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方》玖廿玖

4、故梦

　　“客气的话就免了吧，彼此都清楚对方是怎样一副心肠，你也不必在这里跟我虚情假意。”

　　“事到如今，说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又有何意义。”

　　“你何苦如此惺惺作态，摆出连自己都不信的面孔来。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吗？”

　　“看你摔的又惨又痛的样子，真是令人心情愉悦……”

　　“我不需要谁的怜悯，也不需要谁来理解我。我立于天地之间，从来都是问心无愧。你讥我可怜，我笑你堪不破。我们之间，谁比谁高贵呢？”

　　“那是自然。……直到一方死掉为止，永远都不会终结。”

　　——受了这么多罪，这下你总该长长记性了吧。

　　我想，恨一定比爱要浓烈的多。哪怕渡过了如此漫长的时光，只是零碎的回忆起这个声音，一潭死水一样的心底里就开始燃起腾腾的火焰。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或许我只是不想输给那个人。

　　…………喂

　　……小…………君

　　你…………

　　“……小姬君，你怎么了？有人欺负你吗？我名唤兰霁雪，师承珞珈山，是代表宗门来你们天霄参加洗朱剑祭的。来，快跟姐姐出去罢，暮春料峭，这洞窟阴寒难捱，继续待在这儿，会冻坏身子的。”

　　柔和的女声把我从浑浊的惊梦中唤醒。她的尾音带一点俏生生的上扬。

　　碰触我的手指是温热的，指腹结着一层薄茧。

　　常用武器，是什么？刀剑长.枪？那痕迹就不止如此了。弓箭？……灵力的流向不对。斧锤？……不。鞭亦不是。……衣衫皆浸透药香。难不成，是针吗。位阶，元婴中期。壁垒已松动，突破后期指日可待。……骨龄不过五百余岁。以人族现今评判标准，称得上一句天资过人。

　　弱点，肋下三寸。两击之内必死。心跳、呼吸、肌肉分布、经脉系统、灵力回路，都已经完全掌握了。预判她的动作，绰绰有余。

　　不对。刚复苏的身体还是稍嫌脆弱，像人类一样需要休息，在进入短暂的休眠之前，我分明已在百里内布下位面重叠之术，这人族女修，应当与我处于不同空间。她是如何看见我，甚至触碰我的？难道是血脉有异……

　　……说起来，眼前怎么一片模糊。

　　我抬手揉眼。小小的手背上一片湿濡。

　　……五指瘦小，只有五六岁孩童的样子。是灵力耗尽导致身体自动进入损耗较小的幼体形态了吗？

　　前些天吸收的月华，已经耗尽了吗？这具躯壳亏空到这个地步，必须加快步伐了。得赶紧处理掉这里，不能再拖延了。要紧的是，我的术为什么会被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女修破解……

　　“小姬君？小姬君？真是的，这孩子怎么还发起呆来了，莫不是被冻坏了？什么狗屁第一宗门，让这么小的孩子受了委屈，只能躲在山洞里哭！传出去可真令人不齿！”

　　蓝衣女修见我沉默不言，不知自行脑补了什么仙门争权夺势勾心斗角狗血伦理大剧，面上尽是义愤填膺。

　　又小心翼翼地牵起我的手，满脸怜爱道，“来，和姐姐一起出去吧，我带你先回我宗暂居的客房歇息。虽不托大说自己有多么修为通天，我身上也是有几分把式在的！——有我罩着，绝不会有人敢欺负你了！”

　　身体的自动反击并没有动静。读心术的反馈也表明，女修没有丝毫恶意。在他宗深窟偶遇容貌奇异的幼童啜泣不止，见到这种灵异恐怖事件标配开篇竟然傻乎乎的凑过来？……不过，也没什么好顾忌的。

　　轻轻回握住女修的手，抬头对她露出一个带着三分羞涩的孺慕的笑容，我不着痕迹地轻触了一下头上的海棠钗。

　　身体反应能力倒是未曾衰减。倘若她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念想，只需要一击，就可以无声无息地送她下黄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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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姬君，我一见你就觉得心里亲近不已，你叫什么名字呀？瑶瑟，瑶瑟，风景人间不如此，动摇湘水彻明寒。真是好名字！”

　　“老家在哪里呀，说不定咱们还是老乡呢！……咦？！家人都在妖兽潮中被扑杀，只余你一人颠沛流离，被天霄收为外门弟子？抱歉，我不该提起的……你生的这样玉雪可爱，我还以为定是哪位仙君娇养在手心里的明珠呢！”

　　“哼，必是哪个皮猴见你无人撑腰，手贱欺负你了？闷在那种地方一个人难过，看着就心疼。姐姐替你收拾那小崽子！我祖上有重华血脉，可视常人不可视之物。若非如此，还寻不见你呢！藏的地方那样偏僻，可见很是受了一番委屈！”

　　“饿不饿？这是来时七师妹甜雪掖给我的小点心，叫什么……五芳斋的蜜香金乳酥！听说小姑娘们都爱吃，来，你尝尝。用我的帕子包着，不会有碎屑掉在身上的。”

　　“你长得这般粉雕玉琢，真的好像当年我初入宗门，师尊送我的醴陵臻瓷坊坊主亲手做的小瓷娃。我五师妹蹑雪最喜欢小孩子了！等见到你呀，她一定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给你做一堆可爱的小裙子，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啊呀，我还没给你说过呢，珞珈山四季如春，名产唤做皎华蚕丝，触体清凉无汗…………”

　　我从来都是喜静喜独处，却不觉得她吵闹。她的体贴琐碎而熨帖。有多少年，没有感受到善意的生命带来的温暖了呢？

　　说起来，我为什么会做梦呢。竟像人类一样，连我自己都想嘲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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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头西斜。不比蓬莱弟子沉迷炼丹，所在客房寂静无声；流花宫弟子的四处闲逛，不在屋内——珞珈山弟子们挤在一个房间里，叽叽喳喳，大谈趣事逸闻，女孩子们的眼神都闪闪发光，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一片嘻嘻哈哈，欢声笑语不绝。

　　门砰地一声被踹开，有女子笑骂道：“怎地！一个两个都撅着屁股挤在这儿，老娘这屋格外香吗！”

　　只见她通体淡素，间或天青幽兰之色点缀其间，月白法衣上以银线绣着海牙云纹。腰垂青金如意绦，窄臂水袖，端的是霞姿月韵，如锦如云，双目却如荼如火，佯怒亦有艳色。

　　“哎呀！大师姐，你怎么才回来！师妹等你等得好心焦！”一圆圆脸女弟子嬉笑起来。

　　“了不得！甜雪，大师姐带回来个雪团子！”另一纤细身材的女弟子捧颊惊叫一声。

　　“天哪！大师姐，你不是说，闲极无聊，想四处走走，看看中原的天霄宗有什么莳花异草可以入药作丹？这孩子莫不是什么花灵草精不成？小妹妹，你叫什么呀？来来来，姐姐抱！”一趴在床上跷着脚看话本的女弟子亦是一个鲤鱼打挺跳下床，涎着脸往前凑。

　　“去去去！”兰霁雪像赶苍蝇一样对着几个师妹连连挥手，却拦不住几个姑娘一拥而上。

　　“……今日，承蒙霁雪姐姐收留，瑶瑟便叨扰了，还请各位仙子姐姐不要嫌弃。”

　　装作怯怯的揪着兰霁雪的衣角，我在脸上迅速拼凑起一个稚气的笑。恰好要有五分天真，两分翼翼小心，三分纯然的孺慕。嘴里吐出的话语凝着几分隐秘的灵力，犹如沾染了蜜糖，又似绵绵的蛛丝。

　　……绝佳的利用对象。天然的屏障。

　　女弟子们两眼放光，不顾叫着“哎哎，干什么干什么”的霁雪师姐，一齐凑上前来问东问西。蹑雪把瑶瑟抱起，放在桌边高脚凳上。甜雪变戏法一样从储物袋里掏出小山一样的点心零食，堆到瑶瑟跟前，巴巴地看着她。妙雪话本子也不看了，出门去喊女侍多要一床薄被。屋里又是一团挤挤攘攘，洋溢着欢欢喜喜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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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直有话，想要对你说。我有很多心事，只想告诉你一个人。只是，都藏起来了，埋在层层坚冰之下。

　　对不起。

　　我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后有荆棘，前无光亮。

　　我不要你陪我一起。

　　你是垂悬我心尖之上的璎珞。

　　是我沾满鲜血的双手不愿触碰的唯一的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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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私设一下！修仙界和上界称呼小男孩为“小君”，称女孩则为“姬君”“小姬君”，而上界君级以上女性仙人，则被称呼为“女君”（或者带上封号），男性一般直接称封号。君是男女皆可的称呼，公指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