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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五章 花枝春满(中篇下) ...

  •   1904年。
      “这是谁家的戏子,生的挺精致。”他摸着手中的鹅卵石,问道。
      小二抬头,顺着看了过去,随后低下头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随意答到:“嘿少爷啊,这哪是哪家的戏子,说是说北平名角,但其实不过是谢老爷他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若顾少爷您要,我去给您召来就是了。”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了。”顾少爷看了看端坐在戏台前的那人,给了点小费后挥手示意那小二出去,待那小二把门关好之后,他便从自己的椅子下方的木盒子里掏出了一块精致的玉佩,随后推开门走出了那充满檀香味的厢房。
      他一边抚摸着玉佩上已经不再明显的字,一边缓缓走下楼梯。

      那人还未察觉到身后的异样,忽然就有一只手搭上了他右肩。
      前几日练功时刚把手臂扭到,这一搭,似乎有千万根针扎进他的肩膀一般疼,刺激的他浑身一抖,左手一抖,本意估计是抓住那搭上他右肩的手。
      但那也只是一瞬间,他缓缓将左手放在腿上,慢慢的颤栗的吸了一口气。
      顾远也停下了步子,远远的观望着。
      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顺着他的右肩往下摸,每一次的触碰都让他自觉痛入骨髓。
      就在他闭眼准备忍下去的时候,痛感突然就消失了,一睁眼,看见那只令人作呕的大肥手被一个人一把抓住,顺着那只抓住他的手往下看去,突然就看见了那挂在她眼角的那颗泪痣。
      “你傻吗?!”临玥苼看着他说,“这样你的手会完全废了!”下一秒,一个巴掌就扇到了她脸上,那人奸笑着说:“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死了丈夫的于家大夫人呢,倒挺有能耐,要不今晚就你陪我玩?”
      “呵,”那一巴掌估计扇的挺狠的,临玥苼的嘴角已经见了血,鲜红鲜红的流了下来。而她只是一抹嘴角,笑得依旧如当初在茶馆里一样娇艳,“我再怎么寡妇,再怎么颠倒个三流九教,我也是于家大夫人,哪怕现在掌事的于家二少爷二夫人见了我,不一样得叫一声嫂子?”
      “嗯?现在小戏子也学会往脸上贴金了?”那个男人说着,反手扭过她的手腕,狠狠一拉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低头笑着:“临玥苼,我劝你记清楚,再怎么变个三教九流,你现在也只是一个戏子,我手里一把枪,门外一群人,到时候我想你怎么死就怎么死。”
      临玥苼怒目而视,但却是无法反驳。
      “好笑。”突然的一个声音从那个男人后边响起,那个男人急忙转过身,便看见了一个身着军装的男人,他不以为然,转回头欲继续骂,可他还没张口,身后便响起一声“嘣!”众人惊呼,□□弹打出去的声音回荡在大厅里,梅竹三和临玥苼一齐抬起头,看见那男人手持一把手枪,眉目间的愤怒和不耐烦隐藏的很好,如果不是他们俩这样察言观色多了的人,压根什么都看不出来,只能看见他的眉目英俊。
      他一步一步的走下楼梯,一步一步逼近那个肥头大耳的男人,连正眼都懒得看他一眼,直接把枪怼上他的脑袋,牙缝间挤出一个字来:“滚。”
      那个人缩着脑袋看了看男人手中的枪,屁滚尿流的跑开了。

      他看了看那些瑟瑟发抖蹲着抱头的人,没有说什么,只是对他们俩扬了扬头,示意他们跟上。
      临玥苼转过头看了看梅竹三,点了点头,跟了上去。
      梅竹三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更上了。

      “你......”临玥苼开口想询问,却被顾远抬手打断了,他从怀里掏出那块字都快被磨掉的玉佩,递过去给她。
      顾远看着呆滞住的临玥苼,缓缓说着:“飞机上只有一件降落伞,他给了我,还把这个玉佩塞给了我,叮嘱我一定要带回来给贵夫人,晚了这么多年,对不起。”
      “嗯。”临玥苼接过玉佩,转回头背对着他俩,肩膀猛的就抽搐了一下。
      “我们出去吧。”顾远看着她,没有上前说什么,转过身,走到梅竹三身旁,凑近他的耳朵说:“让她一个人静一静。”
      “嗯。”梅竹三点点头,走出了房间,回头把门轻轻地关上了。

      “他们也许是相爱的吧。”顾远看了看紧闭的房门,笑笑,转回头看了看他,问道。
      但是梅竹三却没有回答他,连目光都没有交错,只是在顾远看向他的时候猛的退后一步,弯下身子,垂下眉毛,恭恭敬敬的叫了一声:“少爷。”随后他抬起头直立起身子,转头去了。

      七月的天气还真是多变,明明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转眼就下起了大雨,梅竹三也没带伞,只得坐在早已空荡荡的大厅,座回了他本座着的位置,正对着戏台。
      他好久好久没有正真的唱过戏了,大多时都是被人请去唱唱,挣点吃饭钱,麻木的走个场,吊起嗓子背背戏词,随后便下台离去。
      “嗯。”他看着三千丈红台笑了笑,走上去,顺手还摸了把不知道是哪位大小姐留下的精致折扇。
      他一点点打开那把折扇,看了半天也寻思半天,最后也只得啧一声:“我这辈子唱了这么久的戏都还没用过这么好的扇子呢。”

      他慢慢的走上戏台,左手持扇,随后转过身,背对着台下,一点一点的打开那红色的折扇,一甩嗓子,但只出了一声沙哑的音。
      他自嘲的笑了笑——他猛的想起,他已经不年轻了。二十年前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的甩音也不再简单了。
      他把扇子往台下扔去,就像前些日子唱《贵妃醉酒》一样,只是一个是碎掉的声音,一个是咚的一声,像是像是什么东西砸在了这千疮百孔得时代里一样沉重。
      “该是时候回去了。”他想,“风花雪月不属于这个世界,我也是。”他抿嘴一笑,闭上眼睛,身体自由的往后倒去。
      可只有轻微的咚的一声,连痛感都只是很轻微。相反,他感觉到有个人扶住他了,除此之外,看起来还是个小孩,毕竟,他明显没什么力,不像大人。
      他睁开眼,看见了一个面相端正眉清目秀的小孩儿,虽说皮肤上黑的白的一道一道交错,可他依旧他像看见了什么似的猛得座起,他一把拉过那个小孩儿的手,急忙询问到:“你想唱戏吗?”
      那个小男孩被这一问的猝不及防,犹犹豫豫只说出一句话来:“能.....有饭吃吗。”
      梅竹三猛的一抖,过了许久才回答到:“有,有很多很多”不知为何,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连尾音都打着颤没说出来。
      “嗯?”小男孩一听到这话就笑了,眸子中的灵动猛的就活了,“那就好啊,那样我就可以把饭带回去,娘就不用出去乞讨啦。”
      “对啊。”梅竹三站起来,拍了拍马褂上的灰尘,牵起小男孩的手,朝门外走去。
      雨还在下,但小了很多,打在人身上还能去去暑热,实在舒服。

      1905年,于府。
      二夫人看着她,她也看着二夫人。两个人就这么对视了许久,只可惜,一个脸上带着笑,一个脸上面无表情。
      “知道了。”她直接无视摆在桌子上的金银珠宝,站起身来准备离去,却被二夫人一把抓住,笑着对她说到:“别啊,这么多首饰我拿着也没用,放心,都是货真价实的货,嫂子拿了,也可以别让生活过的那么拮据不是?”她用食指扒拉了一下桌上的首饰,笑了笑,但也许是东西太多了吧,她翻了很久,才使那个盒子露了出来,她抬眼看了看临玥苼,勾起那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画的点绛唇,笑这说到:“嫂子您看,这还有您的东西呢。”
      临玥苼看了看那个木盒,挑起了眉毛,抬起一直都很洁白的手,一点点摘下了自己的珍珠耳环,挂在脖子上的项链,和田玉在她的手腕那里磨了几下,也被她脱了下来放在了桌子上。她看了看二夫人,伸出手准备抱起木盒,却被二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她懒散的抬起眉毛看了看二夫人,看见她朝她的手指扬了扬后便笑了,扬起手,让那金色的正对着二夫人,随后看着二夫人一点一点的脱了下来。
      她抱起了那木盒,顺带划走了几块大洋。犹豫再三后,她从金银珠宝中抽出了一条红缨,那段红缨下就连着一块翡翠玉佩。
      她朝二夫人做了个揖后便转头离去了。

      1905年
      她再也没唱过戏了,那几块大洋很快就被她换成了大烟,没过一段时间就全被她挥霍完了。最后她只得自己去做点青楼里的小买卖,但在怎么说她当年的风姿绰约,到如今也已是昨日黄花。孤家寡人一个,又染上了大烟,面容消瘦如骷髅,很快就再也没有人愿意要她了。
      但这瘾一染上,想戒哪有那么容易,为了活命,最后她只得选择去窑子里。

      1905年7月14日。
      她的手里紧紧撰着那块玉佩——是的,她要去当了那块玉佩。
      爱就算真的存在,也早已挫骨扬灰。

      “嘿你这个唱戏的,不是我说,你这堆破铜烂铁算个屁,我这儿不是卖废品的好吗,你要去卖废品就滚。还有你瞧瞧这折扇,你说是老佛爷赏的?开什么玩笑呢啊你,老佛爷赏的你都能变出来我还说我祖上是唐太宗呢。”
      她听着,本想着换个地,却没想到传来一声“嘶啦”的声音,她猛的就清醒了,心狠狠地揪了起来。
      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当年就是她瘾来了有没找到药,混沌之中把扇子给撕裂了的声音。

      但是她什么也不想再想了,转头离去,却被一个人伸手拦住了,她抬眼,看见了梅竹三,他手上拿着一个已经被撕烂的折扇,身后跟着一个小孩,抱着两把长缨。
      “嗯?何事?”她看着他,问到,可梅竹三看着她的眼睛,许久才哼出句:“玉佩。”
      临玥苼愣,以为自己听岔了,笑着询问:“你说什么?”
      梅竹三没有理会她的嘲笑,只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塞到她的手里,然后朝她手上的玉佩仰了仰头。临玥苼却是一笑,把布包塞回了梅竹三的手上,抽过他手上的折扇,随后把玉佩放在了他的掌心,转身离去。
      她边走边打开了那个破碎的折扇——是很普通的纸做的,但这也许只是在她看来吧,但要说手艺以及用料,已经算是上等了。
      “一个翡翠换一个玉佩,”她想,“真不值。”

      她开始戒烟了,一开始挺难,一来瘾就砸东西,用玻璃划皮肤。只不过从那次发疯以后梅竹三就把她接回了园中照顾着,慢慢的她也好了。

      她离去的那天雨下的很大——老天爷总是这样,离别时不是阴天就是雨天,仿佛这样子的狼狈就可以让他开心似的。
      只可惜她没有和任何人说,离去时时孤身一人,带着几件衣服和那把扇子。

      临玥苼步履匆匆,但是这地太滑,她一下子就摔在了这青石板路上,就在她倍感心酸,眼泪即将落下时,却被一个人扶着手臂站了起来。她猛的抬头,看见了一个依旧扎着清朝辫子的老人,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也许是那山羊毛似的胡须,让她觉得着人慈祥至极,温柔的与天地格格不入。
      他先是把她带回了府上,给她热水和热粥还有毛巾。直到她整理完自己走出了房间,他才说到:“姑娘,虽然不知道你为何沦于此处,但是,如果你缺口饭吃,就上我们家来吧。”
      她听着,嘴唇微微颤抖,许久才哼出一声:“嗯。”

      时光荏苒。
      1912年
      “何以不曰中华共和国,而必曰中华民国?此民字之意义,为仆研究十余年之结果而得之者。欧美之共和国,创建远在吾国之前,二十世纪之国民,当含有创制之精神,不当自谓能效法于十世纪成法而引为自足。……国民者,民国之天子也。”
      “民国者,民之国也。为民而设,由民而治者也。”
      “新生的共和国当以“中华民国”为国号;只有“把过时的满清君主政体改变为‘中华民国’”,才能真正解决中国问题。”
      临玥苼坐在桌前,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猛的碎了,硌着她的心脏生疼生疼的,呼吸都有些难。

      1926年6月2日。
      王国维跳河自杀。
      “五十之年,只欠一死。经此世变,义无再辱”

      1927年3月31日。
      梅竹三去世。
      她没去参加葬礼。
      当然,她自觉她这一辈子能唱的戏,终是没了。

      梨花虽说开的倒是烂漫。
      但梨花颂到底是未解其中的意。

  • 作者有话要说:  老师傅的故事就此讲完啦,以后的师傅只会再出现在回忆中啦。
    我觉得晚清是一个令我只敢远望,却无胆靠近的时代。
    之前看到一句话很使我动容。
    “盛世需要没人点缀,乱世需要美人顶罪。”
    这一句话写的估计就是杨贵妃了吧。
    我脑子里其实对老师傅的容貌一直没有下定数。
    我觉得他会很美,肯定比梅房卿好看(私心),因为在那个时代,他除了美肯定还有很多很多不同于梅房卿的地方。
    但是我无法形容,他隔了一层纱,哪怕是作者,我也掀不开。
    那就让他安静的呆在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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