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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四章 怕梨花落尽成秋色(下) ...

  •   白色的瓷瓶上面描了一个唐朝仕女,手拿琵琶身形妩媚而轻盈,可谓是纯粹的“美人在皮不在骨”。
      在灯光的照映下,那只捏着瓶颈的手格外修长。灯光洒在他的脸上,鼻翼遮住了大半的光,左眼被遮了一半在黑暗中,但那眸子依旧明亮而漆黑,好似能把人看个穿透似的。
      他的面前,是一个人被死死绑在椅子上,他还在不停的挣扎着,眼睛里的怒火简直就能把他面前居高临下的二少烧个尸骨无存,但要怪也只能怪这眼睛终究是杀不了人的,他也只能恼羞成怒的不停怒哄着:“这真的不是我的!这药也是洋人的药,我地位卑微的一个唱戏的,怎么弄的到?!”
      “呵,”陈翊觞把药放在了旁边的一个木头桌子上,接着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根烟点燃,缓缓吸上了两口,随后又将头抬起吐出烟雾,似乎凝固的看着白色的烟雾在灯头缭绕着。“我问的是你为什么愿意帮叶賨干这种事?他给了你什么好处?”二少有狠狠吸了口烟,脸上似乎有些惫容。
      “……”那人一时语痴,似乎不知如何回答了,接着他又犹豫到:“这个叶賨,本名似乎不是賨,而是川,出生在四川,少年饱受四川那边军阀的欺压,吃着百家饭才得以长大,长大之后去了广州,深受那里的老大喜爱,接着又去南京,某了个职位,来到了上海。”
      二少又吸了口烟,偏过头,虽然猜到了这期间的原因,但还是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当顾军长急急忙忙赶到那戏院子的时候,戏已经散场了,但戏院子前却聚着一群穿着军装的人,切切察察好像老妇人一般令人讨厌,走进园子里,他又看见了满桌的狼藉与满地的垃圾,顾十安皱了皱眉,立即就走到了侧园,推开了那后台子的门。
      刹那时,顾十安连呼吸都寂止了,那人也是肩膀一僵,随后转回了头。
      ——他脸上的妆容还没来得及卸去,头上戴的齐眉穗摘去一半就被扔在了一边,他看着他,嘴唇没知觉的抖动着,似乎是想说什么话,但始终连一句“你回来了”都说不出来。
      但他懂啊!顾十安懂的。他走过去,战场上的铁血战士,此时正温柔至极的轻轻抱住了他,那人依旧没有任何动作,但顾十安感受得到,怀里的他,此时正疯狂颤栗着,好似一阵风来就可以把他吹倒。
      “我回来了。”
      他说。
      “我来赴约了。”

      “这个的话……”那个男人霸王的装还没来得及卸,只是此时此刻已经缩成的一团,霸王的气度尸骨无存,“当年我也是和他一样在那个村庄了吃百家饭的,但所有的小孩都怕他,我们必须随时躲着他,他很霸道,他吃过的家里,不允许任何小孩再去,直到我发现他看我眼神和看别人不一样时,却已经晚了。直到一次,他亵渎了我。”
      看着二少波澜不惊的眼睛,男人张口欲说下去,却依然被二少打断:“他为什么要亵渎你,是你做了这么还是说了什么吗?还是......”二少嘲讽的笑着说到:“他不仅雌雄不分,还不辨妍媸了?”
      男人似乎是十分不愿回忆起那事,但他为了保命,还是咬着牙再次张口说到:“因为我讨厌他,背着他说了他的坏话。”
      二少不解:“讨厌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为何就此亵渎你?”
      “他说,他是王,他要全满洲国的人民,全世界的人民,都听他的。”

      “怎么一去去了这么久?”此时,梨园的王已经回到了镜子前,看似平心静气的卸起了装,但他眼角的肿红却是骗不了人的,他终于摘掉了刚刚因为激动而缠住头发丝的齐眉穗,呼出一口气来,才缓缓问道:“本以为你前两天就可以回来,想着有位看客送了点福建的大红袍,可以一起品品。”
      顾十安边笑笑边抱起手臂,身子靠在门柱子上打量着梅爷卸妆:“从广西回来,恰好碰上父亲旧友在南京,所以便勾留了一日才乘京泸回来,”他顿了顿又说:“那茶,如果你没背着我偷喝的话,这几日再品也是可以的,如果你不介意,大可叫上二少一起,父亲死后他给我的帮助可不少,又因为忙一直没有时间感谢他,就趁着这个机会谢谢他一下吧。”
      “好。”梅房卿答应的挺痛快,但顾十安却是皱了皱眉头,问道:“刚刚在门口聚着一群丘八,谁的人?”
      梅房卿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叶賨那帮人,回答道:“那一群大概是叶总司令的人。”随后他又打趣到:“你管自己也叫丘八吗?”
      “我跟他们又不一样。”顾十安笑着说:“来这当兵的,有些只是想要个饭碗,没什么信仰,苟且偷生混口饭吃,说叛变就叛变的那种;要么就是有个信仰,想着要光宗耀祖,保卫家国的那种,结果呆久才发现,这个鬼地方,所谓的军营,都只不过是拿着国家饭拿着百性粮的一帮升华了的土匪而已。
      “但我和这两种人都不一样,我四岁就开始练刀,十岁练枪,晚上睡觉不盖被子,吃的都是粗粮。我的父亲也和其他人不一样,他从不抢老百姓的东西,也不抽大烟,只是有时候抽一两根雪茄或者叼跟烟斗,他是真正为了国家的。
      “而我父亲去世,本来说轮不到我,但他在这一块威信很高,也很的他们军营里的人的心,说什么都不肯给别人管,所以就自然而然轮到我了。”
      “但是你可以拒绝,然而你没拒绝。”梅房卿已经擦掉了嘴唇上的胭脂,开始擦脸上的白粉墨时说到。
      顾十安笑笑:“我怎么可能拒绝得了。”

      “他一边侵犯着我,一边抓着我的头发向后扯着,一边还在我耳边怒哄,叫我承认,他是王,他是主子,我应该跪在他的脚边,爬过他的□□,臣服于他。”男人说。
      “所以呢?”二少拖着腮,似乎此时让他觉得很有趣,“你臣服于他了吗?”
      “没有。”男人摇头,“其实那时我是哭了,并且承认了他,但他一走,我就迅速的带上了所有的东西,跑了。”
      男人笑笑:“你敢相信吗,我在那里吃百家饭吃了将近十三年,想了很多次的离开,但就因为他,那天我离开,连头都没有转回过一次。
      “后来我不知道了哪,一个老爷爷看我似乎是个胚子,于是就收了我唱戏,让我唱丑。虽然练功很苦,但比起那时的乞讨,好太多了。
      “后来我去给一家主唱戏时又看见了一个军长,眉眼间的气度依旧没变,还是那副唯我独尊的模样,所以我立即就认出了他,那时我以为自己的油彩抹的很厚,他会认不出我,但是戏一散场,他就来后台找到了我,那副语气,我一辈子都记得。
      “他的眼睛如同一把刀,剜心刻骨,他说,
      “你化成了骨灰我都认得你。”

      顾十安说:“我不可能离得开,决定权不在我的手上,我早已是一个傀儡。”他抱着双臂抬起头,看见了不施粉彩的梅房卿,穿着浅青色的长袍马褂,手上拿着一把早已过时又有些泛黄的油纸伞,看见顾十安的目光扫过了他手中的伞,他笑笑:“防着,上海的雨总比北平多。”
      “对啊,但上海的雨也没有南京的多。”顾十安看了看梅房卿,也笑了:“你还记得我问你的问题吗,我父亲死的那一晚。”
      “记得。”
      一九二八年十二月二十九日。
      明明还有一段路,但顾十安却已经叫小车停了,匆匆付完钱,匆匆下车。
      梅房卿不知为何看着想笑:“这是何事让小将军如此急着下车?”
      “问题。”看着梅房卿微微诧异的表情,顾十安值得解释:“刚刚在戏园,没来得及问的问题。”
      梅房卿挑挑眉,抬手抹去了滴在他鼻尖的小雨滴,撑开了他一直拿在手上的泛黄的油纸伞,走到顾十安身旁,替他挡住了可能会下的雨:“您问。”
      顾十安抬头看了看泛黄的伞面,伞面上绘的漫山鲜红花倒是和今天梅师傅穿的红色长袍马褂很搭配,他愣愣:“我忘记我想问什么了。”
      “……顾先生……”低头苦想着问题的顾十安听到呼唤,抬头看了看梅房卿:“嗯?”
      “……您,非常有趣。”

      一九二九年四月十八日。

      “顾先生,您非常有趣。”

      二少摇摇头,从衣袋里掏出了一个钱袋扔到他的身上,随后给他松了绑:“以后好好唱戏吧。”
      男人拍了拍衣服,拿住了钱袋,苦苦对着二少笑了笑:“从来没有人可以全身而退。”
      “我希望你可以,过去的就算了。”二少第一次觉得自己脾气这么好:“京剧实在唱不下去了,你可以去唱花鼓戏。”
      “花鼓戏也难呢您以为啊二少爷。”那人抛了抛手里的钱袋,犹豫了一下,又抛回给了二少爷。
      二少爷眼疾手快,伸手抓住了钱袋,他看了看那个男人,那人笑了笑:“既然我决定要全身而返,那我就不应该留下任何有关的东西。”他撇嘴一笑,“您说是不是呢,陈翊觞?”
      陈翊觞没有多说话,只是把钱袋装回口袋:“祝你安好。”
      那人点点头,走向木门,就在碰到门把手的前一秒,他转回头,看着二少
      “我希望你可以记住我的名字。”
      “我叫秦旋野。”
      “时年十八。”

      “我记住了。”少爷笑笑:“秦旋野。”
      “谢谢。”他没有再说什么,推开门,出去了。
      陈翊觞心中却泛上一丝苦涩。
      原来还是个少年年纪。

      无人知何处有月,何处有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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