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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垂香 ...

  •   红绡半湿金莲吐,紫焰微销玉箸残。

      第三位面最大的销金窟——仙界白玉京第一酒楼“梦华”,今天也依然是笙歌袅袅,香风阵阵,繁华热闹不输以往的每一天。

      雕梁沉柱参差是,楼厅深处有高台。

      台上水袖飞舞,绸绡飘飘,柳腰款摆,环佩叮咚。

      不知是飞扬的鲛纱,还是魅人的眼波,让人陶陶然忘却前尘此世,只愿沉溺在这温柔乡中,长醉不复醒。

      笙师吹笙,弦君拨琵琶、引箜篌,箫子吹尺八,琴女弹筝,声极劲挺,无论是乐器的形制,还是音律,都十分臻妙。

      群声齐响,鸣如贯珠。

      伴着幽幽悠悠的乐声,台上舞娘振喉而歌:“叹莲生火里,絮落池头,灞水桥东回首处,青鸾无计入红楼。行云归楚峡,飞梦到扬州——”

      绛唇盈盈,珠袖舞袂,迷了人眼的,是乱花,还是乱了的心?

      一曲方罢,一曲又起。

      下一曲则一转清婉柔丽之风,变得激昂澎湃起来。

      舞娘从腰间抽出牡丹花锷的软剑,且歌且剑舞:“请君三尺雪,铿然削玉开。试看此天下,谁人是龙材?玉京正殿压金鳌,红日初生碧海涛;斫取青光写神辞,蟠螭差肩列凤舆!”

      一改方才雅舞时的芳姿艳逸,舞娘的剑舞刚柔并济,足可称得上是“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她修为不浅,是以灵气充沛、内息绵长,一连唱了十余阕,也不见疲态。

      歌词显然并不出自一人之手,却皆清丽非常,各有千秋,令人沉醉其中,丝毫不觉腻味。

      空气中浮着盈盈的芬芳。

      立柱皆绘着雪松纹路,柱上参差嵌着祥云式样的雕盘,承着最顶级的伽南仙香“莺歌绿”,蜜气膏润,满厅皆香。

      身姿婀娜的青衣奉茶女,在碧玉方桌、仙木燕几间灵活穿梭着。她擎着一只茶盘,盘上放着一只双蟠桃青花茶壶,为客人们斟茶续水。

      那茶壶只小小一个,女子拳头大小,却仿佛装着三江五海,能源源不断地倒出茶水来,也不见水尽壶空。

      奉茶女莲步凌波,走走停停,渐渐走到厅堂一角。

      她芙蓉面上挂着柔美的微笑,为一名华服公子面前的甜白冷玉茶盏斟满茶水。

      华服公子耷拉着眼皮,慢慢接过茶盏,甚至还破天荒地、有气无力地道了声谢。

      奉茶女浅浅一笑,亦向捧着茶盏的公子微福了福身子。

      先前,梦华楼盛名在外,宾客如云,络绎不绝,然而人多的地方是非就多,醉酒闹事、寻衅滋事、甚至当场斗法之事,总是时有发生。

      不仅吓到了舞娘乐女,影响其他客人在此消闲,还弄得梦华里一片乌烟瘴气。

      然而,却始终拿他们没什么办法。

      毕竟,能来梦华享受一番的,无不是皇公贵族,帝王将相,仙尊仙君,或是一方大能。

      倘若直接将他们赶出去,怕是会砸了自己的招牌,也很有可能会招来报复。

      掌柜文鸳每每气得俏脸煞白,柳眉倒竖,一口银牙咬得咯吱作响,最终却也只能赔着笑脸好言相劝,息事宁人,讨些赔偿作罢。

      然而,这一切在数月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几个月前,贵妃朱氏的幼弟朱鑫玉在梦华离奇身亡。

      不要说仙身,整个神魂都俱灭了,连骨灰都没剩下一撮。

      虽说朱鑫玉虚长了几百岁,修炼从来都是浑水摸鱼,修为也是磕丹药勉强堆上去的,生下来是个金仙,现在也依然是个金仙,没什么长进。

      但是架不住长姐宠爱这个得来不易的弟弟,在他身上挂满了强横的防御仙器。

      然而,这些仙灵宝器连个响都没有,就和朱鑫玉一起灰飞烟灭了。

      当日客人寥寥,只有成日里和他一起寻欢作乐的表弟季鸿诚目睹了一切。

      可是,他好像受了太大的惊吓,已然疯癫了。

      什么灵丹妙药、杏林神医都治不好,嘴里翻来覆去念叨着什么“美人”“怪物”。

      若是穷追不舍地逼问,就浑身抖如筛糠,抱着脑袋惨声嚎叫起来,在地上随处打滚、胡乱蹬腿。

      他身份还算贵重,强行搜魂是不能的。

      是以事情的全貌,仍然无人知晓。

      从他零零碎碎的疯言疯语里,根本没办法拼凑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只能依稀明白些前因后果。

      好像是因为朱鑫玉调戏了梦华里一位容貌妖艳的客人,被对方直接送去见了佛祖。

      ——当然,以朱鑫玉的人品,被送去见东君也是大有可能。

      既是美人,又是恶鬼,难道是美女突然豹变,拧断了朱小国舅的脖子?

      因为此事,朱家和季家杖杀了许多奴婢,却也没拦住坊间的闲言碎语渐渐流传开来。

      文鸳掌柜当日正在仙宫受邀向仙后传授酿酒秘技,是以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然而,最宠爱的同胞幼弟被挫骨扬灰,死的不明不白,贵妃朱玉真可就不是那么好糊弄了。

      她愁眉啼妆,伏在仙帝膝头,在仙后冰冷的目光中,垂泣不止,撒娇卖痴,要仙帝重罚文鸳并梦华楼里一干舞娘茶女。

      还要掘地三尺,把那杀了朱鑫玉的小贱人找出来凌迟,给她少壮早夭、死不瞑目的弟弟一个交代。

      然而。

      ——朱玉真过了这么多年呼风唤雨的日子,第一次被打了脸。

      仙帝不仅没有答应她的要求,还严厉斥责了她,让她严加管束朱家子弟,不要让他们如此丢人现眼。

      身为仙家外戚,不以身作则,反而为皇族抹黑,降低朝氏在诸位面的风评。

      与此相对的是,他甚至赐下了些仙帛给梦华楼,以示安抚。

      有了仙帝撑腰,文鸳那贱人的腰板都直了不少,假惺惺地客气了两句,各去朱季两家携礼登门拜访了几次,就当此事轻轻揭过了。

      朱家愤懑不已,却被仙帝打一巴掌给个甜枣地压下去了。

      至于季家,虽然季鸿诚身为亲弟,劝诫兄长不力,然而他已经疯了,就暂且不作追究了。

      不过从来都是结秦晋之好的朱家季家,第一次生了嫌隙。

      更令她七窍生烟的是,仙后那个黄脸婆居然借题发挥,说什么朱家子弟不以身作则都是因为她这个长姐身居高位却没有以身作则,让她抄了八百遍莲华清净道德经!

      老贱人生的小贱人——太子朝煌和长公主朝歌,还借此机会,整肃仙界,对仙二代们多有约束规诫。

      仙帝此番做派,玉京众人皆议论纷纷。

      朱玉真是否有失宠之嫌?梦华背后有什么擎天巨擘,让仙帝都放下面子,如此偏袒?

      虽然如此,却没有一个人为朱鑫玉叫冤。

      为何?

      因为他欠的钱实在是太多了!

      大大小小的债主,比白玉京地上的仙砖还要密集。

      曾有位仙君酒后戏言,说天上若是劈下一道仙雷,必能在玉京劈死朱鑫玉的八个债主。

      朱鑫玉本人无耻之极,信奉“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不是赊账,就是借钱不还。

      朱家豪富,也不知他怎么养出来的这个毛病,还特别爱哭穷。苦主缺钱,几次要账不成,还被他从通讯符或者水镜上彻底拉黑,还被他背后抹黑。

      众人畏惧跋扈的朱家季家,和他的贵妃长姐,皆是敢怒不敢言。

      殊不知天道好轮回,热爱骚扰女君、强抢小姬君的朱少被天降正义,整个白玉京都拍手称快,直呼大快人心!真真是出了一口恶气!

      朱少一嗝屁,玉京纨绔们失了领头大哥,身心元气大伤,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不仅因为朝氏皇族的“紧箍咒”,家人的耳提面命,还对梦华楼心有戚戚焉。

      虽然梦华楼的女人都是只能看不能摸,从艺伎到茶女,都一副假清高的模样。

      不过,因为她们整体质量颇高,实在是养眼。无论是歌还是舞,甚至说书,或是茶酒、饭菜,都精妙无双,是难得的消闲好去处。

      此番祸事一出,他们看见妖艳美人便觉得头顶发麻、胯.下软绵,生怕被美人一掌糊到墙里抠都抠不下来。

      古人诚不欺我,红颜真如蛇蝎!

      从春皇到霜胭蜃女再到东君瑶瑟,甚至他们的帝姬朝歌,都太强势,不是省油的灯!

      不过,与其闷在家里抄书,去梦华坐坐、吃茶听曲儿,才算有趣味。

      但是,哪怕是梦华最底层的一个奉茶女,公子哥们也不敢造次了。

      奉茶女只略一福,便直起身。她脸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旋身向另一桌走去。

      却不知,被什么突然绊了一下,一时不察,身子不由得轻微一晃一斜。

      奉茶女面上笑容不变,眼风一瞥,只见一肚皮滚圆的秃头壮汉,脸上油光四射,腻笑猥猥,正欲趁机对她动手动脚。

      ……从未见过的面孔。第一次来的客人吗。

      不知哪个位面来的,区区新晋金仙,也不打听打听梦华是什么地方!

      奉茶女灵气微凝,脚下暗暗使力,正欲旋身离开,并唤守卫姐妹来,教训一下这不懂规矩的登徒子。

      耳畔,却突然响起一阵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铃声。

      这铃声诡异至极,仿佛在一瞬间抽空了她全身力气,将她的四肢生生冻结住。

      奉茶女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她心中大骇,拼力想调转灵气冲开这诡异的禁制,却徒劳无功。

      油腻大汉狞笑一声,肥腻粗壮的手指暗中捏了个奇怪的诀。

      眼见着,她就要向那汉子肚腩上直直倒去,她甚至可以看见这人敞开的衣摆下的——

      身子的另一侧,伸出了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拽住了她。

      那只手小小地,肤色极白,几乎透明。

      明明是女修,指尖和掌中却微结着一层薄茧,仿佛时时刻刻都手持武器,不肯松懈分毫。

      然而,这个人的体温并不冰冷,十分温暖。

      奉茶女自认肤色如新剥蛋白般白嫩,可这只手停在她的小臂之上,如白蝶栖于花蕊,在梦华四缀的顶灯照耀下,泛着莹莹的柔光。

      如月下雪般洁白,竟衬得她的皮肤都有些粗糙暗黄了起来。

      这只伸出的手,将她往相反的方向轻轻一拽,力道十分轻柔。

      待她脱离险境,借力站稳,又得体地放开,丝毫不失礼仪。

      奉茶女待在原地,有些发愣。

      这个人身上的灵息温柔平和,令她想起了早逝的母亲和长姊……

      她蓦地打了一个激灵。

      方才,她对这位女君竟生不出任何警惕之心。难不成,是位修习魅功的客人?

      稳了稳心神,一个疑虑却又隐隐浮上心头:她修不动金刚体,看似纤细,实则肌肉密度远超常人,身体相当沉重——

      这位女君,是怎么轻轻松松、毫不费力地拽动她的?

      她向手伸过来的方向看去。

      是个白衣的少女。容貌平平,只能勉强称一句清秀可人。或许是因为长得太平凡了,只一眨眼的功夫,她就会忘记她的长相。

      可这分明不应该……她有过目不忘之能,无论是再怎么普通的客人,她也能牢牢记住他们的长相和爱好——

      白衣少女微微一笑,柔声说道:“有哪里不舒服吗?”

      奉茶女愣了一下,连连摆手,有些语无伦次地道:“不,没有,多谢女君出手相助——”

      对方弯了弯眼睛:“热茶烫手,小心些。”

      “是……”奉茶女面上微红,却突然想起,身后那个死变态,明明作恶被阻,却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发出哪怕一个音节。

      而方才身上那股诡异的僵硬,也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浑身肌肉紧绷,骤然回身,生怕这大汉向女君发难。

      而秃头大汉,此时却浑身硬直,双目呆滞,大张着嘴巴,涎液滴答淌出,似不怕开水烫的死猪。

      在奉茶女看不见的背后,白衣少女嘴唇微微开合,无声地对着大汉做了几个口型。

      大汉涨成猪肝紫的面庞上,血管仿佛要爆出来。

      他突然窜起,高呼道:“洒家是下三滥!洒家是猥亵犯!我这猪狗不如的东西,看小娘子好欺负,故意要揩油占她便宜!我该死!我不是人!汪汪汪!啪!啪!啪!”

      说着,还左右开弓,往自己脸上抡了几个响亮的巴掌。

      自爆完,他向梦华楼外直冲出去,甫一出门,便扯下身上全部衣物,在大街上赤.裸裸地狂奔了起来——

      奉茶女看呆了去。台上的舞娘脚下一个趔趄,台下的乐女手一抖,拨错了一个弦。

      梦华楼里的客人见怪不怪,有幸灾乐祸的,有侧目而视的,几位女君面露鄙夷之色。

      街上传来惊呼声和叫骂声,还有拳打脚踢的声音。显然,还没等金吾卫士赶来,街上的热心百姓,或者哪位仙君女君,就已经出手把这人料理了……

      白衣少女竖起一根玉一样的手指,在唇前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奉茶女呆呆地看着她,不由得点了点头,仿佛痴了。

      她突然感到,白衣少女身边传来一道冰冷的视线。

      那是一个浑身漆黑的男人,只发间系着一缕红绳,是周身唯一的颜色。

      方才,这位女君身边,有这个人吗……?

      他并没有看向她,只是百无聊赖地看着前方的舞娘。

      奉茶女的目光在青年侧颜一触,尚未看清他的容貌,就觉得双目刺痛不已,头颅仿佛要炸裂一般。

      她面色骤然惨白,不由得向后倒退了两步,在白衣少女投来的微微担忧的目光中勉强一笑,便有些慌乱地向后厨跑去了。

      空中的香气,更加浓郁了,仿佛要滴下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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