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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线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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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昭往村口走了半里地,也不叫庄峣看着卡车,丝毫没有挂念货物的意思,倒是庄峣一步三回头地往豆大的影子张望。
姜昭在一间土屋旁停了下来。房檐外接了一筒铜皮烟囱,被长年水汽浸得绿锈斑驳,此时正冒着袅袅余烟。
这一路走来,庄峣还真没见过装烟囱的农户,这样先进的装法,他甚至觉得就不该在这里出现,姜昭掀开棉布帘子唤了声“里长”,庄峣就明白了。
这是宁四村最高领导人的居所,八成和姜昭有过交易。
姜昭没进门,里长听见喊声慢吞吞出来。他年纪不大,约莫三十奔四,长年风吹日晒之下满脸干皱,虽然腿脚没什么毛病,还是拿了根藤木拐杖充门面,显得老道有资历。
姜昭问:“听说你们前些日子村里遭了难,需要药品是吗?”
竖着的拐杖被打横拿起,里长双手放在身前,比刚才多了分恭敬:“确有此事,细君也被怪鸟刮伤了胳膊,敷药也不见好。”
他边说边刻意掀帘子,姜昭并没有进屋关切的闲心,反是环顾四周一圈:“让村里有伤病的人都到我车旁边等着。”
里长先是一愣,随后领悟了她的意思,膝盖一弯就要下跪:“姜娘子您真是…”
姜昭抬脚尖往他膝盖一拦:“跪早了。”
里长半跪不跪,维持了个挺累的姿势抬头看人。见他还云里雾里地杵着,姜昭也不解释,用力|顶高膝盖:“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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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峣不知道姜昭打的什么算盘。
她塞给他纸笔,端了个草垫让他坐在车旁,自己拽着防风绳爬上装载拖架,左手拄刀右手架枪,腿屈着一条盘着一条,俨然一副□□收保护费的架势。
大卡车车头长得豹头环眼,凶神恶煞,庄峣狐假虎威地站在旁边,觉得自己像保护费收支统计员。
事实证明他的直觉没错,等村民两两三三地聚集起来,姜昭放横了长刀,上身微往下探:“伤患都到齐了吧?”
没人能给她确切答复。
村里三十多户人,几乎家家有伤患,但凡还有双腿健全的家属抬也要把活口抬来,剩下一些全家非死即伤的也只能呆在床上苟延残喘。
庄峣看他们灰头土脸面黄肌瘦的模样,有点于心不忍,心想姜昭应该是来派发药物的。
她果然说:“我这里有些抗生素和镇痛药,有需要的村民可以上前来领。”
村民们面面相觑,大概是太过意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有几个机灵的率先跪下磕头,嘴里念着“活菩萨开天恩”,接着几乎所有能下地的都开始跪|谢。
可没跪多久,最前面的村民便七手八脚地要扒拉油布,身后的人也一波接一波往前拱。
众人你推我搡,丝毫不客气地拉拽油布。眼看油布就要被蛮力扯破,忽然“砰”地一声巨响,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姜昭收枪。
她起身踩在油布上,本就居高的位置更高了三分,拄枪俯视众人:“我说过这些东西免费了吗?”
下面有人小声议论,里长上前几步代为答话:“姜娘子,我宁四村世代务农,所余家私细软堪堪可供生活,何来余力偿还药品?”
“姜娘子您是关西活菩萨,我们都指着您善心大发普渡众生,救救我们这些可怜人吧。”
庄峣收回了他的同情心。
又是卖可怜又是戴高帽的,弯弯绕绕这么多,说来就是“想吃霸王餐”。
他下意识望向姜昭,姜昭倒是没多大反应,甚至又坐了下来。等他们议论的声音逐渐平息,姜昭才开口:“说完了吧?”
她抱着枪,小庄庄式探长脖子,枪口指向轧马车的土道:“我看你们给土匪开道时不可怜,伙同他人劫车时不可怜,如今我发发善心普渡众生,你们倒卖起可怜来了。”
她嗤笑:“活菩萨?捧的真高,你拜真菩萨还要供饼烧香呢,何况我这饕餮无度的假菩萨?”
她扫了眼乌泱泱的脑袋:“知道你们穷,没钱,那粮食总有吧?木材也有吧?往东走去安定,还有我需要的可燃洧水,都是你们可以代为还债的东西。”
“有吃的拿吃的,有喝的拿喝的,没吃没喝就去挖石油,想救人的话,掏空家底也得给我端上来。”
她扬头,下巴指向庄峣:“有需要的,就拿东西来这里交换,赊账也罢当面结清也罢,都经过他一笔笔记下。如有赖账者…”
她顶开刀鞘,一刀划断绑木箱的麻绳,“杀!”
软硬兼顾,恩威并施。
众人知道姜昭向来说一不二,再无人有抱怨的话,开始四处分散拼凑钱粮。
庄峣眯眼昂头。
姜昭坐在当头烈日下,背光的轮廓影子般黑黢黢,脖子挂着的防风巾时起时伏,像一方稳重的镇纸,将骚乱的人群压平压实。
他感觉到一股陌生的魅力,这与容貌身材这种传统女性衡量词无关,而是突破性别边界的一种高位决策力,在混乱的环境中犹如定海神针般的存在。
他甚是欣赏这样的姜昭。
尽管目光热烈,但当事人毫无察觉,等人群散去,她脚一蹬从车上跳下,在庄峣迷惑的目光中迅速冲到土墙边,先是扒着土墙看了半天,又撅起屁股开始东翻西找。
庄峣忍不住问:“你找什么?”
姜昭挠挠头:“坏了,刚才耍帅上头浪费了一颗子弹,弹壳很贵的,得回收。”
她回头看他一眼:“诶,你不是可以吸金属吗?吸一个呗,我懒得找了。”
庄峣:“…”
*
散开的村民两两三三地前来换药品,因为人不多又拖延太久,剩下能治的伤患还不够两箱用的。姜昭数了数箱底剩下的东西,朝其他木箱匀了匀。
午间烈日朝头顶偏转,晒得头皮发烫,庄峣解下放风巾朝姜昭头顶罩去,顺便往她下巴打了个结,姜昭下意识摸了摸,抬头看他:“我不怕晒啊?”
庄峣个头高,替姜昭遮了点阳光:“我怕你晒。”
姜昭还没来得及给点反应,就听见不远处有人拢手呼喊:“姜—娘—子──!”
两人回头,村口种黍米的田埂上站着个戴结巾的男人,身后还扯着老黄牛套牵的牛车,正吭哧吭哧驮着几个半人高的木桶。
姜昭眯眼辨认出了来人,转头对庄峣说:“你把箱子整理一下,我要和他交换点东西。”
说罢,她放下卷高的裤管朝田野走去。
这个年代种的黍米抗性差,春夏交接之际,本该绿油油的田秧子却倒伏一片,翻根枯黄的植被很是割脚,姜昭只能挑着地方走。
那人看姜昭来,牵缰绳向黄牛身后绕去:“见您迟迟不来,便自作主张沿路找来了。”他拍了拍木板车上的木桶,“您看,今次沾集的洧水甚是可观,足足五桶。”
姜昭只听声音就明白桶里的份量,抱着胳膊歪歪看他:“足五桶吗?怕是四桶匀五桶吧?”
那人摆出副苦兮兮的蔫巴样,像遭了暴雨的鸡,湿条条的鬓发耷拉下来:“姜娘子,我瞒不过您。早先真有五桶,但前日拿羽毛沾洧水时,几只大黑鸟扇翅膀从半空划拉过去。”
他怕姜昭不信,左右比划:“那鸟甚是大,翅膀一扇,方圆百里的东西都能卷上天去,更别提沾水的鸡毛鸟毛。”
“我追过,但地上跑的哪比得过天上飞的,就看它顺着陇山(六盘山)一路向西,约莫在逢义山的时候,拐个弯消失了。”
姜昭脸色微变,歪斜的站姿蓦然挺直:“哪儿?”
“…啊?”
姜昭脾气急,拽衣领将人拖近:“你说它消失在哪儿?”
庄峣整理完箱子,远远瞧见姜昭暴力地将那人拽了起来。古代人营养匮乏身高不足,那人怯懦地垫脚说了几句话,姜昭皱眉思索片刻,指挥他拉牛车往庄峣走来。
庄峣帮着那人卸了两箱药品,又将晃荡荡的洧水扛上卡车,期间姜昭只是沉默地倚靠车挡板,神情复杂,倘若她手里有根烟,必然猛吸到腮帮子凹进牙齿。
庄峣从车上跳下:“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姜昭没看他,依旧目视远方:“又是美高山附近…搞不好事情比我想的还要复杂。”
“什么意思?”
姜昭放风巾挂回他的脖子:“今天回不去了。”
她手里打着结,目光却越过他指向村落,“得入虎穴,取虎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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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