先的安排稳步发展着，姑娘们依着景致给出的数量完成了当日工作，管事当时并没言语什么，可隔天她便说景致不需要专人照顾了。
　　在多了一人的情况下，几个人遵循着计划，依旧按前一日的总量完成，如此单人的工作量自然少了。
　　不过大家也按照景致说的，谁都没有表现出轻松的样子，再加上就算景致不需要专人照看，但吃饭喝水还需要人帮忙的，大家便轮流进屋照顾。管事面色有些难看，本想训斥几句，但最终还是容忍了。
　　第三天景致已经能下地活动了，头一件事就是踉踉跄跄地走到管事大姐跟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感谢着她的救命之恩，还赌咒发誓说自己病好后之后一定加倍努力。
　　这天大家的工作量依旧与上日持平。
　　第四天景致开始帮着做一些晾晒挂取的简单工作，表现得积极努力，管事看在眼里，又回到了之前不置可否的态度，默许了几个人的工作状态。
　　第五天，景致回归正常，可几人工作总量依旧未变，相当于再一次渐少了单人工作量。
　　不过此时每个姑娘都已从之前的内卷状态中挣脱了出来，并且也开始学着均匀地安排一日工作，让管事挑不出毛病。
　　自始至终，众人并未因减少的那部分工作受到责怪，说明了景致的计算结果没出现大的纰漏，大家也更加放心大胆地维持在了目前的水平。
　　“景致，虽然这个办法确实有效，可也太伤你的身体了，我们都不知该怎么谢你了。”
　　经过一番心理博弈，几个人的日子好过不少，不再像之前那般疲于奔命，姑娘们也能趁着熄灯前的一小会儿闲暇时间聊聊天。
　　“别客气，其实我也是为了自己。再说像咱们之前那么拼命，身体扛不住也是早晚的事。现在只有我遭了点罪，已经是很划算的买卖啦！”
　　虽然景致一直让大家不必放在心上，但众人又怎能不记下她这个人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