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药师》亮兄

44、夺药8

　　那人赶紧弄了吃的来，又抱了一捆衣服来，让大家换上。
　　小飞问道：“你哪里来的这么多衣服？”
　　那人说道：“我在这里就是等着给你们接应的，能不备着吗？我预估的人数比你们还要多很多呢。”
　　朋友看了看那些多出来的衣服，叹道：“你预估的没错。我们在来的路上折损了许多兄弟。”
　　那人悲戚道：“所以刚才看到你的时候，见你身后人这么少，还以为你被抓了。”
　　马染尘猜测那人是跟朋友单线联系的，所以其他人他都不认识。这是为了减少身份暴露之后的连带损失。
　　换了干净衣服，又吃了些东西，那人就安排他们到各个房间去休息。由于房间数量不够，马染尘和朋友住在同一间。
　　马染尘一夜无眠，脑海里都是药引姑娘的影子和药引姑娘被人吃时的呼救声。
　　朋友鼾声如雷。
　　马染尘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来到客厅里，却发现药引姑娘的姐姐已经坐在客厅的太师椅上了。一般的农户人家是没有太师椅的，显然这里是备用的简易会议室。靠墙有个八仙桌，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
　　“你也睡不着？”药引姑娘的姐姐抬头见他来了，轻声问道。
　　马染尘在挨着八仙桌的太师椅上坐下，点点头。
　　她看着他，眼睛里有煤油灯映照的光，说道：“因为我妹妹？”
　　马染尘挤出一丝笑。
　　“你是不是喜欢上我妹妹了？”
　　马染尘没有回答。
　　“她很讨人喜欢的。从小就讨人喜欢。”她说道。
　　“是吗？”马染尘想知道药引姑娘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你终于说话了。看来你对我妹妹的过去很感兴趣。只有一个人喜欢上了另一个人，才对她从哪里来感兴趣。”她说道。
　　昏黄的灯光照在她的侧脸，将她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果只看墙壁上的影子，马染尘几乎感觉坐在这里的就是药引姑娘。
　　难怪一个人像另一个人的时候，常说他身上有那个人的影子。马染尘心想。
　　马染尘心里又一阵难过。这种难过是与以前不一样的难过。他难过是因为觉得生活就如眼前一样昏暗压抑，且似乎再也没有好转的希望。他以前遇到过种种困难，却从未觉得看不到希望。纵然不小心卷入了白药师暗药师的纷争之中，被仙爷控制而无法摆脱，他都没有觉得多难过。
　　因为药引姑娘在他身边。
　　药引姑娘就是他在困境中的一线光明，如同黎明前的第一束光。马染尘感觉那束光照亮了他的生活。他的整个世界都要被照亮了。
　　对他来说，他从一个普通的世界突然进入了一个“吃人”的世界，这种变化确实太大了。可是这不及药引姑娘给他带来的变化大——之前是没有她的世界，后来是有她的世界。
　　现在，他又陷入了之前的世界。这比“吃人”的世界更加令他恐惧。
　　同样的世界，因为一个人的存在与消失，竟然有如此大的差别。而这种差别，只有在那个人消失之后才能深刻体会到。
　　“你怎么哭了？”药引姑娘的姐姐问道。
　　马染尘这才感觉到脸上有泪珠滑过。

　　她刚问过马染尘，自己就开始抹眼角了。
　　“小时候我常常吓唬她，说如果她不听话，就会被王二婆吃掉。她就会很听话。”她说道。
　　“王二婆是谁？暗药师？”
　　“不，就是一个普通的老婆婆，住我们家隔壁。那时候我们还不知道世上有什么暗药师，也不知道父亲的隐藏身份。我还跟妹妹说，你看王二婆门牙都没有了，那是啃骨头的时候崩掉的。妹妹后来看到王二婆就跑。她那么害怕被人吃掉，却为了寻找我，做了最容易被吃掉的药引。”她动情地说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一定死了。”朋友的声音忽然响起。
　　马染尘侧头一看，朋友披着衣服走了过来。
　　“你说得倒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在平时说来没有问题，可是被吃掉了的话……”后面的话马染尘说不下去了。
　　“他们有些人吃肉都不吐骨头的。”药引姑娘的姐姐接了他的话，说道。
　　朋友自知他的话不但没能安慰他们，反而让他们想起了更不好的事情，只好皱起眉头，恨不能打自己一耳光。他本想在这里坐坐的，说了这话后，觉得坐在这里更尴尬，于是抬手假装打了一个哈欠，说道：“好困，我还是回屋里睡觉吧。你们……就当我没来过。”
　　说完，朋友赶紧回了屋里。
　　等朋友走了，马染尘问道：“你养的那个人现在藏在哪里？方便告诉吗？”
　　她忽然变得很紧张，狐疑地问道：“你们也对他感兴趣吗？”
　　马染尘怕她误会了他的意思，连忙解释道：“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你手里夺药。你要是不想说，就不说。”
　　“我不会告诉任何人的。就算今晚你们没有来，我也绝不会告诉吃掉我妹妹的那些人。我若是告诉了你，他就多一分危险。你告诉了别人，他又多一分危险。我若是死了，就再也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了。”她说道。
　　马染尘看得出来，她似乎并不把那个“他”当做药。
　　“你跟他……”马染尘小心翼翼地问道。
　　“对。我跟他是有感情的。这么些年，只有我陪着他，也只有他陪着我。”她说道。
　　果然！马染尘心里说道。
　　“你放心，我们这里没有一个人想要从你这里夺药，我们只是不希望他落到日本军方手里。”马染尘安慰道。
　　她稍稍放松一些，点头道：“我知道你们是好人。但是除了我自己之外，我不确定谁能百分百保守秘密。”
　　马染尘想起范大财主遭遇暗药师的往事。要不是范大小姐心中已有了别人，戴胜可能一辈子都躲在郑州。或许很多暗药师开始是奔着养药去的，但日久生情，结局往往会偏离初衷。
　　“那就请你继续保守秘密，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马染尘说道。
　　“我会的。我要去休息了。”她站了起来，回到了她的房间。
　　马染尘默坐了一会儿，也回到屋里躺下，一夜无眠。
　　第二天，朋友带着伙计们回药铺，小飞则和马染尘一起回仙爷那里。药引姑娘的姐姐暂且留在此处，等风头过去再说。

　　小飞和马染尘到了仙爷府前的街上，发现仙爷府门口站了很多军人和保安团的人。他们两人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掉头就走。
　　“仙爷已经暴露了。”小飞在街边的小摊上拿了两个鸭舌帽，然后给摊主扔了几张纸币。他自己戴上一个，将帽檐拉低，另一个递给马染尘。
　　马染尘接过帽子戴上。
　　对于这个状况，马染尘不是没有心理准备。这长沙城里势力众多，盘根错杂，仙爷能将眼线安插到各个角落，别人也可以做到。之前风平浪静，是因为大家都在等待时机，以免打草惊蛇。现在“蛇”都已经跑了，大家就没必要继续假装一团和气了。
　　至于为什么军方和保安团为什么要将仙爷府围起来，马染尘也想得明白。从日常的报纸上能看到，军方一直以来就对战争抱有截然不同的姿态。一方坚持要打，一方认为反正打不过，不能打。只不过他弄不清封锁这里的军方是要夺取样品，防止被日方拿走的反日派，还是要将样品送给日方的亲日派。
　　走过了一条街，马染尘问道：“我们去哪里？”
　　小飞茫然。
　　马染尘道：“要不，我们去万福药铺吧。”
　　小飞摇头道：“不行，这个时候我们如果去你朋友那里，可能会让他们暴露。我是仙爷身边的人，仙爷已经暴露了，我自然也暴露了。你朋友那边隐藏得好，不一定会暴露。我就不要连累他们了。”
　　“那……你把小梵藏在哪里？那里应该安全吧？”马染尘问道。
　　小飞道：“那里也不能去，会增加小梵暴露的风险。”
　　“要不……”
　　“暂且找个旅店住下来。观察几天再说。”小飞道。
　　马染尘道：“我正要这么说。”
　　于是，他们两人找了一个较为偏僻的小旅馆住了下来。白天窝在旅馆里不出来，晚上才出来看看形势，听听风声。
　　有一天晚上，马染尘已经回到了旅馆，小飞还没有回来。等到十二点多，马染尘担心小飞出了事，正要出门去看看，恰好碰到小飞回来。
　　“你怎么才回来？”马染尘问道。
　　小飞没有回答他，却说道：“长沙城保不住了。我得尽快告诉他们，让他们做好准备。”
　　马染尘知道，小飞说的“他们”就是马万福他们那样的人。
　　“保不住了？”马染尘一惊。
　　“不是保不住，是不准备保了。前方战线屡屡败退，战火很快就会烧到长沙城来。军方知道打不过，但又不想留给日军任何补给物资，所以决定火烧长沙城，留一座没有任何战略物资的空城给日军。”
　　马染尘脑袋里“嗡嗡”作响。在他听来，这跟天方夜谭一样。
　　“怎么会败得这么快？”马染尘问道。
　　“人心不一。”小飞说道。
　　马染尘叹了一声。从这次夺药行动中，他清清楚楚看出长沙城已经四分五裂，各怀鬼胎。内耗尚且如此严重，如何抵御外敌？
　　“你以前犯的大案，是为了给我朋友他们筹备资金吧？”马染尘想起朋友和药铺的伙计们，心中又有了一线希望，一丝期待。
　　小飞一笑，算是默认了。
　　“要是城里的守军都像他们一样，其他地方的军队也像他们一样，何至于自毁长沙城？”马染尘痛惜道。

　　“谈何容易！”小飞叹道，“今晚好好休息吧，明天我们去把小梵接走，送到延安去。”
　　“送到延安去？”
　　“仙爷已经没有办法保护她了，我也不能照顾周全，只能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去。”小飞说道。
　　第二天，马染尘跟着小飞回到了梅溪湖。
　　走着走着，马染尘发现来到了与药引姑娘吃饭的小饭馆前。
　　马染尘心想，小飞不会是把小梵藏在这里吧？也许是小飞饿了，想在这里吃了饭再走？
　　小飞领着马染尘进了小饭馆，选了个位置坐下。坐下的时候，板凳磕碰地面，发出了声音。
　　厨房那边传来熟悉的女老板的声音：“稍等，稍等，马上就来。”
　　很快，女老板出来了，一见小飞，眉飞色舞道：“外面太平啦？你要接她们回去？”她又看了马染尘一眼，一点儿都不觉得意外，客客气气说道：“你来啦。”那口气跟她料到马染尘会来似的。
　　马染尘只好点点头。
　　小飞道：“她们人呢？”
　　女老板笑道：“好着呢，急什么？”然后她拍了三下巴掌。
　　从厨房门那边走出来了两个人。
　　马染尘见了那两人，惊讶得站了起来，身后的板凳“哐”的一声倒地。
　　“你……”马染尘想说话，可是喉咙发不出声音了。
　　在小梵的身边，站着一个让马染尘看一眼就想咬一口的姑娘。那姑娘含笑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喜悦，却又带着一丝羞涩，好像她害怕别人看到她的心思。
　　小飞走到马染尘身边，轻轻碰了他一下，说道：“我在找到你和你朋友之前，先救下了她。你发现目标之后，我和小梵就赶紧去追。很快我意识到这样不对。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如果只盯着目标，就会成为别人的目标。因此我没有直接去抓那个女人，而是偷偷跟着她，趁乱将她救了下来，让小梵带着她躲到这里。”
　　马染尘干咽了一口，终于说出话来了：“谢谢你，小梵。”
　　小梵摆手道：“不要谢我，要不是这位姐姐在半路接应我们，我们也找不到这里来。”说完，小梵感激地看了女老板一眼。
　　马染尘又向女老板道谢。
　　女老板道：“不要谢我。我在这里卧底了半年，天天就是做饭炒菜，终于接了一次任务。我还要谢谢小飞信得过我呢。”
　　小飞连忙对马染尘说道：“你就别谢谢我了！再谢谢就要把这屋里的人都谢一遍了！”
　　女老板又道：“昨天我的上级联络人来了这里，叫我做好撤离的准备，说是不久就要火烧长沙城。这消息确切吗？”
　　小飞点头道：“确切。我就是为这个来的，不然我想让她们在你这里多呆几天。”
　　女老板对马染尘说道：“我的联络人是你朋友，开药铺的那个。昨天他跟我说，你为这位姑娘急坏了，说什么她只可以被你吃，不能被别人吃。是吧？”
　　马染尘恨不能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药引姑娘别过脸，不敢看人。
　　“我还从来没见过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要把她吃掉的。”女老板撇嘴道。

　　小梵打趣道：“原来马先生才是真正的药贼！不养药，就想着吃药。”
　　小飞和女老板大笑。
　　女老板接着小梵的话打趣道：“养什么不是为了吃啊？农家人养鸡养鸭养猪养兔，都是为了最后成为桌上一盘菜。马先生，你要是真心想吃这位姑娘，好歹养几天再吃。”
　　“不吃，不吃。”马染尘赶紧辩解道。
　　女老板道：“你不吃，别人还想吃呢。”说完，她朝马染尘挤眉弄眼，示意他趁机给药引姑娘表露心意。
　　马染尘走到药引姑娘近前，由衷地说道：“你愿意做我的药吗？一辈子养着的那种。”
　　药引姑娘羞涩得抬不起头来，脸红得如熟透了的苹果。马染尘忍不住又口舌生津，咽了一口口水。
　　女老板见药引姑娘这样，反倒替马染尘着急了，说道：“答不答应，你给个痛快话呀！”
　　药引姑娘终于点了点头。
　　马染尘情不自禁抱住了她，心中充满感激。是她，让他的世界重新充满希望。
　　“谢谢你救了我姐姐。”药引姑娘在他的怀里说道。
　　看来她已经从女老板这里得到她姐姐被营救的消息。而这消息，应该是朋友马万福告诉女老板的，并顺带将夺药那晚决定去救药引姑娘时他脱口而出的话转述给女老板了。
　　“是他们救了你姐姐。我能力有限，要不是他们，我救不了你姐姐。”马染尘对朋友和小飞他们也充满感激。
　　药引姑娘摇头道：“不，我不在乎你能不能救我和我姐姐。你有这样的心，并且去做了，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小飞在旁道：“就是！成不成另说，有没有信念是很重要的。”
　　女老板推了一下小飞，责备道：“人家你侬我侬的，你插什么话？”然后，女老板又说道：“不过说得也对。我们不是神仙，算不到最后会怎样，能坚持信念，就非常难得了。”
　　小梵道：“小飞哥哥就是这样的人。马先生也是这样的人。”
　　小飞道：“不止是我们，还有染尘的朋友马万福，以及许许多多的兄弟们。现在仙爷已经暴露，长沙城你不能呆了。我打算送你到安全的地方去。那里有很多我和马先生这样的人，会保护你，照顾你。”
　　小梵焦虑道：“那你呢？你不跟我一起吗？”
　　小飞勉强笑了笑，说道：“我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做。等做完了该做的事情，我就去找你。”
　　“不，我就在长沙城里等你，然后一起去。”小梵着急道。
　　小飞劝道：“整个长沙城随时会被烧成一片废墟。你不能留在这里。”
　　“整个长沙城？”小梵一愣。
　　女老板叹了一口气，说道：“是的。很多人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你听你小飞哥哥的话，先去安全的地方。等我们的任务完成了，那时我们会再见面的。”
　　小梵双眼噙泪，小声问道：“那我们还会跟仙爷见面吗？”
　　女老板道：“你还惦记那个坏老头子干什么？”女老板不知道仙爷就是小梵的父亲。
　　小梵也不知道仙爷是她的父亲，但是仙爷一直以来对别人横眉冷眼，唯独对她没有半点脾气。小梵平日里对仙爷没有好眼色，但心底里对仙爷或多或少还是有感情的。所以马染尘听到小梵这时候提起仙爷，并不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