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五章 花枝春满(上) ...

  •   1929年4月19日。
      城西的茶馆很多,但真正让顾军长看上的茶馆并不多,可以说几乎是没有。以至于顾十安拖梅带陈的,从顾府所在的城东跑到了城西,却连看都没有多看两眼,就做出一副呕吐的样子后便转身走人了。
      陈翊觞无奈,揉了蹂太阳穴:“喝个茶而已,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顾十安没有让副官来开车,而是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在上海城里飙着,“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广州买的茶你和我说是广西的普洱?”
      二少仓促的笑了笑,语气戏谑却又有不同于往常的严肃:“注意开车,有异样。”
      顾十安也收敛了笑容,把车一拐,拐进一家小院,小院正中停着一台崭新的劳斯莱杰,看上去买的时间并不久。
      “下车。”顾十安说,陈翊觞也立即打开了车门,拖着梅房卿就下了车。
      就在他们开着车出去的时候,一台车就开了进去,从那没有关紧的车窗看去,只可以看见那人微微偏过头,眉目间的凌寒让人不禁恐惧,看见他,陈翊觞皱了皱眉头,张嘴欲言,却看见顾十安面不改色的盯着前方的路,什么话也没有说,陈翊觞斟酌二三,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但梅房卿作为一介伶子,从未深究过官心,也不大了解政事,他看见陈昭炽的那一瞬间,衣袋里的怀表突然“咔”了一声,随即他也愣了愣,:“是谁?有些眼熟。”
      随后他感觉有一双手立即抓紧了他,梅房卿心也随着已经,但终究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想收也收不回了,陈翊觞紧张的看了两眼顾十安,但那人却没有反应,似乎是并未动怒。
      也是,顾小将军终究不想他父亲,性子又不急,哪有那么容易动怒?
      在陈翊觞刚刚把心平静下来的时候,顾十安却轻了轻嗓子:“我......”
      “好吧,真的生气了。”二少想:“一淡定连速度都放慢了。”但他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等着顾十安讲话,梅爷看了他一眼,也没有说什么。
      顾十安缓了缓,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看了看后挂镜,笑了笑:“现在哪里都不安全,不如回我府上吧。”
      梅房卿看了看顾十安,又看了看陈翊觞,但陈翊觞的脸上并没有什么异样,于是他吸了口气:“可以,大帅做主。”
      “嗯。”这估计是顾十安第一次以做客的方式带人上府,但他却没有什么不适的样子,只是在看见梅房卿的眼神后,又一次笑了:“我没事,没生气。”
      陈翊觞摇下车窗,点着了一根烟,刚准备吸一口烟,却又在看见梅房卿后,默默把烟灭了。

      1918年9月24日,暑热。
      “听说没有,日本好像已经完全继承了德国在山东半岛的权利诶?”
      “呦,又有事了?”
      “诶,现在不但山东有事,就连中华民国都不太安定,谁还敢回去啊?”
      “就是,安好待在苏联吧。”
      陈翊觞穿着学校的统一西装校服,手里抱着一打厚厚的书,上面几乎画成了一条直线的俄语,他似乎看的也顺畅,只是在听见这番对话不觉的皱了皱眉头。
      “十月革命 1917年11月7日,列宁和托洛茨基领导的布尔什维克武装力量向资产阶级临时政府所在地圣彼得堡冬宫发起总攻,推翻了临时政府,建立了苏维埃政权。
      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及组织普遍认为十月革命是经伟大革命导师列宁同志领导下的布尔什维克领导的武装起义,建立人类历史上第二个无产阶级政权(第一个是巴黎公社无产阶级政权)和由马克思主义政党领导的第一个社会主义国家──俄罗斯苏维埃联邦社会主义共和国,简称苏俄。革命推翻以克伦斯基为领导的资产阶级俄国临时政府(俄罗斯共和国),为苏俄内战做了铺垫。
      十月革命的胜利开创人类历史的新纪元,虽说并于定论,但相信苏联人民一定会成功。”

      “不好说啊,战争这事,哪有这么容易下定论。”他旁边的一个少年看着他手上的书,笑笑:“现在看起来是十月革命是深得人心,但谁又知道最后会偏向哪边?”
      “是啊,”陈翊觞笑笑,他衣服上的旗帜是鲜红色的,倒也不怕忖的他墨绿色的校服有些怪异。

      那鲜红如烈血,染红着,染红着。
      染红了这乱世,染红了这河山,染红了这青化为丹,染红了动荡岁月与吃错东西江山。
      染红的是革命,是为了家国而拼命。
      虽说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虽说风萧萧兮易水寒。
      但命与血性却不改。

      顾十安合上书的那一霎那,心中也莫名“咚”的一声,仿佛有石头落地。
      为家为国,谁都不曾奉献过什么,但国给我们的,这一辈子偿还不了。
      万死不辞。

      1917年7月16日,七月流血事件前一天。
      顾十安奉母亲之命从莫斯科返回上海,飞机在16:27分从莫斯科机场起飞,顾十安坐上车的时候,却下起了雨。
      路很滑,车又很挤,烟幕弥漫的工业城市,让顾十安莫名心烦,他用手拍了拍司机的肩膀:“不走了,回学校。”
      司机是个俄国人,听到这话,他有些紧张与不安:“少爷,这段时间俄国动荡,看您也不是俄国人,器宇也非凡,若能回国,便快回吧。”
      “回去。”顾十安心烦,摇开车窗,可刚刚点上烟,他便听见耳边飞过子弹的声音,幸好子弹只是擦过他的鼻尖,飞过他,击碎了另一边的车玻璃。
      顾十安皱了皱眉,随着司机惊慌的叫声和着撞向路边店铺的声音,他推开了车门,走进了大雨滂沱中,空气剩余着的烟火气,使他呛的咳了两下。
      他躲进小街巷里,压低了帽檐,步履匆匆的走过青石板路,全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子弹声,而他终于发觉的时候,那子弹已经距离他的脸只有一两米的距离。
      但是有人狠狠把他拽进了另一个胡同里,不早不晚的,刚刚好划过他的右脸,划出了一道口子,一瞬间流出了血。
      他抹了把血,抬眼看了看救他的那个人,不知道是哪两国的混血,反正看着不像标准的中华人。
      “根纳季康斯坦丁陈。”当顾十安再一次用袖口去捂住脸上的血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学院学员表格那张表上熟悉的脸,再三确认才把五官对上了。

      “有个屁的异样。”顾十安的声音再一次从遥远的地方飘过来,陈二少挥挥手笑笑:“看走眼了。”

      1929年7月18日,百乐门。
      里边灯红酒绿的,烟味很重。
      慕长秋慵懒的靠在红木凳子上,她周围围着的三个男人很难说是不是都是来看她的,不过对于她来说,结婚什么的其实并不重要,甚至如果不是父亲的要求,她今天可能就直接去戏园,而不是出来和三个大男人呆一起。
      她从貂皮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了烟盒,手指瘫软的摸出一根烟,一滑火柴点燃了烟。
      舞台上的歌女还在唱着已经流行过头的曲子,形形色色的人与闪烁着的灯光。
      慕长秋觉得自己不能再拖延时间拖延下去了,她觉得自己的人生被安排的明明白白,结婚相夫教子,做个好女人,做个闻名于世的名媛。
      算了吧。
      一首曲罢,下一首是欢快的舞曲,她所坐的位置接近中兴,很快就变得拥挤。
      她看了看那三个男人,确保没人注意她的情况下,她提起宽长的衣裙,乘着酒色潜了出去。

      交错着闪着红绿色灯光的灯牌下,有一个人,帽子遮住了他的半张脸,还有半张脸被阴影笼罩着。
      他穿着一套白色西装,右手拿着烟,左手却晃悠着一杯啤酒。

      “慕小姐。”顺着声音,慕长秋看见了他,他摘下了帽子,却让慕长秋松了口气,走上前抢过他手里的酒就一口咽了下去,结果被呛的半天喘不过气来,怒骂到:“你用什么瓶子来装白兰地?!”
      二少笑笑,拿过酒瓶咽了口酒:“几年不见,小姐的性格都随人家战斗民族了?”随后他又仰头将整瓶酒喝了下去:“走吧,你爸你妈现在在我家里跟我爹在一块,估计又是在谈什么婚事。”
      “我才不想结婚嘞。”慕长秋笑笑,伸出手向陈翊觞讨了根烟,顺带还借了把火:“我才不想像几个姐姐那样,一路走着所谓顺坦的名媛路,或者去当几天外交官,在别人面前娇嗔几下。”忽然,她眼睛亮了亮,一把抓住陈翊觞的西装衣袖,“陈哥!要不你让我去你们家的企业那里做做工,我在美国女子学校留过学,肯定没问题的!”
      “开什么玩笑呢?”二少侧过身刮了刮她的小鼻子:“你才在女子学校那里呆过几天就记得这么熟,苏联你呆了得有一年了吧,还整天美国美国的,说苏联不就好了。”二少笑笑,继续往前走:“不过,你真的想来我们家作工吗?”
      慕长秋一愣,只觉得他这话里有话,可没等她仔细斟酌,那人就再次开了口:“你不应该.......去追寻你自己吗,还是说,你仅仅是想反抗你父母?”
      慕长秋张嘴欲辩,却被陈翊觞打断了:“如果那样,你从苏联回来又是为什么呢?”

      “还不如不回来。”
      是啊,回来干嘛。
      作茧自缚。

      慕小姐甩了一把头发,笑笑:“谢谢你。”
      “其实我突然觉得,也许你还有我苏联的老师说的挺对的,我干嘛要回来呢,父母只在乎他们的生意,在乎我的联姻能给他们带来多少的收益.......”
      “我很高兴你认识到你自己。”他顿了顿又说:“其实你知道那天在舞会上,那么多小姐都希望我去邀请她们,可我偏偏选择了你吗?”
      “那你知道为什么那天我拒绝了那么多人,偏偏答应了你吗?”
      两人对视一笑
      “我走了,到那边来信。”
      慕小姐笑了笑后说到:“我会的。”

      等到陈翊觞重新回到百乐门的牌子底下的时候,顾十安已经抽完了第一根烟,看他那脚下的烟蒂和伸进裤兜里的手像是准备再拿第三根烟。
      “你什么时候来的?刚去找慕小姐谈话时你都没有来。”二少笑着,从兜里摸出火柴。一滑,那火苗就照亮那么一点的昏暗,接着给二少爷点好烟后,他手臂一甩,火又灭了。
      “日本人那边虎视眈眈,内战又搞个不停,虽然没我什么事,但我还是担心。”顾军爷推开百乐门的门,二少紧随其后。

      1930年2月9日
      “去美国要照顾好他。”这大概是顾十安今天第五次打电话给了陈二少,使得陈二少不得一次又一次的停下手中的笔,绕过桌子去接听电话。
      等电话铃声第六次想起来时,陈家二少爷终于恼怒了,暴躁的拔起电话筒,直接怒哄:“你是当电话费不要钱还是你当我一天天闲啊!?”
      只是没想到电话那头却传来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女声,虽说苍老而慌忙,但却依旧带着几代人洗出来的温柔:“翊哥儿,是我。”
      “苼妈子?”苼妈是二少的乳娘,也是陈翊觞唯一爱戴的人,更是那个家里让他感到少有温暖的人,但此刻苼妈慌张,二少也自然跟着慌了:“怎么了?家里出事了?”
      “夫人她......她说她想见你一面啊。”
      “.......苼妈.......”
      “.......夫人她......不行了啊。”
      “怎么?苼妈子,你没必要帮我妈劝我回来。她叫我我自然会回来了。”二少揉了蹂太阳穴,摇摇头。
      “不是啊翊哥儿。”苼妈听起来像是要哭了:“夫人她这次真的啊!大夫说距大去时日不久了!”苼妈顿了顿:“哥儿,你回来吧。”
      陈翊觞也不好说什么:“苼妈,等我,别急。”

      陈翊觞拎起提包的时候,心里一阵阵痛。
      母亲一直都没有怎么管他,只是在他小时候发烧的时候将他带过去房里照顾了几天,当他睁眼看见母亲一瞬间激动时,母亲却是面无表情,平平淡淡,转头对着苼妈说:“睁眼了就是差不多病好了,带回房里去吧。”
      1911年,12月6日。
      苼妈看了看夫人,张口欲说些什么,但又毕竟是下人,最后也没敢没说些什么,只好默不作声的把还是发烧的二少爷带回了房。
      他在昏迷之中,不知为何,听见了一阵叫卖声:“买糖葫芦咯!”
      他自幼便喜欢吃糖葫芦,喜欢糖葫芦咬在嘴里嘎嘣脆的声音和那甜入心扉的味儿。他知道苼娘也知道他爱吃糖葫芦,于是他看向乳娘,他看见他的乳娘抬起头,看了看大门,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本来害羞,但嘴里泛起来糖葫芦的甜味却让他忍不住拉了拉乳娘的衣服:“苼妈,我想吃糖葫芦。”看见乳娘一动不动,他便恼怒了:“我要吃糖葫芦!!”
      乳娘却“嘘”了一声:“你听。”
      小二少爷一愣,也噤了声。
      只听那大院子里传来细细微微的乐声,几经分辨,二少才终于听见了几句。
      “梨花开 春带雨
      梨花落春入泥。”
      “天生丽质难自弃
      长恨一曲千古思”
      “这是什么?”小小二少爷自幼随二娘生活在上海,没听过京歌,也不认得京歌,但是旋律却异常让他感到熟悉,好似这曲儿就是专门为他写的、为他唱的一般。

      “这曲啊,叫做《梨花颂》。”

      “我盼相逢金风玉露绕祥云啊……
      我那天长地久的至爱我那无法倾诉的知音
      我那天长地久的至爱我那无法倾诉的爱人”

      “苼妈,你会唱这曲儿吗?”听着听着,小翊觞突然问道——他总觉得苼妈像是会唱曲儿的那类人,无论是神态还是仪表,但为什么现在来当差了呢?兴许是当年倒仓没到好吧。
      但苼妈却摇了摇头:“苼妈哪会这些?”转头迅速抬了下手,快到小翊觞完全没看见她脸上的异样,随后她转回了头,嘴角一弯,笑着说:“少爷是想吃糖葫芦了吧,你在房里好生待着,苼妈帮你买去。”说完,她便步履匆匆的离去了,匆忙间,她撞歪了一个小桌子,巧的很,那小桌子又有着一条线连着那门,终于,在苼妈重重关上门的时候,那小盒子终于“啪嗒”的一声,打开了。

      “道他君王情也痴情也痴
      天生丽质难自弃”

      那小盒子里装着小翊觞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最闪闪发亮的东西。
      银打在银上的声音促使小翊觞掀开了被子,赤着脚就傀儡似的走到了那桌钱,痴呆似的看着,久久移不开目光。

      他推开门,看见了许多见过的没见过的,认识的不认识的,通通围着他的母亲,而他的母亲却是垂垂将死的样子。
      母亲依旧那样,就算她已垂垂将死,如同风雪里的蜡烛一般,一吹便灭,她也依旧不失她的优雅,手上依旧戴着那青脆的手镯。
      “觞儿。”她唤到。
      “诶。”他答。
      但随后,他又转回了头,死死盯着苼妈,笑了笑说到:“苼妈,我大概知道为什么我娘叫您来唤我了,因为大概除了您,这屋里也没有认识我的人了”
      一瞬间,又或许是他的错觉,他看见了母亲眼里了一丝泪光。
      “照顾好你哥,别让他受委屈。”她顿了顿,泪花绽放在她微微上挑的眼角里:“是妈对不起你。”
      “您没有对不起我。”二少爷笑了笑说
      她最后一眼看了看门前蹲着的一个人,随后又说:“妈知错了。”
      “您没有错。”二少依旧说。
      夫人叹了口气,可她突然觉得嗓子一梗,什么话也没有说,便闭上了眼睛。
      众人静默,门前的人却点起了鞭炮,不停在点燃的鞭炮堆里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喊:“老婆娘死啦!老婆娘死啦!”
      随后,一朵带着血肉骨的烟花绽放在冰冷的二月天。
      “哥......”只是余音未尽。

      随后的事便不管他的事了,家里的所有人却忙碌了起来,美名其曰:“老爷找了个三夫人,冲冲家中阴气。”
      可二少爷并不想听那么多,只是走回了侧园,走回了那个小盒子的旁边,十九年过去了,他依旧在那。

      “你就是刚刚唱梨花颂的那位?”小翊觞问道,但随后他又摇了摇头,仿佛是要甩开他荒谬的想法:眼前的娃娃才刚刚五岁的样子,怎么可能唱的了。
      果然,那男孩摇了摇头,笑着说:“不是啦,我师傅才是刚刚唱梨花颂的角儿!”
      “那你叫啥?”他一边帮眼前的小男孩剥橘子一边问。
      “我叫阿三,那唱戏的是我师傅,也是你们京城的名角梅竹三!”

      “苼妈。”陈翊觞笑笑说:“其实,您会唱梨花颂的,对吧。”看见苼妈犹豫起唇后,他又笑了:“别否认了苼妈,这东西,大概要就老佛爷她老人家赏的出来吧。”
      “苼妈,你告诉我,这梨花颂,当年,是您的拿手好戏吧。”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