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碎玉 ...

  •   公孙葵今日极其不爽利。

      女姜那泼妇,还能算女修吗?!那是猴子!猴子!大悲寺后山的野猿都比她礼数周全兰心蕙质!

      五十年前,深渊暴动突起,邪气与魔物大量溢出。异族力量盛极,百鬼夜行、群魔乱舞,诸星动荡不安,身为修士界核心的我宗亦是烦心事频出。

      修为深厚、作为我宗中流砥柱的长老弟子纷纷走火入魔,或是灵气紊乱修为大减,或是心魔所困被迫闭关,这莫名其妙的内耗横祸使天霄宗蒙受重创。

      西陵强势,奔雷虎视眈眈,星云流花虽皆为女子,却也并非什么花拳绣腿,都不可小觑。枉她以往敬仰大悲寺住持德高望重,连他竟也满口胡言乱语——天霄曾铸成大错,种下滔天恶因,才致使天罚降下,自食苦果?

      哼,那秃驴说的冠冕堂皇,也不见得就六根干净了!

      如此四面夹击,天霄宗十宗之首的地位摇摇欲坠。

      在这多事之秋,竖子陆二不知死活瞎折腾,掌门师兄为这破祭典花钱如流水,灵石只出不进,大把大把的往外撒,不当家不知别人心中刀割肉痛!太上长老陆绝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依她看,什么狗屁闭关冲击仙君之阶,八成是冲击“千年缩头王八之阶”!

      什么筹办洗朱剑祭乃是众望所归,就是九宗在看天霄的笑话!

      毕竟,在这诡异的横祸面前,未受到毁灭式打击的,就只有女姜的丹峰汝焉和她的宫峰靡衣——说是主峰之一,一干长老推诿扯皮之时,什么脏活累活都往她头上推,做的事儿和旁宗杂事堂差不离!什么骁峰剑峰斗峰符峰术峰,一片狼藉,或死或伤,倒落了个干净!

      她越想越伤心。我公孙葵是檇李公孙氏最优秀的女儿,三岁能言,八岁引气,二十筑基,如今不过一千零七岁,就已是鎏兰大宗天霄宗的化神长老,容颜永驻,地位崇高——怎地和个管家婆似的,生受个连引气入体都没有的黄毛小鬼的羞辱!还被女姜那个粗俗不堪的妇人扭打,在掌门师兄面前面子尽失…

      依稀记得,哪个碎嘴长老曾说过,女姜少时是秘宗大族天骄,能文能武,远胜一般男儿,甚至一骑绝尘,碾压诸子,夺下当届百星联合科考状元。寰宇众灵星凡是由君主帝皇统率的,哪个不争着抢着请她去做帝师!就连当年的上界朝氏皇族,也……

      不过,葵姬对此说法嗤之以鼻。就她?那个泼辣子?成日里不是被师兄师弟师侄师外甥呼来喝去炼丹制药,就是被踢来打去治病救人,也没人高看她一眼,无人感激她半句。要不是岐黄之术尚有几分了得,早就被扫地出门了!什么女状元,什么帝师,谁不知道女姜一身经脉毁了大半,还失了灵核,此生修为不得寸进?要不是她本体和那短命鬼女萝一样,是个桃子精,仙木多异寿,早就灰飞烟灭、魂飞魄散了吧?掌门师兄仁慈,留她在这儿吃白饭…………咚!

      她满肚子牢骚,未曾顾及前方,一头撞上一个坚硬的物什,脚底一滑,摔坐在地上。

      “哎——哟,这不是天霄宗的老豆腐渣——葵娘子吗!啧啧,不是我说你呀,一对招子是不是又黏在男人身上还没摘下来呢?我宗这仙云排排,香风阵阵,十里外都闻得见,你杵在这山门跟前,难道不是倒提你那三寸金莲儿拥彗折节来了?我虽不屑与你姐妹相称,也平身吧,何必行此大礼呢!”

      乍听这刺耳女声,葵姬只觉头颅一炸,骤然心头火起,“任氏!你这下贱蹄子,算得什么东西!晋个腿虚脚软的金丹,怕是吃空了流花宫的藏宝阁罢!竟还能如此不知廉耻,趾高气扬地混在剑祭使节里!流花好歹也是千年巨宗,安能容你在外抹黑,因你蒙羞!我天霄升仙阶外扫地婢都胜过你那空壳道心三分!你还有脸……”

      她的愤怒被一道矜慢的女声骤然打断。

      “葵长老,这便是尔天霄待客之道?丹宁表姐乃我宗客卿,堂堂座上宾,今日倘我纵你信口污辱,这才是令我流花蒙羞!”

      高天之上,悬着一架鎏金白玉莲瓣步辇,四只银蹄踏雪骕骦拉车,十六蹄下拖出仙云曳尾。

      她刚刚,是一头撞上了骕骦头上冰冷的口衔。

      出声的轿中女子啪地掀开垂帘。她生就一副瘦马脸,尖削下巴浑似锥子,吊稍杏眼浮起傲慢的讥诮:“葵长老,可真是天霄无人了?虽说我宫尊贵,确不是什么猫三狗四就能接驾的,可独你一个光杆杵这儿,浑似我宫里的立柱,也忒——寒酸了吧?”

      此女正是流花宫宫主隋梅的独女——隋若樱。她素日骄矜,既铺张浪费、挥霍无度;又傲睨自若,目中无人,对奴婢甚至低位弟子非打即骂,对着诸位前辈长老也鼻孔朝天,自视甚高。

      “……你说什么?区区金丹,为你母座上客卿?!德薄位尊,智小谋大,任氏德不配位,迟早招致灾殃!”葵姬瞠目结舌道,“尔宗诸道友竟能坐视你任人唯亲?首徒薛觥呢?流花竟是派你为代表来参加洗朱剑祭的?!”

      “天霄宗真是仗势欺人! ”斜刺里一绿衫女侍以帕捂嘴,娇声道。

      “是呀是呀,逞什么威风呢!这老妇竟看不起我们少宫主!”又一随驾侍儿出声讥道。

      “莫非是打肿脸充胖子?”

      “哎哎,可别这样大声,长老多丢面子!”

      “呀,怜香惜玉呢!”

      “啐,去你的!”

      “我看呀,这十宗之首也没落了!公孙葵,你一头撞上樱妹的仙骢,莫不是老眼昏花,没看见我流花宫的青松紫蕊百花仪仗?那你巴巴的等着谁呢?情郎?哈哈哈哈哈!你这样擅长勾引别人的男人,怎不见英雄来救美?在哪儿呢?哪儿呢——”最先出声的任氏女手扶着华辇窗沿,一根手指直指着葵姬,不住指指点点,笑的花枝乱颤。

      山门前莺莺呖呖 ,一声声却如同淬了毒的尖刀,又似响亮的耳光,直听得葵姬俏脸惨白,血色尽失。她的身躯发着抖,保养得宜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竟是流花贵客!先遣了葵妹倒履相迎,我等却来迟了,小仙子们可莫要见怪!”

      一道清凌凌的声音夹杂着笑意由远而近,缠臂金相撞,铃铃作响,葵姬一个激灵,猛然抬头看去。

      来者不是平日里对她甜言蜜语、殷勤相随的赤八,亦不是颇为照顾她的掌门师兄,更不是哪位出关的热心师弟——是昨天才和她大打出手,折了她最喜爱的一对翡翠耳珰的泼辣子,素日里默默无闻的女姜。

      她携着一众头脚齐整的童儿并两个神色沉稳的女侍,盈盈而来,先当头一喝:“葵妹!你难不成只会窝里横吗!在贵客面前聒聒什么,岂不是让友宗误以为我天霄中人无能又无礼,宗门御下不严,上梁不正下梁歪!”

      她一把将葵姬扯到身后护着,手下使劲却轻柔,又笑道:“我独独这一个师妹,娇养了些,颇为心直口快,有什么便说什么,受不了丁点委屈。小仙子们远道而来当是客,万万莫要与她逞一时口舌之快。诸位还请随我来,我已备下上房香间,稍晚还有八珍玉食宴,为大家接风洗尘!”

      俗话说得好,得罪谁都不能得罪医师。虽说修士不比人类,食五谷禽牲,然仙路漫漫,谁没个有伤有痛的时候呢?说不好还要中个把奇毒,缺个胳膊少个腿……万一马前失蹄,与仇家病房相见,可有罪受了。

      是以虽然女姜的话听起来有些不对味(但也应当是斥责师妹吧?),隋若樱亦露出三分笑脸:“既如此,若樱就叨扰女姜长老了!长老,就请你引路吧,丹宁表姐,快跟上我们!”

      女姜一手在身后把葵姬往门内一推,接过话头,笑道:“昨日蓬莱仙宗已到,我向蓬莱青姑讨了几个美容养颜的秘方。可巧小仙子们今日便来了!我瞧着个个都貌美如花,少宫主尤其殊丽非常!若不嫌弃,少顷我便取那方子来,定能为诸位姿容锦上添花!”

      隋若樱喜道:“若樱谢过长老!长老真真是贴心极了!实不相瞒,我等只是先遣,薛大师兄奉命出宫缉拿那深渊魔头,待几日后才能来呢!母亲令我来,是为了不失礼数;于我,亦想看看众人称颂的蘅宫仙坛是何等盛景。”

      “哈哈,少宫主真性情!”女姜一手背在身后,向葵姬比了个手势,便携着一干莺燕离去。

      葵姬吸了吸鼻子,有些发愣,又看了看女姜的背影,方捏诀唤来一阵仙风,向着主殿急急而去。

      --------------------------------------------------------------------

      “师兄!”掀帘而入,未看见鷟隆沉水般青黑的面色,葵姬便大声诉苦起来,“流花宫竟无礼至此!驻宗长老她都不放在眼里,隋梅莫不是反……”

      “住口!”鷟隆厉喝一声,面上阴云密布,写满了厌弃与恨铁不成钢,“师妹,你便忍得一时,又能如何呢!又不会掉几个小境界!今时不比往日,你再惹是生非,白白得罪流花宫,反倒令我难做人!你多大年纪了,跟几个晚辈一般见识!”

      “……师兄?你在说什么?”葵姬面上浮起几丝茫然无措,“那任氏与隋若樱说我便罢了,嘴里还不干不净,辱我宗门,我……难道要向这些个无礼之徒点头哈腰,折去我身上法衣的镇宗剑纹吗!我等身为表率,宗门紧要关头,难道不应该以身作……”

      “够了!赤八,送公孙回靡衣洞府,让她好好冷静冷静!”鷟隆一甩袍摆,不再看她。

      “师兄?!”葵姬慌乱道,“你知道,我,我不是如此莽撞之人,只是,最近不知为何,总是心火旺盛,神识不稳……一经挑拨,就、就——”

      “哼,就你那丁点修为,何谈走火入魔?你就装吧,矫情什么!赤八,还不快去!天霄里子面子都被她丢光了!”鷟隆漠然道,径自走回内室。

      “混蛋……混蛋!我不——”“师妹,得罪了!”赤八叹了口气,凝灵力于掌,一个手刀劈晕尖叫的葵姬,将她背在身后,御剑向靡衣峰行去。

      -----------------------------------------------------------------------------

      蘅宫仙坛以西,乃藏书阁,其东,则是紧紧攒起的诸峰。峭立亘天,危峰乱叠,如削如攒,如骈笋,如笔之卓,如幞之欹。越过嶙峋峰林,便是隐峰禁地。此地连绵数峰,削薄森立,以臂粗铁索相连。索皆斜而疏。

      大凡宗中弟子,倘有惧高而御剑不能者,皆来此处练胆试功。然而,近五十年来,宗门遭此横祸,颓势尽显。群峰败落,翠苔拂岩而上;铁索荒疏,群鸦栖息,哑哑桀桀。

      群峰脚下,有洒扫婢子挑水而过,见周山死寂,疑道:“平日里,这鸦子总聒聒惹人烦,今个儿怎如此安静?莫不是哪位长老怕冲撞了贵客,施了神通?”摇摇头,正想继续往前走,突然觉得肩上重担一轻,仿佛重石变棉絮,盈盈若无物。她吓了一跳,顾左盼右,四下皆无人影。难、难不成那长老这样好心?婢子战战兢兢,大着胆子冲空中喊了声“多谢长老”,便脚底抹油急急趋走了。

      空中点漆之索上,垂下一缕如练的月华。细细望去,却是一截羽白色的衣袖。袖摆上用材质不明的蜜金色丝线绣着星月雷电的纹路,烨烨日光下,光莹欲滴。白衣少女左手搭在铁索之上,右手往空中一探,取出一卷通体漆黑的短轴。雪玉样的指尖挑开朱带,在徐徐铺展开来的绢面上划下一个小小的叉。

      那卷轴露出的一角,赫然是鎏兰全境万里山河图! 一谷一水,一山一海,栩栩精细,皆用金丝银线勾勒。天霄宗驻地,如黑墨浇下,污脏尤甚;流花宫辖区,则蒙上重重灰翳。其余各宗领地,皆一片或深或浅的灰霾。

      有些人……本以为谋胜诸葛、妙算神机、略施小计,便能一箭双雕,将不可触及之物据为己有,借其力耀武扬威数千年。却不知难填欲壑,吞天不足,巨患早已埋下,日积月累,酿成无可挽回的大祸。

      终究害人害己。

      她看着这一出出攘攘闹剧,神情不知是讥笑还是怜悯。

      明明从来留不住。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