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变异大佬出没》韦刃

16、往事

　　回程的路上，郝义被姜昭吓得无话可说，庄峣憋着话不说，姜昭满口满鼻充斥粘腻的腥臭味，更是一个字都不想说。

　　她心里默算，回沙陀镇路途太远，睡半路她又不乐意。她想洗澡，疯狂地想洗澡，不仅因为浑身黏着干涸的汗渍，她心里比热汗还要腻得慌。

　　棕褐色体毛，暗褐色翼膜，一对老鼠似的尖耳朵，分明是棕蝠。

　　姜昭把着方向盘，指尖焦躁地弹打。

　　当年她念书时同教授出外业，见过展翅最长的棕蝠也不过一条胳膊，并且这小东西圆头圆脑的，就爱吃水果花|蜜，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威胁。

　　姜昭又想到那蟒蛇大小的蝮蛇，心里愈发忐忑。

　　是变异了吗？

　　怎么会变异呢？光子门不是早就没了吗？她以前带小庄庄路过美高山，鹅类对声音极其敏感还爱驱蛇，她从发现它有过异样。

　　姜昭惴惴不安地猜测着，陡然听郝义一声“姜娘子！”，她几乎是下意识就摘了枪朝郝义瞄准。

　　枪口扫过时，庄峣和郝义齐齐举手，郝义只剩一条胳膊，在姜昭凌厉的目光中，又抖抖嗖嗖举起空荡荡的衣袖：“…您、您走过了，宁四村…走、走过了。”

　　姜昭吐了口气：“开过了就开过了，别那么大惊小怪。”

　　郝义：您那才叫大惊小怪吧…

　　姜昭推杆倒档，车尾慢慢滑入茅屋之间，庄峣一脸凝重地看着她眉间残留的血渍，欲言又止，姜昭没发觉他的异样，回头问郝义：“你家里还有地方洗澡么？有地方睡觉么？”

　　郝义连连点头：“我将阿家葬在了院儿里，今夜我便睡她的房内，你…你和这位小郎君便可睡我屋里。”

　　*

　　山坳里的村落入了夜，群山拱绕的天空月明星稀，没有路灯的小道沉默且黑暗，姜昭就抱着步|枪坐在门槛上看星星。

　　庄峣洗过澡，换上了郝义的旧衣服，拿一块破布擦拭头发，姜昭竟毫无察觉，背对着他无动于衷。

　　庄峣手里的动作逐渐放慢。

　　茅屋的入口不大，姜昭一个人几乎占了整个门槛，草苫被她拿木棍抵在墙边，夜风将边角脱出的秸秆吹到庄峣脚边。

　　她的背影看起来太孤独，庄峣忍不住开口：“水我给你倒好了，你趁热进去洗吧。”

　　姜昭转头，上下打量他一番：“你看你，长那么高做什么，长袖都被你穿成了半袖。”

　　庄峣说：“他们也是因为粮食短缺，从小营养不良才不长个子。”

　　他顿了顿，“…你在沙陀镇这些年，也会饿肚子吗？”

　　姜昭轻描淡写地说：“当然，古人种地全看老天爷心情，沙陀镇土地又贫瘠，如果不是我托居延城的人送来抗旱的种子，兴许你见到我时我已经瘦成了一堆骨头。”

　　庄峣抿唇：“我们去一个山清水秀、粮食充足的地方吧。”他上前几步蹲到姜昭身旁，“你现在固然能养活家里，可是这样刀口舔血的过日子，我每吃一粒米都觉得难受。”

　　姜昭笑得眉眼温柔，脸凑近他的：“你养我啊？你会种地吗？”

　　“我可以学，我学东西很快的，我一定能让你吃上饭。”

　　“对对对，你从小就是学霸。”姜昭双手捧他的脸，“好啦，我会考虑的。”

　　庄峣听出她言语中的敷衍，知道她现在独当一面，肯定信不过他的能力，甚至还对他有所怀疑，只能假装高兴地点点头。

　　姜昭起身进厨房洗澡，手指搅动水面试探温度时，猛然发觉这黄土墙上遍布裂缝，甚至有地方抠出了拇指大的洞。

　　虽然离开现代社会很久了，但姜昭作为女性，骨子里对这种漏风的空间充满警惕，只得将打湿的沐巾绞了绞拿来擦澡。

　　水珠滴滴答答落进木桶，姜昭忽然听见悉悉索索的摩|擦声，沿着墙壁往屋顶爬去。

　　她顺着声音抬头看：“庄峣？”

　　屋顶由厚厚的草垫堆成，庄峣骨头又重，一点声音就能听见，姜昭等着上面的响动慢慢平静，男人的嗓音从头顶贯来：“怎么了？”

　　茅屋不隔音，她听得很清楚，停下手里的动作：“你爬上去做什么？”

　　庄峣沉吟片刻：“嗯…看星星。”

　　姜昭望了眼墙壁黑洞洞的窟窿眼，蓦然明白什么：“你不会担心别人偷看我洗澡吧？”

　　庄峣没说话，姜昭略带笑意：“其实你不用担心，谁敢偷看姜阎王洗澡，不怕吃枪子儿吗？”

　　话是这么说，姜昭刚才还犹豫的手，此刻却放心地脱光了衣服，噼里啪啦踏入木桶，惬意地喟叹一声。

　　庄峣在头顶很安静，整间屋子只剩舀水的声音。姜昭想象了一下庄峣盘腿坐屋顶的画面，忍不住跟蹲屋顶看门小庄庄联系起来，虽然一人一鹅，护起主来却是一样的霸气：“庄峣。”

　　“嗯？”

　　“今天谢谢你。”

　　姜昭搓着胳膊积攒的泥垢，想到她跟死神擦肩而过心有余悸：“要不是你，今晚这顿热水澡怕是无福消受了。”

　　庄峣的嗓音蓦然变沉，带着难得一见焦躁：“不许瞎说。”

　　姜昭仰头。

　　夜空云层厚重，骤雨在云中等待爆发，毛茸茸的月亮被其吞噬，屋外的光线也被黑夜淹没。

　　她感觉到凉风穿堂而来，像冰冷的手指摸上脸颊，姜昭捂住心跳，沉睡已久的心动刹那间活了过来：“其实，你今天从天而降的时候…”

　　啪嗒！

　　姜昭听见头顶一声巨响，紧接着，大片草垫连风带灰地落到她面前，庄峣这倒霉催的孩子，一屁股摔进了草垫堆子里。

　　姜昭沉默数秒：“…虽然我觉得你从天而降的样子很帅，但你也不至于当场来个情景再现吧？”

　　庄峣扇着鼻尖的灰，从草堆中爬出，一抬头，猛然怔了神。

　　姜昭没有丝毫遮挡，大剌剌地靠在桶沿，烛台晃着朦胧的光，平时风吹日晒的粗糙皮肤，此刻却在灯下罩了层油画般细腻的美。

　　庄峣只愣了一会儿，立刻转身背对她：“抱歉，我…”

　　他说着就要出去，姜昭扬声：“等等。”

　　庄峣顿住脚步，耳边响起哗啦水声，他双颊发烫，脑海中那片柔黄的肤色海一般绵延。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姜昭裹上缊袍走来，庄峣的心跳比她的脚步还乱，以至于姜昭抓住手腕时，他差点原地跳脚。

　　姜昭拽紧他的手腕：“你的手怎么了？”

　　*

　　庄峣盘坐在床上，看姜昭把破布撕成一缕缕的布条。

　　棉布撕扯间，姜昭的眉毛就没平展过，仿佛要跟块破布同归于尽似的，撕得又狠又恨。

　　庄峣琢磨着开口：“不疼的。”

　　“怎么不疼呢？你那拳头是铁打的吗？再松的土那也是土啊，你用什么不好用拳头砸用脚踹？你拿火把瞎捅也比直接上手强啊！”

　　庄峣虽然挨训，内心却暖洋洋的：“当时情况急，我实在找不到下洞道的路，一时也没多想。”

　　姜昭看了他一眼，庄峣这二傻子居然在笑，她只觉得头疼，懒得再和他计较。

　　庄峣凝视姜昭认真的侧脸，布条均匀地缠住指骨关节，一点拱起都没有。

　　他看了很久，开心的心情逐渐回落：“你这么熟练，是不是吃了不少苦？”

　　姜昭嘴里说着，手上也没停：“其实你比我更熟练，”她抬头，“我从小练散打，老是受伤，每次都是你帮我包扎的，只是你不记得了。”

　　回忆起过去，姜昭终于有了一丝笑容：“从前我参加比赛，输了你会笑赢了你却会哭，笑是因为你不想让我不开心，哭是因为心疼我。”

　　她吭哧笑出声：“不过你老想着自己比我大，要做个照顾人的哥哥，明明眼圈红了还不承认，硬说是风吹的。”

　　提起这些，姜昭有很多想说。

　　她记得第一次见庄峣的时候，他只有八岁。她姥姥牵她去庄峣妈开的麻将馆打麻将，她没得玩就四处瞎转，转到厨房时，她看见一个比自己还矮的男孩，踩板凳踮着脚去端粥。

　　他留着西瓜头，一身牛仔套装，又尖又瘦的脸嵌了双大眼睛，试图去端比自己脸还大的锅。她上前要帮忙，庄峣却睨了她一眼──用小孩不会有的冷漠眼神，一开口就比刀子还伤人：“管好你自己。”

　　她被他吓到原地愣住，庄峣妈掀珠帘进来，一掌拍向他的后脑勺：“怎么动作这么慢啊？别人还喝不喝了？”

　　后来姜昭才知道，庄峣妈未婚先孕，逞能非要生，生下来了又不管，个儿刚齐灶台庄峣就学会了煮饭，有事没事还要当庄峣妈的撒气筒，上学前身上没一块好皮。

　　从那之后，姜昭就成了他的跟屁虫，街坊孩子笑话他有娘生没爹养，她拿着金箍棒边喊“打妖怪”边把比自己还高的小孩揍得稀里哗啦。

　　一开始庄峣压根不搭理她，后来她被人拿石头砸破了下巴，庄峣这才有所动容，主动去捂她流血的下巴：“你以后别管我了。”

　　姜昭刚还哭得抽抽噎噎，一下子把眼泪憋了回去：“可是他们欺负你！”

　　庄峣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欺负我又不欺负你，关你什么事，你天天打架是想当孙悟空吗？”

　　姜昭抹眼泪：“那哥哥，你当唐僧吗？”

　　“…？”

　　姜昭伸出小手：“唐僧哥哥，我当孙悟空，我会保护你的。”小拇指朝庄峣勾来，“我会永远保护你。”

　　姜昭想，这大概就是孽缘的开始，如果不是为了庄峣，她不会学散打，如果不是学了散打，她不会在乱世中保命，也活不到与他重逢的时候。

　　庄峣发觉姜昭盯着自己的手指发呆，忍不住蜷起五指：“我忘了这些，你…是不是怪我？”

　　姜昭回神，庄峣探长脖子，神色忐忑地发问。

　　她故作轻松地给布条绕了个结：“幸好你忘了，我仗着你从小宠我老折腾你，你要是记得肯定会怪我的。”

　　她撒手，懒懒吐气：“好啦，那今晚你就在这儿睡。”

　　庄峣目测这张半米宽的小床，又环视周遭灰扑扑的土坯墙：“那你呢？”

　　姜昭从角落抱来一张草席，甩手展开，侧躺在草席上撑起脑袋：“我睡地上。”

　　庄峣赶紧起身：“那怎么行？你睡床我睡地。”

　　他边说边要踏上草席，姜昭双手一抬：“打住！”她隔空朝他的眼周画圈圈，“你看看你这黑眼圈，再不好好睡个觉我怕你猝死啊。你就听我的，你睡床我睡地。”

　　她平躺回去，双手叠于后脑勺，紧紧地闭上眼睛：“就这么着了，晚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