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堪能补》啾啾栖月

2、百草峰

　　顾白大半身子都歪在太师椅外面，阖着双眼小憩，可能是嫌袖子宽大太碍事，他干脆把袖子舀起来打了个结，手指微微曲着，还保持着握着书卷的形状，书却是掉在他脚下向上摊开，他睡的极香，这会也顾不上书了。
　　楚寒一进他房间，便看到他这副慵懒相，扎眼的很，顿时气打不过一处来。
　　他还没想好怎么罚这个懒胚子，顾白脑袋猛的向下一低，再迅速抬起来，先自个清醒了，楚寒与他对视片刻，顾白把身体往下一滑单膝跪下，嘴里含含糊糊道了一声师尊。
　　楚寒这口气憋的不上不下，连自己来找顾白的目的都快忘记了，既不想理他，也不简简单单放过他，干脆冷着一张脸径直越过他，取了八仙桌上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往太师椅上一坐，生硬的问道：“怎么没去证道峰？”
　　顾白犹如背书一般滔滔不绝，“弟子以为，新来的师弟们都资质俱尚佳，此次募新会定是成功的，我清源宗这一年募新大会定是人才济济，证道峰……”
　　楚寒抬手制止他继续扯皮，站起身来，弯腰把右手伸给依旧跪在地上的顾白。
　　顾白咬咬牙，伸手扶住人胳膊站起来，昂首望着楚寒。
　　“师尊这次，收了几个新弟子？”
　　楚寒一怔。
　　顾白不算特别矮，但与身材高大的楚寒一比较，居然比他矮了一头。
　　顾白见他没有回答便自顾自接下去，“师尊你看起来面冷，但从来都不会拒绝别人，罗谯三峰，五行长老，这么多前辈里，谁都没你好说话。”
　　“我天赋不高，只是个三灵根，修为始终不温不火，连我爹都对我不管不问，明明在众弟子中最早拜入师尊名下，但一直没结丹，师尊却让我做首席。”
　　顾白吸吸鼻子，正准备把心里想好的说辞搬出来，脑门突然被一只温暖的大掌覆盖。
　　“瞎想什么？”
　　楚寒虽是变异冰灵根，但他的手心的温度一直很暖。
　　“顾白，今日你晨起晚了，耽误了时辰还没带早膳。”楚寒把袖子里的小食盒掏出来往他手里一塞，尽可能温柔的扯扯嘴角，“为师给你带了水晶灌汤包，趁热吃。”
　　顾白捧着食盒眨巴眼睛，被这天降惊喜给砸懵了。
　　这首席弟子还不能辞，难得师尊给我带一回灌汤包，顺利说服自己后的顾白心安理得的把食盒握的更紧了。
　　楚寒握着他肩膀大力拍拍，这才想起来自己过来找顾白的目的，“为师是来知会你一声，今夜值夜的地点和百草峰的人换一下，你带着你那一拨的师弟去守藏书阁。”
　　“为何？”顾白不解，“原本守藏书阁那片的不是百草峰炼气期的弟子吗？怎么突然喊我去，这是怎么轮班的？”
　　“宗门还未探查到陆鈺那竖子的消息，百草峰珍宝阁的守卫只能加紧巡逻了，今晚为了确保诸事无虞，自然得调凌霄峰的精锐过去。”
　　顾白回味了一番被间接夸奖为宗门精锐的滋味，不由有些飘飘然，等他再回过神来发现楚寒已经走了，干站着胡思乱想片刻，便不再劳神，美滋滋的去取箸了。

　　暮色四合，归巢的燕子停歇在藏书阁的横梁上，一双鸟目警惕地盯着靠书架休憩的白衣男人，像是感知到危机一般，猛地扭身钻进了屋檐下的燕窝里。
　　陆鈺暗自在心里算算时辰，已是黄昏，换颜丹的效力还有一炷香的功夫，但他依旧有个疑惑未得到解决，他白日里花了近半天功夫弄清了百草峰的地形及其重要的储藏室，那么多的药圃，藏书阁，储药房……但他从未发现单独藏宝的地方，这么大个宗门不可能没有藏宝阁，这件事还不能随便询问清源宗其他弟子，万一被怀疑身份那就得不偿失了。
　　陆鈺心中虽然已有了猜测，但这还需他亲自去验证，他顶着秦司德的面孔到藏书阁大堂前兑换了今日的酬劳，在名册上签完字便向主事弟子告退，刚出了朱漆大门，便看到两队剑拔弩张的弟子，一队人只穿着普普通通的清源宗外门弟子服，另一队人的天青色道袍上则绣着陆鈺熟悉的金线云纹——执法长老楚寒门下的标记，此时，百草峰这边领头的高壮汉子脸色极差，手握着一柄巨刀用力往地下一杵，大着嗓门吼着。
　　“藏书阁没接到换班的告示，甭管你们是谁，就算是楚寒长老的弟子，俺只听俺们峰主说的！”
　　陆鈺被震的耳膜发疼，正准备绕开时突然瞧着队伍其中一人，他挑眉思索片刻，索性抱着胳膊站在藏书阁门口看好戏。
　　另一边，顾白的脸色也不大好看，但依旧摆着一张笑脸道，“师兄，我们是接到宗主命令，临时说要换防的，毕竟近日宗门事务繁多……”
　　“没门。”大汉龇牙大笑，眼神不怀好意的往顾白身上乱瞟，“早就听说你是楚长老门下首席，现在你张口闭口都是遵从宗主号令，难不成是要拿关系来压俺们，必须服从你这个小白脸？”
　　顾白此时的脸色和他的名差不多了，他嘴唇颤抖，正打算反驳，突然旁边冒出一人，站在两队人中间，脸上笑容近乎谄媚，声音不大，但尖细的嗓子让人难以忽略，“各位师兄不必争执，师弟我也听了半天了，我觉得我们百草峰的师兄说话在理。”
　　男人身上的衣服是百草峰外门弟子的常服，顾白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心烦，直觉那人是来拉偏架的，正打算不理他，那男人倒是快言快语，先抢了话头。
　　“我们师兄说了，这回换岗的事情都没得到峰主命令，而顾白师兄刚刚的意思是宗主临时安排要换班，要是平时恐怕这事难断，不过今日是宗门募新大会，宗主还有各位长老峰主都在证道峰，若师兄们对换防此事有争议，我们现在去证道峰还来得及，师兄，不如我们一起上证道峰找宗主他们询问，我们峰主也定会为我们主持公道！”
　　陆鈺明明只听了一耳朵，也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撒谎，摆着正气凛然的模样，一脸殷切的望着那个大汉。
　　百草峰这边的领头师兄额角青筋直跳，暗里骂这个半路跳出来的二百五没有眼力见，自己只是想刁难一下那个懦弱的顾白，让执法长老的首席在众弟子面前丢个丑，这兔子一样的小白脸还真以为自己对换防一无所知？真是多管闲事，到底是不是自己人？
　　顾白这时已经品出门道来了，他笑眯眯的对着陆鈺一拱手，“这位师弟说的甚是有理，不如我们一起去证道峰当面对质可好？这样对谁都是公平公正。”
　　开什么玩笑，当着宗主和各位峰主面对质，顾白是不怎么受宗主待见，但好歹宗主是他亲爹，怎么可能公平公正？
　　大汉脸色青红交替，“不用烦劳顾师兄，这换防的事情或许是俺们记错了，多谢顾师兄提点，这边夜间巡逻任务就一并交予顾师兄了”
　　像是生怕陆鈺那张快嘴又说出什么不该说的，大汉领着手下一群师弟匆匆离开。
　　陆鈺也没有过多纠缠的心思，对着顾白拱手后假装要迈步离开，果真如他所料，顾白跟在他身后追了两步，“师弟请留步”
　　陆鈺转过身，“顾师兄有何事？”
　　顾白笑道：“多谢师弟仗义执言，我是凌霄峰执法长老楚寒门下弟子，顾白。”
　　“在下百草峰外门弟子，秦司德，见过师兄。”
　　顾白客客气气的将一物递到陆鈺手中，陆鈺低头一看，是一颗灵石，上面篆刻着一个“顾”字。
　　“若是师弟在宗门里遇到有人刁难，出示此灵石便好，我定为师弟出头”
　　陆鈺道谢之后便当着顾白的面收起灵石，等顾白等人进了藏书阁之后，再走进一条偏僻的小路。

　　片刻后，一个黑衣人不紧不慢的顺着顾白的路径飞檐走壁，几乎贴着藏书阁的屋脊移动，步伐轻盈，悄声无息，正是已经恢复本来面貌的陆鈺。
　　陆鈺早就认出那个顾白，趁着换颜丹效力还在的时候卖他一个人情，而顾白单纯，果然给了他一件自己的贴身信物，陆鈺顺着气息一路探查过去，发现顾白等人凭空消失在藏书阁三层，在联想到之前自己的推测，陆鈺径直翻窗而入，用识海感知与手中灵石同样的气息，手指贴着藏书阁的墙壁细细摩挲，不久便摸到一处凹陷，陆鈺心中有数，便从腰间掏出秦司德的身份铭牌往那凹陷处一按，咔咔声不绝，墙体应声从中间裂开，露出一条宽阔的石廊，石廊两侧安放着数十颗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照的通道亮如白昼。
　　看来这就是清源宗的藏宝库了。
　　陆鈺盗宝，只需最好，而对于如何搞破坏这件事，陆鈺颇有经验，他随手在架子上取了一本书籍，先扬手点燃纸张往通道里一扔，再点燃了一个空的樟木书架，又推倒一堆书籍。
　　随后陆鈺窜上房梁，气运丹田，冲着通道大喊一声：“藏书阁走水了！起火了——来人呐！”
　　回音寥寥，“走水了”“来人呐”两句话交替回响，音调被拉的老长。

　　没一会，关闭的通道被人匆忙打开，顾白匆匆忙忙赶来，看着乱七八糟的书堆和已经燃烧起来的书架，不少脆弱的书籍烧的只剩下残片，灰烬四散，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连忙喊人救火，凡是有水灵根的弟子去着火点施法，剩下的人则是拼命抢救书籍，折腾的一地鸡毛。
　　顾白忙的头晕，转念思考这火烧的古怪，刚刚事态紧急，暗门来不及关闭，而藏书阁起火，外面的声音怎么能影响到暗道？莫非……
　　他本能觉得不对劲，回神查看四周情况，刚刚准备喊人去查看暗门，突然一道黑影从打开的暗门中窜出，迎着顾白的面门直撞而来，速度之快，避无可避！
　　顾白大惊，他一时没有感知到来人的气息，这人身法极快，而两人之间距离又极近，黑影身上威压已经是金丹期才具备的，他身上所带的符咒来不及拿，脑子里的法诀也忘了怎么念，身体条件反射聚气于掌，他用力一挥手臂打算硬接——

　　啪！

　　一个打开的食盒摔在地上，而里面热气腾腾的水晶灌汤包撒了那人满头，稀里哗啦的汤水把黑衣人浇的浑身热气直冒，动作一滞。
　　顾白袖子里只塞了那个食盒，师尊给他的两笼灌汤包他舍不得吃完，便原样装好，食盒里篆刻了火符咒，也算是个简陋的法器，可以一直保温。
　　顾白也不知道丢过多少好吃的，这次倒是起到了一招制敌的作用。
　　黑影平白无故被热气腾腾的灌汤包糊了一头。本来击向顾白的一掌骤然收回，虽然这一掌未用几分实力，但撤回掌势也逼得经脉不通，沿着胳膊一路剧痛，顾白乘机伸手抓住那人脸色布料迅速一扯，哗啦一声，黑衣人的兜帽和蒙面巾被顾白蛮力扯下，一张俊俏的青年面孔显露出来。
　　“你……是陆鈺！”
　　顾白大喊一声。
　　此时众弟子早已反应过来，各色法器灵器祭出，灵气四溢，纷纷上前围住两人。
　　陆鈺阴沉着脸迅速抖掉外袍，躲避开左右清源宗弟子的围攻，毫不恋战，纵身便撞破藏书阁木窗企图逃走。
　　但还是晚了，陆鈺皱眉望着藏书阁下黑压压的人群暗里叫苦。
　　先前不同寻常的藏书阁走水和扑火行为已经吸引了一大批百草峰弟子和巡逻弟子前往藏书阁企图帮忙，刚刚顾白的一声大喊，在场所有人都能听得到，传音符再一放，消息怕是早都传到对面两座峰去了，这会饶是陆鈺有通天的能力，也难以避开这么多清源宗弟子的视线。
　　这事情越耽搁越难收场。
　　陆鈺当机立断跳下楼阁，站在众弟子面前，一时竟然无人敢上，不知哪个大喊一声，各色灵器纷纷显现，陆鈺运起心法，凭空造出一道火焰屏障，阻拦了一批攻击他的法器，同时他的手心和脚下开始迅速腾起熊熊烈焰，越来越高的烈焰仿佛要吞噬藏书阁一般，陆鈺抬手掐诀，烈焰聚拢越烧越大，他身边的空间居然被滔天火焰焚烧得开始扭曲，纯粹的火灵气凝结，烈火在众目睽睽之下聚拢化成一头巨大的火狼，陆鈺跃上狼背，火狼咆哮一声，跃上半空腾身飞远。
　　清源宗罗谯山结界有限制，不能使用飞行法器，陆鈺偷空回头瞧着身后一批穷追不舍的跟屁虫们，觉得棘手：剑修能御剑而行不受限制，自己凝聚的火狼目标又太过显眼……陆鈺心里念头百转，操纵火狼一路疾驰。

　　一炷香功夫后，火狼依旧嚣张的在空中矗立，因为结界拘束不能离开罗谯山，困兽一般四处奔走，而那匹狼身后尾随着的一堆修士则是紧追不舍，拿着各色法宝向其身上招呼，灵气乱撞。
　　在云雾缭绕的罗谯北峰，某个不知名的孤峰山顶上，孤松在岩缝中生长，山顶几乎全是巨石，贫瘠荒凉，怪石嶙峋，陆鈺躲在一颗歪七扭八的歪脖子松下盘膝调息，他用识海感知了一下自己身体内里，忍不住嘶了声，这具身体经脉处处都有损伤，稍稍一运气经脉便有阻塞之感，丹田内灵气稀薄，恐怕施个火球术都难，自己那件沾满油汤的玄色外袍已经扔了，只剩下破破烂烂的赤色深衣，现在这副样子简直是狼狈不堪。
　　这次真是栽了，某人无语的想。
　　好歹已经脱身，难道还会有更糟的情况不成？勉强安慰自己后，陆鈺扶着松树干勉强起身，
　　但郁闷的陆某人还是狠狠一脚踹在那棵松树上以泄愤。
　　这一脚的力道，直接把这颗可怜的山松踹倒了。
　　本来罗谯北峰就是光秃秃的石头山，陆鈺临时选的地方又靠近山崖，他本身伤痕累累，一滑倒便控制不住身体，人跌跌撞撞的往后一退，竟然仰面掉下了山崖！
　　生死一线，陆鈺心头一紧，勉强运气扭头往身下空气击出一掌，减缓了下坠的速度，连续几掌后，陆鈺便能看到在烟雾缭绕的山崖间仿佛有楼阁，心道这次怕是躲不掉了，在他力竭之前干脆收了掌势，任凭自己直直的掉了下去。
　　着陆的瞬间后背被大力撞击，陆鈺猛得吐出一口血，便疼昏了过去。

　　他昏昏沉沉的，仿佛自己在云端漂浮，四肢轻盈，浑身无所凭依。
　　识海里感知到一股和他本身相斥的气息，但那股气息并无恶意，只是小心的检查和观望着，并且缓缓的修补着他这具虚弱的身体。
　　一只手掌正覆在他额上，圆润的指肚轻轻摩挲他的额角，手掌光洁，掌心莹白如玉。
　　他闻到了那个人身上淡淡的药味。
　　手掌的主人仿佛感受到他醒了，正准备准备拿开手指，却被陆鈺一把捉住手腕不让收回去。
　　陆鈺猛的睁开眼。
　　他的眼睛一时半会还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能看到那个人模糊的白色身影，那只变换着口型的淡色唇瓣像是在对他说些什么。而那人的手腕依旧安分的待在他掌中，丝毫未动。
　　陆鈺看不清他的脸。
　　但他依旧能准确的念出他的名字。

　　“于江沅。”
　　“是我。”
　　“于廷渊。”
　　“我在。”

　　这掉下来值得了。他漫无目的的想着，继续陷入了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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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受还是没有露脸......但好歹露手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