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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五章 花枝春满(中篇中) ...

  •   1899年11月8日,义和团起义。
      听到这个消息后,于少余立即做了三天的火车从武汉赶往上海去找梅竹三把事情和他说了,他看着低头的他,久久后才说:“走吧,能多远就走多远,反正上海是待不得了,去长沙或者随我回武汉,总得有个安身之所。”
      可梅竹三却还是低着头,不让于少余看他的脸也一句话都没有说。于少余疑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却被梅竹三一把推开,他愣住,一抬眼就突然看见那张扬起的脸上,眼睛通红,眼角挂着泪珠。
      “躲?你能躲到哪?北京沦陷,你觉得哪里是安全的?到时候哪都逃不了!”突然爆发的梅竹三声音都是发颤的,“你们资本家政治家除了躲还能干什么!!”
      “对,我们只能躲。”于少余被梅竹三骂的猝不及防,下意识的想反驳,“但都说一腔热血勤珍重,如果人人都像你一样,这清早灭了。”
      梅竹三愣了愣,随后冷笑一声,重新坐下来,平静的反驳到:“灭了就灭了吧,反正现在也快灭了,不差个三两天。”
      “......”于少余看着他,可最终只能叹口气,站起身推开门,“我走了,你保重。”
      于少余的目光热烈的烧灼着他,他也感受的到,可他并没有看向他,只是别过脸,捏着扳指一下一下的敲着,“保重。”

      1900年1月7日,京师。
      当梅竹三匆匆敢来的时候,小徒弟已经断了气,一旁有人缩着肩膀颤颤巍巍对他说到:“先生,我们真的不是有意的......当我们注意到的时候,人......已经......”没等他说完,梅竹三便笑着抬手打断了他:“人已经死了,道歉没有用了,我原谅你们的无意,但我不会原谅你们。”
      他解下自己红如鲜血般的披风,轻轻盖在了小徒弟的身上,随后起身转头欲走,却突然被一个人拦住,一样缩着脑袋低着头小声说到:“梅先生,这位小兄弟临死前说,希望您给他取个名字,好......好让他上去好给父母一个交代。”
      “是吗?”听闻,梅竹三转头看了看他那盖在小徒弟身上的披风,笑了笑:“那就叫廿河瑶吧。”顿了顿,他又转头对那一帮人说,“戏班里有规矩,名字不可乱取,今天破例,还是拜您们所赐。”
      “知道了,知道了,”那老爷腆着肚子凑过去说到,“谢谢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古往今来难见这么宽宏大量之人。”
      可是梅房卿笑笑,没有说话,扭头,推了开门。
      就像很多年前他偶然听到的贝多芬的升c小调第十四钢琴奏鸣曲一样,温柔的月光铺洒在湖面,我独坐湖畔,没有钢琴,只有很重的收音机,但是是没关系啊,还是能听见那温柔的如同月光撒下的钢琴曲。
      他在大雪纷飞中走了出去,摇曳的身姿,只留下了身后人的惊叹和身前景的苍凉——就像此生已了无牵挂,亦或是挫骨扬灰。
      他叹了口气,只觉得有些冷,于是便又往手上哈了口气。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想,“国家不幸诗家还会幸。”
      他一步一个脚印。大雪纷飞中,他走的十分仓促——他已经不像来的时候那么淡定,那么雍容了,鲜红色的披风已经遗落,心也犹如刀割。
      “今年的雪下的可真大,似乎比往年更冷了。”他想,“估计现在那帮老爷已经把小徒弟的尸体踢到一边,继续纸醉金迷了吧。”

      1900年2月12日。
      “梅先生。”娇媚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梅竹三本来是没想过要理的,只不过这声音太过娇媚也太过熟悉,他挑了挑眉,猛的就想起了是谁,他笑笑,身子往后仰的同时也顺着往后一转:“临小姐。”随后他转了转眼珠,像是猛的回想起什么似的,嘴角一勾,嘲弄的说到,“突然想起不该叫临小姐了,得叫......于夫人。”
      临玥苼到没说什么,只是走上前,看了看他,笑了笑:“你说你个大男人,怎么比女人还要吃醋?”她挽了挽头发,顺带把手里还热乎的生煎塞进了他的怀里“我找您也没什么意思,就是听说小徒弟他没掉了,来安慰一下你而已......嗯,怎么说”临玥苼歪了歪头,又笑了,“我很喜欢他,他很可爱。”
      “嗯,”梅竹三撕开包生煎的报纸,用手拿起一个生煎包塞进嘴里,“他也很喜欢你,如果他还活着听到你这句话会更高兴的吧。”
      “可是啊没有如果。”临玥苼叹气,随后从衣兜里拿出了一根烟,点燃,抽了起来。而梅竹三站在一旁看着她,皱了皱眉头:“你......不唱戏了?”
      临玥苼挑挑眉,吸了口烟后说:“戏又没有什么好唱的,难道您不觉得?”“也是。”梅竹三尴尬的笑到:“唱一下子还行,久了就无趣了。”
      “那先生明知无趣还问我干什么?”临玥苼眉目一转,问道,随后她眉眼一弯,凑到梅竹三的耳畔旁说到:
      “想买棺材就和我玩一晚。”

      1900年3月12日。
      小徒弟入土了,没有任何的陪葬,除了他生前最喜欢的一本唱词和一口棺材——这一口棺材还带着无尽的屈辱。
      那根本不是什么单纯的男欢女爱的交易。

      2月12日晚12时。
      当他跟随着她走进这间小巷是便觉察到不对劲了,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跟在她的身后。
      生离死别抗下来了,家国不幸抗下来了,甚至连无视和屈辱都抗下来了,还有什么抗不下来的?
      尽管到后来这成了他被□□时妄想咬舌自尽时的唯一自我安慰。
      那张美丽动人至极的脸微笑的看着一个不知为何物的男人□□着他,时不时还蹲下来抚摸着他的脸:“不要叫噢,叫的话会伤嗓子的。”

      1900年5月11日。
      他刚从台上下来的时候,便看到一个身影,他愣住,转过身想要逃跑,却被于少余抢先一步转过身,朝他打了个招呼:“你好。”
      之后于少余便什么话都没有说了,只是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
      北京香山的红叶这时候还没有,有的只是一片片碧绿的叶子,混合着这燥热的风,实在让人心生烦躁。可梅竹三一如既往的跟在他的身后,一句话也没说。
      当于少余走到一间小亭子旁做了下来的时候,他才开口问道:“于少爷是有什么事啊?”
      “到也没事,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他笑着说:“唱的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好。”
      他笑着看着他——梅竹三已经不年轻了,三十多岁的人,却依旧肤若白雪,眼睛里依旧藏着万千星河。
      他与这藏着万千星河的眼睛愈来愈近,而那双眼睛也没有躲闪。
      “假如我没有输给世俗该多好?那样我就可以与你共葬于同一片故土,与你在枪林弹雨中约会。”

      他在他家里借宿——虽说是借宿,但是用脚趾头都可以想到于少余打的什么歪主意。
      但是梅房卿没有说,只是笑着,在昏黄的烛灯下背着唱词,一直到于少余沐完浴,换好了衣服出来。
      “看什么呢?”他疑惑的凑上来,看见了梅竹三手中的唱词,笑了,“这么爱背,要不,我也给你写段?”
      “行啊。”梅竹三看着他,笑了,从书桌上拿来一支钢笔和纸,于少余接过,再铺平了纸,缓缓的,边写边唱到:
      “梦里无处挑兰灯,却是花雕入腹。”
      “初见最是无言,怎知眉眼入。”
      “花开花落人间最是留念。”
      “相逢相知此生再难别。”
      “你写诗呢?”梅竹三看着这行句式,笑着,抢了过去,看了看,却是愣住了。于少余接过话:“陈府初见,怎样?”
      “嗯,只能说诗不像诗,唱词不像唱词。”梅竹三与他对视着,穿过他眼睛里的混沌与阴霾,直达他心中的万丈深渊:“像封情书。”

      1900年6月18日。
      于少余抽着烟,推开了梅竹三的卧室的房门,可梅竹三连头都没有回一下:“你来了。”
      “来了。”于少余笑笑,俯下身,一边用食指和拇指捏着烟,一边伸手扶起他的左手,随后用烟头烫在他的手心。梅竹三被疼的全身猛的一抖,但手却是没有缩回的。
      “你会毁了我的。”梅竹三看着那根烫着他的手心的烟,轻声说到。
      “你都已经毁了我,让我毁了你又怎样?”于少余温柔的笑着别过头看着他,手上却越摁越用力,一直到烟灭了。
      他把烟扔掉,顺着梅竹三纤细的手臂一直往上摸,一直到他的锁骨,脖子里跳动着的,鲜活的动脉,以及他的美丽的下巴。
      他把他的下巴一提的同时也把手往床上压去,他轻轻咬着他的耳垂,随后一直往下一直往下。
      他亲吻着这具美丽的身体,愈发愈觉得宛若仙境——夜晚寂静,萤火纷飞凌乱眼前光景。
      “我写给你的那段戏词呢?唱来听听。”于少余抓着他的脚踝,嘴里叼着一根烟,含糊不清的问道,“不用全部唱完,一段就好。”
      梅竹三愣了愣,但却是脱口而出,带着些许微弱的哭腔。他缓缓唱到:
      “梦里无处挑兰灯,却是花雕入腹”
      “初见最是无言,怎知眉眼入”
      一阵刺痛突然袭来,下一句唱词被微弱的惨叫取代,当他缓缓睁开眼,张口欲继续唱时,却看见于少余俯下身,吻上他的唇,凑近他的脸还能看见他脸上挂着的泪痕:“不要再唱了......”

      1900年8月。
      八国联军攻至北京城下,老佛爷仓皇西逃。
      于少余带着全部身家南逃。
      梅竹三被抓,后潜逃。

      战火纷飞,从京师一直蔓延至全国上下,清政府委屈求和,义和团起义被镇压。

      于少余南逃前,在火车站握着他的手对他说:“如果你实在不想走我就不逼你走了,但这场战争一结束我就来找你,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好。”他答到。
      只是没想到,此次一别,再无他日相见。

      1901年7月25日,光绪二十一年,《辛丑条约》签订。

      12月14日,临玥苼从广州前去京师,虚为拜访,实则报哀。
      “于少余在坐飞机前往香港的时候坠机,身亡了。”撇下了两个深爱他的人。
      “今日一别,就无需再见了。”临玥苼拿起她的包,欲走,却被梅竹三拦下:“喝杯茶再走吧。”
      临玥苼看了看那杯中的茶,再看看那泡茶的人,接过茶,一饮而尽。

      1902年12月14日。
      这大概是临玥苼在于少余死后第一次上台,她的嗓子已经唱不了太高的音了,只能把《梨花颂》的调子改低了一阶,也许是风采不输当年吧,一位官老爷赐了她一副头冠,被她放在了一个木盒子里,一珍藏就是二十多年。

      而那场戏唱了五次,梅竹三在家里拿收音机收听了五次转播。
      当年不敢妄下的评价,今终是有定论了。
      声声入耳,字字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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