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绕孤城》Riveress

13、桃李春风一杯酒（一）

　　“林青迟，唐巽，你们能不能快点！”
　　林青迟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束发，神采飞扬，端的是少年意气风发。他右手提了一个包裹，不慌不忙，一级一级走上台阶，笑嘻嘻地说：“慌什么，左右都是迟了，早半个时辰还是晚半个时辰，不一样得被师傅罚吗？”
　　叫唐巽的少年剑眉朗目，肩上也挂了个包裹，他们平时难得有机会下琅琊峰一趟，包裹里都是吃喝玩乐的好东西，沉得很，他却不显吃力。他懒洋洋地说：“就是。”
　　林晚雪闻言，居然也觉得很有道理，下意识放慢了脚步。一边的闻平野眼皮一抬，提醒道：“如果是我们早半个时辰，你们晚半个时辰，那可就不一样了。”
　　林青迟上前几步，提着包裹的手一把抓住闻平野，说：“如此这样，只能让你们也快不了了。”闻平野被他冷不丁一拉，差点摔了个踉跄，回头心有余悸地看了看身后数千级深不见底的台阶，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们正在回琅琊峰的台阶上——那见鬼的八千八百八十八级的台阶上。
　　今次是琅琊峰上难得的休沐日，林青迟和唐巽两人精力充沛，每逢休沐日是一定要下山去玩的。这回带上了闻平野和林晚雪，人一多，林晚雪又看什么都新鲜，自然耽搁了些时辰，一来二去，就过了该吹灯的亥时。
　　林青迟是迟到挨罚的大户了，后半夜归门这种事都是小场面，于是他持之以恒地出馊主意道：“依我看，我们不如再慢一些，熬到所有人都睡了，我们再翻墙进去，谁会发现我们还未归？”

　　结果，等他们终于费了全身的劲爬到琅琊峰的门口，却看见大师傅林岩崖端端正正地坐在大门口，边上还摆了个矮桌，桌上摆了套完整的茶具，看起来一副等了有些时候的样子。只见林岩崖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说：“回来了？”
　　众人：……
　　一旁陪同的小师弟早已等得惊心胆颤，勉强对众人挤出一个“欢迎回来，但是你们死定了”的笑容。

　　琅琊峰，著名的修仙门派之一。坐落在一个高耸入云的高山之处，前有一片连绵的板山相阻，后有惊险的悬崖，仅有一处道路方可入峰。因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琅琊峰上有瑰丽的云海奇景，却鲜有人敢上前叨扰，皆是被阻拦在了这万级台阶之下。
　　大师傅林岩崖是琅琊峰的门主，人如其名，命中犯石头，脾气又臭又硬，常常把上门扰人清净的不速之客“请”下台阶。除此之外，林岩崖治学也非常严谨苛刻，对其门生极其严格，要求学识、剑术样样都好，然后才会教习灵力，精学仙术。他手下的门生常常连学习修灵的资格都达不到，一遍一遍苦读《四方志》等书籍，苦练拳脚。
　　即便如此，也有许多人仰慕着琅琊峰的名声，爬过了上万级台阶，通过了林岩崖的资质考核，入门求学。还有些弟子，如林晚雪和林青迟，尚在襁褓之时就被人趁月黑风高，丢在了琅琊峰的门口，却幸运地成为了林岩崖的收门亲传弟子。

　　他们被大师傅罚倒立走梅花桩一百遍，一人一排桩子。那个胆子极小的师弟也不知做了什么孽，又得在一旁陪同监督。
　　林青迟在大师傅的手下天天训练，又天天受罚，体能最好，可以说是轻车熟路。他单手用力一蹬，从最后一个桩子上轻巧地跳下。下一秒，唐巽也落了地。小师弟看了看天色，好家伙，不到一个时辰就完成了。
　　林晚雪早就累得快不行了，看着他两跳完了，手一抬也想下桩子来。小师弟皱着眉说：“林师姐，你还有二十回呢。”
　　林晚雪瞪大眼睛说：“怎么还有二十回？！”她腾出一只手指向闻平野，“他呢？”
　　小师弟规规矩矩地说：“闻师兄还有不到十回。”
　　林青迟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乐呵呵地看着林晚雪气鼓鼓的样子，大笑说：“都说了你该叫我一声师兄，你还不肯，眼下是不是服气了？”他冲闻平野说，“平野你快下来，反正二师傅也不会怪你，你就让她一个人跳着吧！”
　　闻平野和唐巽都拜在二师傅王麟生门下。比起林岩崖，王麟生可以说是相当慈眉善目了。他醉心修行，时不时就会闭关，对手下弟子的敦促就无法那么及时。更为不同的是，他一开始就会教授灵力的入门，是以二师傅门下的弟子们更早可以接触仙法的学习。
　　有什么用？林青迟对此非常鄙夷，他们来了琅琊峰这么久，也没见过身边真的出现一位飞升的仙人。天下之大，修仙人数之众，每年也不一定有一个成仙的，可见成仙这事啊不仅看本事，还得看命。琅琊峰所有弟子成年之后就可以下山历练，斩妖除魔，帮助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百姓，是故大师傅的弟子年年都有下山修行的，去个几年都是常事，而二师傅的弟子们却是一门心思地躲在一处修练，削尖了脑袋想成仙。
　　林青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花生，分给唐巽半把，两人好整以暇地边吃花生边看他两跳桩。
　　林青迟说：“你说飞升的概率那么低，是不是飞升的都是些耄耋老人啊？”
　　唐巽想了想琅琊峰上最大、资格最老的师傅，都已经七十多岁了，每天拄着个拐杖颤颤巍巍地去晨修。他挑了挑眉，说：“我看也是，这天上八成也都是些糟老头子，每天一堆人拄着拐子去凌霄宝殿开晨会、商议三界大事。”
　　林青迟想了想天上的场景，乐了：“那成仙应当还没有我们去山下镇子里玩一圈来得快活。”
　　唐巽的思维不小心发散了一下，他说：“不知神仙该怎么婚配？难不成都是一些老头老太成亲？若是一方飞升，另一方未飞升的，岂不是得抛弃原配？”
　　一旁的小师弟见他们越说越离谱，又不敢出言制止，只好两只眼睛直直地望着天上的月亮。余光竟然看到林青迟又掏出了两个酒瓶，瓶塞一打开就有浓烈的酒香冲了出来，差点熏晕了他的脑袋。可见真的是上好的烈酒……
　　可是修、修行之处怎能酗酒！
　　唐巽冲他勾了勾手指，小师弟规规矩矩地过去，只见他咧嘴一笑，说：“大师傅只叫你监督我们受罚，你复命时若是多说了什么，你大师兄可是会让你也来试试倒走一百回梅花桩的哦。”小师弟闻言双腿一软，求助似的看向林青迟，没想到林青迟也冲他一笑，只是那笑容极不真诚，充满了威胁意味。
　　正好此时林晚雪和闻平野也跳完了桩子，小师弟赶紧脚底抹油跑了，跑之前还留下一句话：“大师傅说你们明早要负责敲钟！”
　　敲钟……门里每天早上卯时有弟子去敲琅琊钟，现在都快到寅时了，离卯时就一个时辰。
　　平素最痛恨早起的林青迟感觉两眼一黑。

　　林青迟和唐巽，一个是大师傅的亲传弟子，一个是二师傅的大弟子，偏偏又年龄相仿，性情相近，且臭味相投，便时常混在一处。两人的修为也是门中翘楚，所以林岩崖也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来好笑，二人平时最大的乐趣就是互整对方手下的后辈。
　　林青迟说：“你看看你的师弟师妹们，个个病恹恹的，瘦弱不堪，这该如何振我门风？作为大师傅的弟子，我有责任好好培养他们。”
　　二师傅闭关的时候，大师兄唐巽说了算，唐巽不反对，那就是林青迟说了算。他常常趁这个时候出现，有时候是找人与他隔空用灵力下棋，下不过他就得受罚；有时候是和他比谁能背的书多，背不过他就得受罚；更有甚者，和他比谁的酒量大。这琅琊峰内除了他还有几个人这样天天偷喝酒，冒着受罚的风险也要喝？！喝不过？受罚。
　　这罚就更加五花八门了。倒走梅花桩那都是林青迟以前玩剩下的，他还会找块木板，让师弟坐上去，然后把他从琅琊峰门口的万级台阶上推下去，美名其曰“瞬间下山”，遭此一难的二师傅门生没有一个不吓得口吐白沫，是以众人看到他皆是心里一颤。
　　唐巽此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林青迟热爱体罚，唐巽则热爱惊吓与恐吓。林青迟带课的时候，他若是得空，必定会去凑凑热闹。有师弟才十岁，方入门，读《妖怪异谈》时读到“花妖多貌美”，不由浮想连翩，一脸憧憬。唐巽一脸严肃的说：“你可知花妖吃人的时候颇有讲究？”
　　师弟：？
　　唐巽：“花妖都有长长的触手，她们的舌头也很长，吃人的时候会将触须从你的喉咙伸进去，先吃空你的五脏六腑，再吃你的眼珠。”见小师弟吓得眼睛瞪得大大的，唐巽又补充说，“你这样大又圆的眼睛，花妖最是喜欢。”
　　话音刚落，他就拿起边上一根树枝，稍作变化，树枝就变成一条柔软的藤蔓，缠上小师弟的脖子，吓得小师弟当场失禁。
　　他就站在小师弟边上，“善意”地给他补充知识，是以这位十岁的小师弟三年之内都没能看完《妖怪异谈》，每次文学考核屡屡垫底。
　　两人横扫整个琅琊峰，为非作歹，小弟子们忍气吞声。

　　今次，林青迟突然听说二师傅要下山历练了。
　　“奇了怪了，二师傅修炼都来不及，竟还会出门？”林青迟扯了片树叶，边撕边丢，看着不远处王麟生和弟子说着话，应是嘱托出门后的事宜。
　　“咦。”他突然站直了身子，“唐巽怎么也要去？”
　　林晚雪抬头一看，果然看见了唐巽也背着一个包裹，拿着剑，走到了二师傅的身旁。她问闻平野：“他们怎么没带你去？”
　　闻平野说：“不清楚，许是因为他是大弟子吧。”
　　林青迟问：“你知道他们干嘛去吗？真的是去历练？去多久？”
　　闻平野向来有一种隐约的感觉，二师傅虽然只专心自己的修炼，对弟子的修行不甚上心，但对唐巽的要求好像素来严格。莫非是因为大弟子的原因？他皱了皱眉，说：“你这问题恐怕唐巽都不知道，他也是昨晚才知道自己要下山的。”
　　林青迟闻言，来了兴致，把手里扯得七零八落的树叶一丢，说：“凭什么他去得我去不得？我得跟上去看看。”
　　林晚雪拉住他，不敢置信地说：“大师傅发现了怎么办？”
　　林青迟不在意地一甩手：“回来再领罚就是了！”
　　转眼人就不见了。

　　他回屋胡乱收拾了几样东西，就悄悄跟上了那二人。只见唐巽好像垂着头，毫无往日的半分意气，一声不吭地跟在二师傅身后。
　　待他们终于走完了阶梯，又走过了几条小路，眼看着就要走到镇子里了，二师傅突然往林子里钻。林青迟一看不妙，忙拨开灌木丛也钻进林子里，一进去就看见直愣愣地站着的二师傅和唐巽。二师傅也发现了林青迟，惊讶地瞪大了眼，但已经来不及收回手里的神行符了。
　　林青迟：……他们不是下山历练吗？！这是要传送去哪里？！
　　二师傅：……这兔崽子怎么在这？！

　　林青迟张嘴就说瞎话：“大师傅让我与你们一同下山历练，跟二师傅一起见见世面。”