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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罗谯山 ...

  •   天欲晓。
      罗谯山绵延数里,幽雅深邃。正值秋季,昨夜一场小雨,崎岖山路泥泞不堪,落红满地,林间草木湿润,太阳初升之前,天地昏暗,牛乳般浓郁的雾气在林中氤氲,郁郁葱葱的深林之中只能听见草丛里传出的虫鸣声。
      山脚下的河谷正中独独开辟出一片空地,一块硕大的汉白玉石恰好立在正中央,上头鎏金的三个大字“清源宗”已经被风蚀得有些残缺。细碎的鹅卵石绕开汉白玉沿着河道铺散开,溪流走向随着山峦走势变动,现在是枯水季节,河道干涸,只有细细的一股小流尚存,晨光熹微,此时空地上不单单只有那块孤独的镇山岩,还有一群凭空冒出并聚集在一起的白衣人们。
      晨光熹微,人群躁动不安的气氛在彼此间传递,彼此间窃窃私语,有的脾气暴躁的人已经开始低声骂娘,但人群依旧守在镇山岩旁寸步不离,空气凝重且紧张。他们整齐划一的白色修士服,腰带上所系的整齐划一的铭牌无不昭示他们的身份是清源宗的弟子。
      “真是见鬼了。”
      “确定宗主的推测准确吗?”
      “这都是什么时辰了,怎么那人还没到……”
      “说不定早就吓跑了!”
      “魔教中人胆小狡诈,会不会是见我们早有防备就躲起来了?”
      太阳已经升起,晨雾缓缓褪去,但假想敌依旧没出现。而漫长的等待和戒备仿佛永无尽头,弟子们叫苦不迭,人心浮动。
      人群中,一个年纪尚小的小徒弟瞧着四下无人搭理他,偷偷摸摸从袖中摸出个糖炒板栗,拿手挡着往嘴里送,刚刚啃开外壳尝到点香,就被人从后面猛地一拍,惊得他把半截板栗囫囵带壳吞了下去,卡在嗓子里了。他难受地捂嘴咳了几声,把板栗吐了出来,气得眼圈发红,但他扭头看到背后那人,鼓鼓的包子脸忽然惨白,也不顾嗓子呛得难受了,低头往地下一跪,支支吾吾竟说不出话。
      聒噪的人群在看到这个凭空出现的人时突然安静。
      “恭迎执法长老”
      来人一身蓝色道袍,下摆绣着连贯的云纹,足下生风,突兀立于众弟子面前。风撩开他的额发,露出一道从额角贯穿到耳后的伤疤,这道突兀的疤痕破坏了他还算中规的面容。男人神情冷情,单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里却捏着一袋糖炒板栗。
      敢情是刚刚才没收的。
      此人正是清源宗执法长老,楚寒。
      在一片“恭迎师尊”、“恭迎师叔”声里,弟子们刷刷跪倒一片,动作整齐划一,规规矩矩。
      男人低声命令众弟子起来,板着一张冷脸,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俯视了一番众人,他放开识海四下感知周围静悄悄的山林,方圆几里都没有异样,饶是他古井无波的心态也绷不住表面功夫,眉头紧锁,露出了阴郁的表情,众弟子深知他脾性,垂头不语,没一个敢去撩虎须,只等着某个二百五先去撞枪口。
      先前的小徒弟回过神来,站起身来把手里握着的半块连皮板栗丢了,从人群里挤出来,向着那个男人的方向,三步并作两步,跑去就熟练得拉着楚寒的袖子先低头认了个错,再小心翼翼询问道:“师尊,怎么那个人还没来?是不是爹,呸,宗主……他算错了?”
      楚寒低头望着那张无辜的包子脸着实头疼,随手把刚刚收缴的那包糖炒栗子扔了,屈指在他脑袋上狠狠敲了一记,假装没有听到他的问题,避重就轻的回答道:“顾白,知错不改,就在乎口腹之欲,分不清事情的轻重缓急,若你下次再犯错,你就给我闭关一年再出来。”
      顾白偷偷瞟到远处滚了一地的糖炒栗子心里肉痛,“师尊,那陆鈺怎么还没来啊?”
      哪壶不开提哪壶,楚寒气得脑仁疼,一边想着回去该怎么让这个首席弟子知道啥叫规矩,一边敷衍的回答道:“为时尚早……嗯?”
      话音未落,楚寒神情一变,骤然转头望向河道另一头。
      河道尽头慢悠悠走出来一头水牛,冲着人群“哞——”了一声。
      他的识海一直是外放,未觉察到附近有活物往山门这边来了,怎么凭空多了一头牛?
      大多弟子还是炼气阶层,未能感知到大范围的气息变化,虽然都是懵懵懂懂,但还是条件反射跟随楚寒戒备的盯着那头牛,与他们紧张的态度相对比的,是那头牛慢悠悠的动作,不紧不慢的朝楚寒走过来,丝毫不乱,牛身上沾着晨露,牛角还挂着一个像是装水用的竹筒,慢慢靠近楚寒。
      楚寒纵身跃起,伸手将挂在其牛角上的竹筒摘下,识海包裹着竹筒监测一番,这竟然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竹筒,没有机关也没有附灵,完全无害,这是搞什么玄虚?他下意识当着众人面将竹筒塞子拔下,伸指夹出一卷纸打开。
      只看了一眼,暴脾气的执法长老就把竹筒给捏成粉了。
      “竟敢耍我清源宗,竖子尔敢!”
      楚寒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情绪,正准备转身下令,躲在他身后跟屁虫一样的顾白迅速伸手接过纸卷展开一看,嘴里愤愤骂道。
      “陆鈺这个王八蛋,居然嫌师尊丑不愿来……”
      后知后觉自己嘴快的顾白打了个哆嗦。
      水牛欢快地拿泥泞的角撞了撞某个被人嫌弃丑的长老,“哞——”
      一声惨叫,惊起一林子飞鸟。

      未被人觉察的角落里,树影婆娑,完美掩盖刚刚发生的迅如疾风的偷袭,一个白衣弟子被黑影捂住口鼻拖到林中,他浑身抽搐,求救声还未发出就被其一掌劈晕,昏迷倒地不知死活,黑影解下斗篷,显出一个年轻男人的身形。
      此人一身夜行服,浑身上下裹得密不透风,只露出一双琥珀色的眸子,脱下的黑色斗篷盖住地下那个倒霉鬼的白色修士服,他从玄铁护腕中取出两枚褐色药丸,一枚塞到地下那昏迷不醒的清源宗弟子嘴里,另一枚搁在手中握着,伸手捏着躺在地上的人一根手指用指虎戳破,挤出一滴血滴在掌中药丸表面,昂首服下药丸。
      伴随着一阵让人牙酸的骨骼摩擦碰撞声,男人扯下蒙面布巾,露出一张与他脚下清源宗弟子一模一样的脸,他满意的扯了扯脸皮,低头对比一下两者,毫不客气的把那名弟子的外袍扒下来往自己身上一套,把浑身行头收拾妥当,再扯下那人的身份铭牌,眯眼用将玉牌浸入识海读取信息。这个清源宗弟子身份很低,不然也不会在失踪后无人在意,此人身份是清源宗百草峰门下外门弟子秦司德。
      而想冒充其身份混入清源宗的家伙,不是别人,正是清源宗弟子口中今日理当上清源宗踢馆的魔教中人,陆鈺。
      陆鈺思索片刻,摩挲了一把吊牌上的刻字,伸手把吊牌系在腰间,他漫不经心的走出树林,围着空地中心那块汉白玉石向右绕了一圈,再把那块身份铭牌往石头上一按,忽然,他的身体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清源宗,自清源老祖开山立派广招弟子以来已逾百载,名门正派,枝繁叶茂,在上界威望极高。清源宗有语道:“清流正本源”,清源宗是上界修仙者心中正道的象征,而清源宗每过十年都会在秋分时节去下界招收有修行天赋的凡人扩充门派,鉴定灵根,考验心智后再收入门中。
      旭日东升,此时的罗谯山是热闹的,证道峰峰顶被开山老祖削平的巨型广场人头攒动,这个时辰应该是新入门的弟子们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测试灵根,以防有人蒙混过关。陆鈺一进山门便被百草峰的管事弟子传呼到藏书阁整理入籍弟子名册,某人正求之不得,干脆沿山路慢悠悠爬上去。
      陆鈺正是瞅准了秋分这个当头,才做了混入清源宗的打算,并不是突发奇想。而是早有预谋。

      这事得从七日前讲起。
      他在魔教闭关修习数载,七日前刚刚突破金丹,出关后领个虚职,便找了个借口离开魔教千洞崖,一路往东,凡是他所过之处,所有名门正派的藏宝库,都被他翻了个遍,折腾得乱七八糟犹如狂风过境。
      走了还不忘留下魔教特有的印记,一柄弯月燕尾镖。
      镖上镌刻名曰陆鈺。
      不少年事已高眼神不好的老前辈给读成了陆金玉,这是后话。
      清源宗在天还未亮时便派外门弟子驻守山门外并不是胆小怕事,更不是风声鹤唳。委实是陆鈺自己找上门的。
      陆鈺盗宝都是只要宝库中最好的一件,其余的不带走,就把弄的缺斤少两,小宗小派看到他留的那魔教印记,忍气吞声自认倒霉或者是去找三大宗派叫叫苦也就算了,哪想到陆鈺这厮直接写了封拜帖借那些小门派之手递交给了琅琊剑派,拜帖大意是抱怨小门派所藏法宝不如他眼,只有那一派二宗三谷的宝库,才配得上他的身手,这封信口气之狂,据清源宗弟子八卦,清源宗会客厅统共砸了两套上好的天青盖碗。名门正派们把这狂徒的盗宝路线汇总细查,发现近日陆鈺应该离清源宗最近,按他作风,自然不会舍近求远找其他几个大宗派的麻烦
      外人来清源宗若无引荐,极难找到结界入口,但也不能保证魔教有什么秘而不宣的法子来突破结界,要是陆鈺正面强行破结界也好,清源宗罗谯山三峰峰主都已是元婴期,五个长老实力最低的器修也已经结丹,陆鈺即便插翅也难逃,不过清源宗上下都低估了陆鈺的不要脸程度,或者说那些正道人士还是眼高手低,对魔教中人了解过少。

      此时的陆鈺,或者说他伪装成的秦司德,此时已经勤勤恳恳得待在百草峰的藏书阁里面整理名册,满脑子都是在盘算此次该拿什么宝贝才好。
      比如偷香窃玉?被自己这个形容逗乐的某人笑得直抖肩膀。
      虽然自己已经混进来了,但清源宗可不都是废物。陆鈺默默想着。
      据陆鈺观察,秦司德沉默寡言,天赋低下,都快而立之年的人了,修为才不过可怜的炼气三层,性格懦弱木讷,还有些自私,连守山门这种事都得藏在队伍最后,不然他也不会这么轻易得手,虽说成功引诱楚寒监测水牛和竹筒,无暇顾及宗门弟子,但如果是个伶俐的弟子保不齐也能吸引点注意力。不过秦司德是个废物这也是好事,清源宗这几日是发现不了人员失踪的。
      陆鈺顶着秦司德的脸皮,昂首望着书架上灰扑扑的线装书籍,手指摩挲书籍脊背按着类别将其归类放好,小心翼翼的举着拂尘缓缓拂去灰尘,腿规规矩矩站好还刻意有些外八字,动作和原主平日作风还挺像。但眼神时常飘向窗外,漫无目的,目光涣散,他动作似是勤勤恳恳,而精神指不定神游到何方,只觉得自个心中犹如猫咪爪挠,焦虑不安,但为了某个目的又不得不忍耐,摆弄着古朴的樟木架子,为了压抑情绪,陆鈺还有闲情逸致翻看架子上的孤本,捧着正道修行的吐纳还有煅体术看的津津有味,还顺带撕了两页阵法图偷偷塞袖子里准备顺走。
      他看书随性,没一会又走神了,陆鈺回想起自己从山门进来,一路沿着罗谯山的山路走到百草峰,虽然自己是可以御风而行,但无奈原主是个废物,自己只能一步一个脚印,老老实实爬上山。罗谯山结界外的山路泥泞难行,结界里却是拿硕大的青石板铺好路径,拾阶而上,遥望对面山峰全隐于云雾之中,路边随处可见珍惜灵草和开了灵智的小兽,一列白鹭轻盈地穿梭于云雾中,郁郁葱葱的树木还保持着夏季的繁荣。
      百草峰在清源宗是外门弟子最多的,储存灵药、开辟药圃、分拣药材、整理典籍都需要人手,故而此峰郁郁葱葱,花草繁多。是清源宗最有灵气的居所,这倒无关于山中的灵石脉,而在于其景致。
      但陆鈺自进清源宗以来,心思倒不大放在百草峰上,视线总是飘到北面,北面山峰较南面更多,但也荒于南面,隔着重重云雾,陆鈺只在风刮去云彩时才能窥得北边凌霄峰一眼,凌霄峰上奇形怪状的松树,大块的光秃秃山岩,楼阁错落的建在山峰中,半山腰处单独开辟的一处练功地,还有侧峰山巅上的一弯寒泉。
      陆鈺偶尔会想,是什么样的地方,能养出来那个人。
      那个名字他似乎有数载未出口过,此时想念出来,却惊觉自己的舌头好似麻痹了,木讷僵硬,这个名字在舌头上滚了一遭,他又把话咽下去了。
      咱们来日方长,这是那个人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自然。陆鈺拨开鬓角头发仰面躺在书架旁的矮几上,漫不经心的想着,下意识伸手拨弄了一下腰间铭牌。
      万事俱备,只待月上梢头。

  • 作者有话要说:  受可能会第二章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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