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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蓍草 ...

  •   郝义跪得太用力,脸上溅了泥巴水,湿答答往胡须滚落:“姜小娘在那沙陀镇住得久了,足足十日未有来此地,不知近日鬼怪作乱,死了不少人。”

      他猛一揩下巴,姜昭将枪挎回身后:“说详细点。”

      “五日前夜里,村里来了群鸟,黑身黑翅…”

      郝义连说带比划,弓着脖子左来右回横冲直撞,剩的一只手臂上下挥舞,像只折了翅的鹅。

      “那东西极大,翅膀得有半人宽,在村里胡乱穿行,逮着人便咬,牙长且尖,形如滴乳石,其涎腥臭无比。”

      “彼时我正扛锄收稻,那东西猛然蹿来,我的胳膊便如此丢了半截。”

      郝义挥了挥空袖:“我回村后便直奔家里,谁知…”

      他吭哧一声落了两滴泪:“兄长毙命,阿家受了重伤,靠萝菔根吊着半口气。” 他擦眼泪抬头,“听闻姜小娘有种药,小小一颗便可救脓血之症,求姜小娘救救性命!”

      他嗓门拔高,膝盖却往下跪,后面唰唰一排,前仆后继地往姜昭跟前扑,嘴里念念有词,都是“活菩萨救命”。

      几个机灵的喊着“天老爷”去拜庄峣,庄峣往车门贴了贴,见势不对,麻溜爬上车厢。

      姜昭扯开被人拉拽的裤管:“行了,嘴里叫活菩萨却哭得跟奔丧似的,我还没死呢,跟你们去看看就是了。”

      *

      宁四村建在山脚,过着最原始的男耕女织生活。与苟延残喘的贫困村不同,房屋多了些,茅草糊上泥巴固定围墙,再大户点的人家,还能用柴火围出个小院。

      卡车一路开进去,姜昭看见几家草屋被掀了顶,土墙有灼烧痕迹,黑糊糊熏成火焰形状,隐隐能听见屋内呻|吟。

      几个好事小孩在车屁股后陪跑,边跑边喊:“铁驴子,铁骡子,肚里坐了个铁娘子。铁娘子,拿铁枪,噼里啪啦全杀光!”

      姜昭停车,端起枪杆子敲了敲,小孩们哗然散开。

      她转头嘱咐庄峣:“你在这里守着车里的药物,我随他进去看看。”

      庄峣听话点头,姜昭刚走半步他又下意识追随,姜昭杠枪回头:“那要不你进去我守着车?”

      庄峣迅速摇头,后退靠卡车贴好,见姜昭还盯他看,他赶紧爬上车顶,压着木箱盘腿打坐。

      姜昭吭哧一声笑,郝义偷偷问道:“那位大郎…?”

      姜昭扬下巴:“我家庄二狗子。”

      说罢,她掀草苫进屋,郝义回望了眼端坐的庄峣,巨人似的大高个儿,娘们似的白|嫩|,沉吟半秒:“…果然是贱名好养活。”

      草苫一掀,扑鼻而来一阵味,是泥腥混血腥的臭味,像有东西烂进了土里。

      姜昭打喷嚏,草苫随之闭合。村子本就背阳,大白天的关门闭户,内里透不进多少光,只能靠窗外渗入的一点亮摸索路线。

      姜昭瞥见土坯墙挂了样东西,边沿扎着须羽轮廓,郝义|||解释到:“阿家和大母都是老巫医,帮村里看病占卜,这是传家的衣裳了。”

      话未完,姜昭听见断续呻|吟声,因为哼久了,嗓子像故障卡壳的齿轮,一顿一顿地响着。

      她示意郝义先进门,郝义呼唤到:“阿家?”

      干柴似的手从缝缝补补的棉被探出,郝义急忙握住:“感觉如何?可有什么地方难受?”

      老妪的握力松垮垮,干瘪的嘴唇张张合合却无法发声。郝义有些迷茫,朝姜昭使眼色,期望她能来问出点什么。

      姜昭了然上前:“婆婆,您身体还好吗?”

      这油尽灯枯的模样,不用多亮光线都能看出她青灰的脸色,姜昭自知是没话找话,但她得问出点东西,硬头皮又往床边凑了凑。

      老妪耷拉的眼皮缓缓掀开。

      姜昭能看见一点光透入眼珠,琢磨着要开口,老妪蓦然回光返照似的瞪大眼睛!

      郝义一哆嗦松了手劲,老妪的手急急冲姜昭探出。姜昭感觉五根骨头硌在腕上,力气之大她竟挣不开,被老妪狠狠拽近。

      郝义两腿僵直,姜昭也吓了一跳,尤其那双病眼,萎缩得不见眼白,白色瞳孔又盖住了大半眼球,就这样盯着她。

      姜昭深吸气:“婆…”

      话音未落,老妪满脸惊恐,搡开她的手往被子里钻,嘴里念念有词:“往生鬼…往生鬼…”

      郝义赶紧去被窝里捞人,老妪闷着头尖声怪叫,怎么都捉不住,郝义试图扯被子,被子却被老妪蹬腿踢开。

      她的手往脖子又抓又挠,一道道血痕像吸血虫交错盘布,凸起的表面吸满偏紫的红,喉咙已沙哑得无法出声。

      姜昭环顾四周可以绑手的东西,老妪却不动手了,而是全身上下不停板动,触电般抽|搐,肢端蜷如鸡爪。

      郝义脑子被掏空了,呆滞地看了几秒,就在这几秒内,老妪停止动弹。

      郝义呼吸凝滞:“…阿家?”

      他颤抖着手去探鼻息,鼻孔下一丝热气也无,明显人已归西。姜昭站在他身后,听他号啕大哭,她没有哭意,只觉得一颗心咚咚跳得厉害,脚底像踩了东西似的硌了一下。

      姜昭后退,借光看清地面筷子长的枯黄草棍,猜想这是占卜蓍草,至于占卜什么结果如何她一无所知。

      她神游天外,半掩窗框的草席簌簌响了两声,她回头,一只眼睛正朝屋内窥探。

      姜昭快手快脚地掀开草席,偷窥者还傻愣着看她,姜昭手探出窗户用力拽衣襟,男人往窗框撞了一下,土灰悉悉索索地飞扬。

      姜昭厉声询问:“你是谁?”

      男人干巴巴地目视她,眼里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惶,只是转脑袋盯着,过会儿咯咯笑两声,拍拍手:“好大一只鸟,好大一只飞西边去了!”

      “什么鸟?”

      男人依旧重复:“好大一只鸟…好大一只鸟…”

      原来是宁四村那个天天瞎跑的傻子。

      姜昭松手,男人往房屋间隙跑,边跑边拍手笑,葛布缝制的冬衣飘出芦絮,飞进阴暗干冷的屋子里。

      姜昭杀过很多活物,但都是正常东西,她也正常心态,如今一切指向异常,她心态也异常,身体开始泛凉,不自觉往屋外走。

      掀开草苫,阳光的温暖终于溢上身,姜昭后知后觉地喘几口气,却见庄峣蹲在卡车旁,拿石头往地面划拉一阵,几个小孩跟在他屁股后面单双脚跳房子。

      姜昭倚靠门框,庄峣玩的不亦乐乎,直到转身再跳时,他才瞥见姜昭。

      姜昭冲他笑了笑,庄峣也笑,扔了石头朝她跑来,阳光追在他身后,汗珠粼粼反光:“你来了?”

      姜昭点头,庄峣拿胳膊揩汗:“咱们可以回家了吗?”

      姜昭抱枪:“我看你玩的挺开心的,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了呢。”

      庄峣急忙解释:“不带他们玩他们就要扒弄卡车,我怕把货物弄坏了,我不想让你生气。”

      姜昭本意是想逗逗他,但逗人也是有限度的,逗认真了就背离初心了,看他这样子姜昭真怕又说点什么扰乱芳心的话,毕竟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挺无心的,她没法跟一个心智不全患者谈感情。

      姜昭转移话题:“现在还不能回家,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说完她自顾往前走,庄峣自觉问不出什么,便乖乖跟在她身后。

      姜昭走了没多远,碰到一个腰间挎长刀的,胡子邋遢凶神恶煞,标准的土匪装备,见到姜昭却低下头:“姜娘子。”

      姜昭说:“你们头儿呢?”

      那人面露尴尬:“他…他门牙掉了,正找老术士帮着敷药呢。”

      姜昭“嗬”一声:“挺好的,缺牙多吸点氧,免得继续做些脑瘫的决定。”她把枪往后背捋了捋,两人距离稍微拉近,“那我直接问你了。”

      “您说。”

      “我刚听人说,前日那群怪物往西边飞了,你们寨子在西边,有没有看见或听见什么动静?”

      那人明显抬了抬眉,本就上飞的眉尾弯弯翘起,很快又压下:“没有啊。”

      姜昭眯眼:“没有?”

      那人低眉顺眼,连眦开的头毛都服帖垂下,姜昭往后摸了摸枪杆,忽听周围有人高喊,话语含糊不清:“…姜小娘子!”

      姜昭转头,副堡主鼻青脸肿手折腿瘸,歪歪地朝她走来,眼眶还粘着草药屑,嘴里团着晒干的龙骨草,说一个字吐一点绿沫:“还没走呢?”

      姜昭扬着眉毛似笑非笑:“巴不得我走呢?”

      “哎呦,小娘子可冤枉我了,我只是聊表关切,并无他意。”

      庄峣直觉这事有蹊跷,可姜昭没多问,甚至耸耸肩掉头就走,庄峣追上去:“他们好像知道点什么?”

      姜昭嗤笑:“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那你不继续追问?”

      “问什么?是骡是马迟早露蹄。”姜昭远远望了眼土匪头子,“再说了,我掌握的信息太少,怕问不到点上去,要问出来只有一个办法。”

      她握拳挥了挥。

      庄峣想起刚才血沫横飞嗷嚎遍野的场面:“…还是有话好好说吧。”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蓍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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