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世方》玖廿玖

28、鲸歌

　　“……住手！！！”

　　“为什么要这样？凭什么要这样！你为什么……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我不想与你争斗。但如果你执意要伤她，便先割下我的头颅，切断我的四肢，粉碎我的骨骼，碾烂我的神魂，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只要我还有一根指头能动，你们谁都不能动她一根汗毛！”

　　“……为了我？哈、哈哈……就为了多活两天，我要和你刀剑相向，我要心安理得地让他们去死？”

　　“……用你的命苟活下来…太痛苦了，死了也不会有颜面去见你们的。我不要这样。”

　　“谢谢你，但是已经足够了。”

　　“你永远都是这样……愚不可及……”

　　“哈哈……我一定是疯了，居然陪你玩了这么久的过家家……我明明……”

　　“倘若你一定要这么顽固，那么我来替你做！”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大骗子！！！”

　　“……！”

　　瑶瑟从漫长的梦境中勉力挣扎出来。

　　浑身被冷汗浸透，她微微地发着抖。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震惊、愤怒——和狂涌的杀意。

　　……是了。

　　我想起来了。

　　那些像蒙了一层迷雾一样的记忆。被抹去的人和事。

　　从阿媓那里寄来的那封邀请信中，她
　　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这是一张催命的帖子。

　　顾不得被背叛的失落感，将计就计，想以身为饵钓出幕后黑手，同时可以顺势蛰伏起来，让最危险的地方变成最安全的藏身之处。千年之约如此杀机四伏，几个下界修士的贪心不足何足挂齿呢。

　　但是也只是暂时失去部分灵力而已，为什么连记忆都会被篡改？

　　我的记忆，被谁动了手脚，从何时，从何处，又是谁，能对我的神魂下手？

　　“醒了？”

　　身旁传来了死对头熟悉的声音。

　　……怎么还不滚啊，来一道雷劈死他吧。

　　陵离没有看向她，他正抬着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你昏迷不醒，足足七日七夜。被榨取了五百年的灵力，在一天之内全部收回来，重新把它们炼化吸收，取精去糟，再次变成自己的力量——废了不少力气吧？”

　　“不仅身体不堪重负，旧伤迟迟不愈，还记忆有损。你可真是太能耐了。”

　　他嘴角微勾，溢出一点冰冷的嗤笑。

　　……他半张脸写着“你这废物也配”，另半张脸写着“真是丢人现眼”。

　　瑶瑟只想给他那线条流畅优美的下巴来上一拳。

　　“四下无人，我也不与你惺惺作态，整得我脸酸。”她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本就是泾渭分明，你何必来蹚我的浑水，惹一身腥。”

　　她伸出手去推他：“走走走，别逼我抽你。到时候撕破脸皮，你再挂了彩，九重天的美貌仙子们又得心碎好一阵子了。我最看不得美少女伤心，所以你快滚。”

　　他却纹丝不动。

　　瑶瑟收回手，看了看掌心，暗忖自己倒也没有这么虚弱吧？虽没有凝着灵力，但竟连这疯狗也推不动了？

　　“好罢，既然你赶我走，那我便承了你这份意。”

　　他也施施然站了起来，面上不知何时带了三分艳丽的笑意。

　　瑶瑟一阵恶寒，直觉大事不妙，这狗东西狗嘴里必吐不出象牙——

　　“千年之约已结束，恰巧我也许久没有与深渊令使会晤了。便修书一封给霜君，好好讲一讲你为了她心甘情愿吃了五百年的苦这件事，也省的她闭塞视听，被奸人蒙蔽。”

　　“或者我亲自去说，以示诚意？”他声线甜蜜，笑意晏晏，瑶瑟只觉得他脖子上也适合开个窟窿。

　　虽然有些各种考量，但当时也不是一定要亲身入这毂中，付出这样的代价。

　　只是那个改良版的四合八荒灭魔阵极其阴毒，那时她是可以立刻破阵而出的，但阵纹已缠上了她的神魂，倘若她挣脱了，就会立刻转移到和她最亲近的人身上！而且，她在阵法里嗅到了浓郁的天罚的气味……

　　让阿胭受罚，她根本不可能无动于衷地接受。

　　于是，在那一刻，她放弃了挣扎，还迅速彻底地断掉了与霜胭的共鸣联结，彻底把自己藏了起来。

　　……但是，他为什么会知道？！

　　一方漠然一方震惊的目光相触，陵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与你斗了这许多年，你能忍气吞声一声不吭窝在这污糟地方活受罪，除了霜君，谁人可还有这么大的面子？”

　　“……你诈我。”

　　“也未曾想到你竟真蠢出了一个新境界。”

　　空气安静了一瞬。

　　“此番种种，我只觉得你也不像你了。……西界这么清闲吗，为什么一定要做这种无利可图的事情。”

　　我死了对你岂不是最好。真愁人，完全不懂他在想什么。

　　他似乎突然生气了起来：“事到如今，你想撇清关系？那不能够！”

　　“…………”

　　五百年不见，他是不是被门板夹了驴踢了，脑子真的出了问题吧。

　　瑶瑟环视了一下四周。

　　这里应当是无妄海的中心。但极目远眺，却看不见海岸线。

　　他们现在，正置身于一只十分巨大的巨鲲——怒海逆戟鲸之上。

　　四周不远的距离，正围着许许多多海兽，九转琵琶愁鬼鲨绕梁挤在最前，一对小眼睛泪光闪闪，担忧地望着她，想向前凑，又畏惧陵离，不敢靠近。

　　……狗东西。

　　方才没有注意，此时静下心来，才听见，以身下的逆戟鲸为首，海兽们正在齐声歌唱。

　　非常轻缓，非常温柔的歌声，让人根本想不到，这竟是天魔榜上赫赫有名的狞厉恶兽发出来的声音。

　　我昏迷了多久，这些孩子们便唱了多久吗？就为了修补我受损的神魂？

　　海兽们温柔地看着她。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呢，我何德何能呢。

　　她指尖按了按眉心，把要坠落的什么东西强忍了回去。起码在这男的面前不能示弱。

　　“以鎏兰星为三重阵眼，辐射第三位面，整个位面一直在吸吮榨取你的灵力。你把所有深埋地核、化作灵脉的咒神锁都给抽了出来，拿回了属于你的灵力。是以整个三位面单纯靠你的阴灵力修炼的人，全都成了废物。用的越多，死的越惨。”

　　……我没问你。你幸灾乐祸什么。

　　“你现在所在的地方，还是天霄宗。地核崩毁，无妄海把整个鎏兰给淹了。九宗的废物几乎死绝了，珞珈山的女修并几个还算成气候的，我一并打包扔到别的位面了。那些垃圾的记忆我大体翻了一遍，个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来吮你的血吃你的肉。”

　　我也不至于圣母到这个地步去维护他们……在九重天的人心中我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啊。

　　“你不是都在兰姓女修脑门上点了灵犀一指，护她全宗平安么？你还醒什么啊，干脆继续做你的圣母普度第三位面不好么。”他垂下长睫，冷笑道。

　　“……你怎么好像书院的大夫子啊！如此对我指指点点，我吃你家大米了吗！！”

　　话音未落，陵离冰冷的视线便扫了过来。

　　“我固然很讨厌你。但事到如今，你的事早已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被践踏至如此，我面上难道就很光彩了吗。”

　　他俯身下来，美艳的眉眼与她的面庞只隔一指之距。然而气氛并不暧昧，二人之间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

　　他率先转过头去：“与你这白痴根本无法互相理解，真是徒劳……”

　　瑶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并不认为自己付出了很多，也未曾想要求感恩和回报。他们却把我当做软弱的包子，肆意践踏我，甚至——”

　　她的目光一瞬变得阴冷至极：“伤害我珍视的家人们！”

　　“就不要怪我，把他们的头颅一个一个地拧下来了……”

　　“轩辕媓害你被困弹丸之地五百年，你还是为她杀掉了所有的陆家人，魂魄投进了炼狱继续折磨。说你心软护短，你还说我污蔑于你。”陵离淡淡地说道。

　　“轩辕女是我的眷族，阿姈阿媓就是我的姐妹。我们家的人怎么斗是我们家的事，凭什么让外人欺负？”瑶瑟漠然道。

　　陵离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说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吗。”

　　……他绝对又在心里骂我。

　　“这横生的枝节，搞得我又多了好多事要处理。”她抚着额头，“自然是清理第三位面上界和人界余下的垃圾——不斩草除根，他们贼心不死，定生祸患。此事事关重大……你脸色好难看。”

　　黑衣的青年微微笑了起来，艳冶动人，眸中却毫无温度：“我说的话，你还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哈？”

　　这男的怎么这么婆妈，翻什么旧账啊？

　　他伸手捧住她的脸，目光沉沉地笑起来：“我说什么，你都不曾听进心里去…你这般没用，活着也不痛快。……真是讨厌，果然还是杀了你比较好？”

　　“我说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她奋力甩开他的手，掏出绢帕拼命擦脸——我脏了我脏了！有没有美女姐姐给人家个香香啊——

　　月夜中，逆戟鲸长啸一声，化作幽蓝的贯月槎，向着天空的尽头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